荷枝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一點(diǎn)一點(diǎn)靠近。

        少年人唇角勾起，看著面前的丫頭像是嚇呆了心中不禁生出幾分調(diào)侃的意味。

        荷枝在他傾身而來的那一瞬，劈手將他手中的帕子奪了過來，嗤道，“怎么，想把我們送回去示好，還是想跟我一樣全城貼畫像？”

        渺兮呆住，趕忙走上前去，向她討要，“你把帕子還我�！�

        荷枝低頭咳了兩聲，正色道：“行了，小公子�！�

        正說時(shí)，云英推門進(jìn)來，驟然瞪大了雙眼，看著出現(xiàn)在屋中的男子，張大了嘴巴正要喊人，便見到荷枝的示意。

        “他是我朋友。”

        渺兮抿唇笑了一下。

        云英有些驚訝。她不知道荷枝一直住在宮里，什么時(shí)候認(rèn)識(shí)了其他男子。她將手里拿著窗紙和漿糊擱在窗邊的桌上，同荷枝示意：“拿來了�！�

        渺兮見荷枝走上前去，心下了然，攔道：“我來吧�！�

        荷枝有些驚訝：“小公子也會(huì)做這個(gè)么？”

        渺兮嗤笑一聲，并不答，只是用刷子蘸上漿糊，利落地將窗紙糊上，將寒風(fēng)隔絕在外。他身量比屋內(nèi)兩個(gè)姑娘都高出許多，做這事再合適不過。

        云英見他們似乎真比較熟悉，才放心下來。

        渺兮跳下窗臺(tái)，手有些臟了，朝荷枝晃晃，“帕子呢？”

        荷枝頓了一下，才去將剛剛的帕子翻找出來，遞過去時(shí)道了一聲謝。

        渺兮一面擦著手，一面笑道：“你們倆圖什么呢？非要從宮里出來……跟著太子哪用得著吃這些苦�！�

        聽上去是對(duì)兩個(gè)姑娘一道說的，目光卻深深地落在荷枝身上。

        云英笑道，“原來是給太子當(dāng)說客，那我可得趕你出去了�！�

        荷枝低咳一聲，趁機(jī)道：“你說太子朝公子借了人，是來追查我們？”

        渺兮認(rèn)真地點(diǎn)了一下頭。

        荷枝想了想，朝云英道，“倘若殿下已做了準(zhǔn)備，那我們按照之前的路線回澹州便不再安全�！�

        云英眉間擰起，“那該如何，要我們?cè)谕饷嫦茸∩弦欢螘r(shí)日，等殿下將此事忘了，再回澹州�！�

        “一時(shí)半會(huì)兒怕是不行，若待在此處，不知什么時(shí)候就叫人找到了�！泵熨獠镣晔猪槺銓⑴磷硬剡M(jìn)袖中，又掏出了一方書卷，朝二人招手，“過來。”

        書卷攤開，其中線條勾畫，字跡清晰。

        “這是……地圖！”

        云英有些吃驚，就見少年人唇角一勾，指尖落在一處，蓋住了“甫陽”二字。

        “你們?nèi)缃裨谶@里，走的是這樣一條路，出了京城，便是青州、俞州、再才到澹州，然若從瓊州走水路，到澹州的時(shí)間則可以縮短一倍。”

        荷枝抬眼撞上云英的目光，又聽渺兮繼續(xù)道：“實(shí)際上，我?guī)煾傅娜艘捕啾椴荚谇嘀莺陀嶂�，若從瓊州走，還能避開師父的人�！�

        不僅時(shí)間短，還能避開江湖眼線，簡直是絕佳的路線。

        云英收回了目光，忽然問道：“你為什么幫我們�！�

        渺兮回答地毫不遲疑，“我閑的。正好沒什么事，我又很久沒看到這么刺激的事情了�！�

        他說著，又覷了一眼荷枝，只見后者默然地收拾窗臺(tái)，將余下的窗紙疊放在一起，云英走上前接過：“我去還�！�

        云英與荷枝都沒對(duì)那份新路線說好與不好，但兩個(gè)人的想法基本一致。

        一路走來的路線不能說變就變，更何況云英不可能信任一個(gè)剛剛才見過的男子。

        待云英出了門，荷枝才對(duì)渺兮道：“天色不早了，你住在哪里�！�

        這便是趕客的話了，渺兮知道。

        他正走向窗臺(tái)，荷枝又示意道：“下次直接走正門吧�！�

        渺兮笑嘻嘻地應(yīng)好，再度強(qiáng)調(diào)，“明日若要走，可不許再丟下我了�！�

        荷枝頓了一下，眼睫微顫。

        “你不說好，我今日就不走�！�

        他煞有介事地靠在窗臺(tái)，儼然一副耍賴的架勢(shì)。

        良久，荷枝抬起眼眸，“好。”

        平靜而溫柔的一個(gè)字，渺兮像是得了承諾，欣喜不已。

        就在她望過來的那一瞬間，他覺得，兩個(gè)人的距離是很近的。

        少年嘴角不自覺上揚(yáng)，轉(zhuǎn)身掀窗而下。

        荷枝上前將窗子合上，又忍不住掩著唇瓣低咳了一聲。

        云英已還完了窗紙回來，見屋中只有荷枝一人，問道：“你那個(gè)朋友走了？”

        她走進(jìn)來吹了燈，兩個(gè)人一道躺回床上，就著昏暗的夜色道：“我倒是好奇，他對(duì)咱們的行蹤怎的如此了解�！�

        “他一路跟來的，上一次落城遍布搜查令，也是他從中幫忙，我們才能脫身。”荷枝一面解釋，一面回想著那番話，“看來太子殿下并不打算放過你我�！�

        云英也嘆了一聲，“估摸著，就算是到了澹州，也有人等著咱們……”

        她的話逐漸在夜里淡去。

        荷枝掩著被子低咳了幾聲，兩個(gè)人都不再說話。

        許久過去，荷枝聽見身旁不斷有鼻子吸氣的聲音傳來。

        云英籌備了那么久，眼見著就要成功了，是絕不可能放棄的。

        可是這一路艱難，又有殿下的人不依不饒，即便是到了澹州，等待她們的還不知是什么。

        荷枝也暗嘆了一口氣。

        殿下……她已經(jīng)很避免去想了。

        她一路逃的倉促，巨大的壓抑一直蔓延在心口，怕被抓回去面對(duì)未知的處罰，更不敢見到他。

        另一方面，是不是心中也隱隱期待，在他心里有那么一處位置，因她而喜，因她而悲？

        作為一個(gè)宮女，要得到主上的青睞何其艱難，她不敢奢望。

        那么除此之外，別的呢？

        雖然慕容三公子在他那里說了些敲定生死的話，但或許等到多年不見之后，他興許也能想起自己這么一號(hào)人來，也會(huì)覺得當(dāng)年的怒火不值一提。

        所以，她決不能回去啊……

        一入夜，荷枝心中各種紛繁的情緒紛至杳來，霎時(shí)間幾乎將人吞沒，她在凌亂的思緒中睡去，又在多年養(yǎng)成的作息中醒來。

        天微蒙蒙亮，荷枝推醒云英，兩人收拾好包袱，牽著馬車剛出客棧，便看見渺兮。

        他就那么一個(gè)人孤零零地站在路中央，時(shí)辰太早，街邊的小攤販都還沒出來。

        渺兮一見著人，臉上便綻開笑容，“幸好趕上了。”

        荷枝與云英都有些詫異。

        云英看了看荷枝，道，“既然要一起走，先上車吧。提前說好，這一路我們可不會(huì)管你�！�

        趕路的時(shí)間緊，有些事可以在車上說。

        渺兮堪堪上了馬車，坐上去之后便接著道：“昨夜我想了一下，按照往日速度，消息恐怕早已到了青州，今日走西門最好，直下瓊州�！�

        荷枝抬眼看他，“你此次出來，你師父知道么？”

        “我?guī)煾府?dāng)然知道了——”他的話一頓，又道，“但是我出來之后沒同他聯(lián)系過，但我在路上碰見了萬安堂的人拿著畫像找你，想來也知道，太子向師父借人了。”

        “萬安堂？”

        渺兮抿唇笑，“師父在附近開的藥鋪，都叫這個(gè)名。若是之后真碰上，我也能叫他們離開。”

        他說得信誓旦旦，荷枝也受到感染，不由得一笑。

        馬車?yán)锏妮p笑讓在外駕車的云英不由得側(cè)耳，嗔道：“你們倆說什么悄悄話呢？”

        馬蹄聲太大，她沒聽清身后的對(duì)話，只是嘴角掛著歡快的笑意。

        這連日來，她與荷枝都繃得太久了，難得多了一個(gè)人來，竟叫她也覺察到幾分輕松。

        可笑意沒掛太久，云英的臉色逐漸凝重。

        遠(yuǎn)處原本大開的城門忽然關(guān)閉，零星的守衛(wèi)之外又突然多出許多人，穿著像極了東宮里的風(fēng)侍衛(wèi)。

        云英瞪大了眼睛，拉停了馬車，往身后喚荷枝。

        車廂中的荷枝已察覺不對(duì)，便聽見一個(gè)聲音逐漸靠近。

        “奉太子之命，帶出逃宮女回京�！�

        東宮書房內(nèi)，太子坐在案幾前批完一份折子，便將其扔在一旁，案幾上的折子已堆成小摞。

        慕容儀面無表情，一旁坐著的白衣男子卻還含著笑問道：“又來催了？”

        “這些人，不想著鏞王余孽如何處理，凈想著孤的私事。”

        鶴白公子替朝臣辯駁道，“這不是得先齊家才能治國平天下么。”

        慕容儀不語，手指叩在桌面上，似在等待什么。

        不多時(shí)，他又搖了搖頭，繼續(xù)拿起一份新的折子翻看，卻不由得皺起眉。

        “光祿寺這是連孤的太子妃也一并考慮進(jìn)去了，什么準(zhǔn)備服制，人都沒定，操什么心。”

        鶴白公子見他煩躁，也寬慰道：“你莫擔(dān)心了，我那小徒也不是等閑之輩，想必能將她們安然送到澹州……再者，宮中佳麗何止三千，你又何必盯著幾個(gè)無知的宮女不放呢�！�

        慕容儀覷他一眼，眉宇之間的憂色并未淡去，但卻不愿就這個(gè)話多談，只道，“你若是有閑心，不如多想想白家的事，這么多年過去了，有些當(dāng)事人早就不在了�！�

        鶴白公子頓時(shí)失了揶揄的興致，淡然道，“早準(zhǔn)備好了，只等一個(gè)時(shí)機(jī)……不過，確實(shí)有件事還未曾確定，我的人還在查。”

        正說時(shí)，風(fēng)朗忽從書房外走進(jìn)，將一封加急書信遞到太子案前。

        慕容儀的臉色瞬時(shí)凝重，三兩下除去信封，迅速讀完信件，指尖微微發(fā)顫。

        他猛地起身，巨大的身軀好像顫了一下，隨即令道：“取我的大氅來，我入宮見父皇�！�

        鶴白公子心底一驚，“什么事？”

        “人找到了�！彼�一面系著大氅的領(lǐng)子，一面道，“正好此次出宮，再整頓整頓那幾個(gè)地方。”

        他又想起什么，在案前坐下，揮筆寫就一封書信，遞給風(fēng)朗。

        鶴白公子頗有些難以置信，張了張口，緩了會(huì)兒才道：“你要為這事出宮……？”

        “京外局勢(shì)尚未安定，父皇坐鎮(zhèn)京中，清理鏞王余孽由我出京最為妥當(dāng)�！蹦饺輧x頓了一下，沒再往下說。

        他突然想起了那個(gè)案前的身影，平日里嬌嬌弱弱的，沒出過幾次宮。

        此次出京，她能受得了幾個(gè)苦？

        合該早些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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