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荷枝沒有想到，不過是看了一眼，下一刻就見到了舊人。
與風(fēng)朗面面相覷之時，她先是以為那位風(fēng)侍衛(wèi)找過來了，正想找個借口，才發(fā)覺不對。
而后被風(fēng)朗請了出來。
站在馬車前，荷枝已然麻木，跪在地上都沒有知覺。
她忍著喉間不適，聲音有些沙啞：“奴婢荷枝，見過殿下。”
馬車之中久久沒有動靜，直到荷枝暗暗地低咳了兩聲，才從上面?zhèn)鱽砺曇簦骸吧蟻怼！?
她在夜里凍的手腳僵硬，爬馬車花了一點力氣。
即便是試圖在太子面前維持最后的一點平靜，在撩開車帷的那一瞬，暖意襲來，她還是不由得一顫。
數(shù)日不見，太子早已摘下了眼綢，眼眸漫不經(jīng)心地別向一邊，想來眼睛已經(jīng)大好了。
灰藍(lán)大氅將他的身子完全攏住，頗有幾分貴公子的氣質(zhì)，即便是有人掀簾上車，他也未賞下半個眼色，透著幾分疏離。
荷枝暗里默嘆了一口氣，朝他跪拜，將那句散在寒風(fēng)中的話重吟一遍。
“奴婢荷枝，見過殿下。”
她將頭埋得低低的，手背高過頭頂。
她如今一定極其狼狽。晚上出來時，她鬢發(fā)未梳，還散亂著。夜里冷，她將一件薄披風(fēng)胡亂地裹在身上御寒。
如果可以選擇，她死也不要在這種情狀見到殿下。
太子并未回她的話。
馬車突然行動起來，荷枝伏在地上，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腦袋，清脆的悶聲在車廂內(nèi)幾不可聞。
“孤竟不知。”太子忽然開口，“你有這樣多的心思。”
似笑非笑、似諷非諷的一句話如一盆冷水，將荷枝從頭到腳淋了個干脆。
她瑟縮了一下，半晌才啞著從嗓子間擠出一句話：“奴婢……知錯。”
“錯？”慕容儀的目光輕掃過她的后背，冷笑道，“錯在何處？”
荷枝攥緊了衣袖，埋著頭答：“奴婢不該……”
慕容儀卻打斷她，冷聲道，“你不該受他人教唆出宮，更不該幫著他人試圖蒙騙孤。”
荷枝愣住。
銀線元寶的靴子出現(xiàn)在視線中，接著她便察覺到下頜一陣力道襲來，迫使她不得已抬頭，撞進(jìn)了那雙濃墨一般的眸子里。
“如今，知道錯了么？”
他的聲音低沉肅穆，寒意漫過荷枝的指尖。
漆黑的眸子猶攝人心魂，幾乎是立刻，荷枝就要順著他的話答是。可下一瞬，她竟抖著唇瓣問道：“那……云英呢？”
太子冷笑，“自然是，當(dāng)誅則誅。”
下頜上的力道驟然脫去，支撐荷枝的那根弦似乎也在一瞬間繃斷。
她沉了一口氣，卻引發(fā)了猛烈地咳嗽，壓抑不及，咳得她頭暈?zāi)垦＃E然脫力，最后只看見一只玄色暗紋的袖子，她心底一驚，下意識向一旁倒去。
馬車晃晃蕩蕩，慕容儀的袖口穿過她的腰際，將軟綿綿的人按在懷中，眸色幽深。
“轉(zhuǎn)道萬安堂——”
荷枝醒來后見到的是熟悉的床架，原是再度回了驛館。
朦朦朧朧間，她看見床架旁有個熟悉的身影，他抱著手臂，眉間緊擰。
是被她騙過的那個風(fēng)侍衛(wèi)。
荷枝心中滿是愧疚，不知道他有沒有因為自己而受罰。
她渾身酸軟無力，剛想起身，就聽他道，“姑姑還是別動彈了，免得稍不留心小命兒沒了，屬下?lián)黄稹！?
明明是在冷嘲熱諷，床榻上的人果真不動了，甚至連眼睛也合上。
風(fēng)清抿著唇角，聽見她輕微的呼吸聲，遂安下心來。
他想著太子的吩咐，清了清嗓子：“殿下對你如此寬宏，你居然……”
眼見她依舊沒有動靜，只要開門見山道：“與你同行的那位宮女可沒像你這樣。”
果然，床榻上的人驟然睜眼，一張口便輕咳了兩聲，聲音微弱：“她……”
隨即她一頓，又不說話了。
但可聽見她急促的呼吸，好容易平靜下來，風(fēng)清直言道：“你先喝藥。”
一連幾日，荷枝乖乖喝下由老婦人送來的藥，風(fēng)清雖不在屋中，但荷枝偶爾可以透過門扉，看見侍衛(wèi)的衣著。
總有人在看著她。
等到大夫確認(rèn)她的寒癥已退，風(fēng)清便領(lǐng)著人帶她沐浴焚香，換上新衣，送她到一處房間門口。
門是開著的，她的影子投在地上。
及至身邊的人眼神示意，她才沉了一口氣，邁入屋中。
走進(jìn)門中，才看到太子端坐在案幾邊，手持卷宗，神情專注。
她的請安之聲一下子便卡在喉嚨中。
“愣著做甚。”慕容儀眼皮也未抬，“一出宮，連事也不會做了。”
荷枝低著頭走到案幾邊，就著硯臺磨墨。太子只字未發(fā)，只專心地翻看手上的卷宗。
一直到深夜。
太子不發(fā)話，荷枝便也一直站在案幾邊。稍稍抬眼，就能看見他清雋的側(cè)顏。
燭火惺忪，太子似乎終于有了些許倦意。
他將書卷一合，荷枝便支起了十二分精神，恭恭敬敬地將頭埋的更低。
慕容儀一抬眼，便見她如受驚似的往后一退，整張臉被額前碎發(fā)的陰影掩藏，只露出輕抿的櫻唇。
“躲什么？”
聽不出喜怒的一句話飄進(jìn)荷枝的耳中，她想起了什么，定定地道：“奴婢沒有躲。”
話音剛落，坐在長椅上的人起身，高大的陰影頃刻間壓下來。
數(shù)日不見，兩個人之間還透著些許生疏，但這一次荷枝沒有躲，只道：“殿下累了么，奴婢伺候殿下歇息。”
太子殿下一拂袖，荷枝便跟上去，回到太子的寢屋。
侍奉太子梳洗、褪衣，似乎如往常一般。有些東西刻在荷枝的骨子里，幾乎一觸到他的外袍，便知道該怎樣脫去，下一步是什么。
她做事專心，沒留意到太子的目光一直在她臉龐上逡巡。
之前對她只有個朦朧的影像，如今一見，才發(fā)覺她與印象中有些許不同。
修長的指節(jié)捏住她的下頜，兩道目光交匯。
她眉目清秀，不是勾人的妖嬈，可就是看著賞心悅目。
若要形容，的確如她的名諱，像是沉睡在水光粼粼的池塘中的一支粉白睡蓮，干凈明媚，只是瞥一眼便讓人心生柔軟。
此次出宮，似乎洗去了她身上怯弱的那一部分。
這次她不僅沒有躲，甚至還淺淺地彎了彎唇角。
慕容儀指尖蜷了一下，眸子變暗。
“為何離宮。”
荷枝怔了片刻，下一瞬，腰間一緊，一陣木質(zhì)冷香侵入鼻息。
臉頰貼在絲滑的軟緞上，荷枝才發(fā)覺，原來被他按在胸膛，毫不留情。
荷枝稍稍抬眼，心中揣測。
太子沒有要殺她的意思。
想通了這個關(guān)竅，她忽然覺得輕松了些許，但又疑惑，他沒有聽三公子的話？
倘若他沒有聽那些話，荷枝便更不能告訴他其中原因。又找不出什么很好的理由，更不可能推給云英。
何況，云英還生死未知。
她轉(zhuǎn)過臉來，額頭抵在他的胸膛，便感覺到一只手臂順勢圍上她的腰際。
慕容儀見狀輕笑，“知道錯了？”
不等她答，慕容儀抄過她的膝彎將人抱進(jìn)床榻里側(cè)，一掀被褥將兩個人罩住。
荷枝的視線驟然變暗，緊靠著他的胸膛，距離近在咫尺。
又聽他輕“嘖”一聲，將兩個人的距離拉的更近。
荷枝無法呼吸，似乎所有的氣息都變得溫?zé)嵘踔劣跐L燙，木質(zhì)清香縈繞在周圍。
從未想過的境遇。
太子不僅為她想好借口，甚至似乎并不打算計較她多日的離開。這樣大肆動員宮內(nèi)宮外勢力，只為了找她么？
值得么？
恍惚了一瞬，荷枝聽著他綿長的呼吸，內(nèi)心好像又得到了些許安慰。
她鬼使神差地想要再靠近他一點點。
“你的病已大好，后日隨孤前往青州。”
他忽然開口，周遭的氛圍忽然消散，“已在甫陽耽擱了一些時日，不能再等了。”
荷枝一頓，稍稍抬頭，只能瞧見他雪色的衣領(lǐng)。
她唇瓣翕張，猶豫著道：“奴婢……想見云英。”
“見她做甚。”慕容儀的語氣淡了些，“她不與你一起。”
荷枝僵了一下，感覺到后腰上試探地摩挲，沉下一口氣，往他肩上靠。
“奴婢想見。”
話說的軟軟糯糯，甚至還帶著一點撒嬌的意味。
荷枝對撒嬌不甚熟悉，不過是在路邊瞧見小女孩同母親要東西的語氣。往常似乎只要肯稍微示弱，便能察覺到他的一點縱容。
方才還肆意地?fù)е说哪饺輧x瞬時僵住。
“你……”他聲音低沉，咬著牙問道，“你從哪里學(xué)的。”
……好像效果不怎樣。
荷枝垂下眼睫，往身后挪了挪，平靜道：“奴婢僭越。”
接著，腰際被圈，整個人被按回原處。
荷枝抬眼，遇上他暗沉的眸子和低啞的嗓音。
“再說一遍，剛才那句話。”
臨出發(fā)之前，荷枝果真見到了云英。原來這些日子她被關(guān)在驛館的另一間屋子，由專人看管，對外界竟一無所知。
她已秉明太子出宮緣由，并得了親許，可以回澹州。
荷枝則跟著太子繼續(xù)下青州，出發(fā)之前將包袱都準(zhǔn)備齊全，不過大部分全由太子侍衛(wèi)負(fù)責(zé)，荷枝要做的不多。
然而，荷枝出京，算上在甫陽耽擱的這些時日，再有半個月，便到新年。
荷枝心中疑惑，殿下竟不回京過新年么？
原定好要出發(fā)的時日，一切準(zhǔn)備就緒時。太子卻忽然接了一封急信，又在甫陽耽擱兩日。
兩日后，荷枝總算是知道原因。
驛館前，荷枝陪太子一道等候。
漫長的官道上終于沖出一道火紅的身影，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及至那人一躍下馬，荷枝才真正看清來人。
霍起瑩隨手一理衣袍，將手背到身后，嘴角還掛著淺笑，“容之，我又來助你了。”
荷枝被明亮的裙擺金線晃了一下神。
太子親迎……何等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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