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混跡于混亂邊緣的人，一旦有所成就，就會以為自己是最幸運的那一個，是“老天成就”，是“真命天子”，是不會輕易死去的……至少經(jīng)常揮著刀子在運河船上砍人的三水是這樣的。

　　但是，眼前的景象完全出乎了他的預(yù)料——對面的騎兵遠(yuǎn)比禁軍的騎兵高大，連馬匹都高了半截，透過朦朧的月光，眼神良好的他能夠看清對面騎手甚至連臉上都罩著面甲！那青幽幽的金屬模樣就像是夜色里凸顯出來的魔鬼！

　　這些靈州人怎不按照套路出牌？

　　三水的反應(yīng)不慢，他知道對面沖來的怪物絕不會是樣子貨，那反射著幽暗光芒的甲胄分明飄散著濃濃的血色！而且……面對騎兵，逃跑根本沒用——兩條腿怎能跑得過四條腿？他也知道組陣迎敵，但是奈何他身旁的所有人加一起只有八桿木柄長矛，還是質(zhì)量最差的那種！對比對面連馬匹都披掛這半身鎧，他這邊的人甚至沒有一個著甲的，連皮甲都欠奉！但，眼下的情況擺明了是沒路可退，無論是為了他自己的小命，還是為了所謂的面子，他硬著頭皮也必須要撐下去，

　　他一共帶出來五十人，留了兩個在對岸負(fù)責(zé)傳信，余下的四十八人還沒等爬上堤壩，就損失了五個——一個刺傷腿子、三個被戳爛了手臂，還有一個倒霉鬼被劃破了肚皮……

　　“頭領(lǐng)，俺們退到冰面上吧……噠噠……”六狗兒在一片強自建議道，話語后面的“噠噠”聲，是他因為恐懼在上牙打下牙。

　　強忍住心中的悲涼，為了防止同樣的牙齒打顫，他死死地咬住有些不受控制下頜骨，三水從牙縫里拼命擠出些聲音來，“俺們跑不掉！背朝后就是死！所有人聽俺號令！盾在前，刀在后，矛手間隔穿插！”

　　作為排幫的小頭目，三水還是有些號召力的，他左右提著刀盾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雙腿打顫的、左右旁顧尋找退路的……都壯著膽子擠在了一起……

　　三水的腦子轉(zhuǎn)得飛快，大聲吆喝道：“都把手里的家伙拿穩(wěn)了！俺們擋不住那些怪物，但等他們靠近了，爭取扒住馬腿，能爬上馬背就是勝利！誰能爬上馬背，那馬就歸誰所有！旁人都不許搶！”

　　之前趴在冰面上的時候他還在惦記著財寶，這會兒卻只能為了活命而打拼，只是拼命擠壓腦汁想出急智能管用嗎？空頭許諾或許能夠激起一些人的進取心，但這份進取心又能維持多久？

　　他的心中根本沒有底。

　　……

　　有了之前且格拉斯的提醒，洛倫佐收斂了最后一縷心事，開始變得專注了起來。

　　在看到鬼鬼祟祟的夜行者們上了堤岸之后，他沖著左右四個戰(zhàn)士沉聲喝道：“整理裝備，鋒矢陣突擊！注意！弓弩三矢，之后換長矛！將主有令，不需留手！”

　　不需要他來提醒同伴如何戰(zhàn)斗，作為親兵衛(wèi)中的戰(zhàn)士，每個成員都是搏殺的好手！同樣也不需要他提醒同伴注意保全自己，因為親衛(wèi)從來不是死士，多次行走戰(zhàn)場的他們能夠活下來并被選人親衛(wèi)隊伍，本就足夠說明他們不是無腦的莽夫！

　　肩高一米八阿哈爾捷金馬系的坐騎，精選出來平均身高一米八左右的高大騎士，配合內(nèi)外兩層的全身重甲和包裹了馬匹頭顱脖頸胸腹的半身鎧，全部的重量足足超過一噸！

　　也就只有阿哈爾捷金馬這種高大強壯的家伙才能馱負(fù)這樣的重量不斷提速！

　　馬蹄凝重敲擊地面沉悶的聲音響起來的時候，包括洛倫佐在內(nèi)的五個人，都在心底涌起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豪情，雖然還是月光晦暗的夜晚，但那種天下之大盡可往之的感覺，讓他們每個人都有了一種睥睨四方的氣魄！

　　至于不遠(yuǎn)處還在忙碌列隊的敵人，在他們眼中不過是身下坐騎邁過的雪堆——隨意就可以踢散……

　　馬匹開始加速了，卻沒有人出聲，因為不需要自我激勵的吶喊，更沒有人做多余的動作，因為他們不是表演給人看的小丑。

　　五個人宛若沉默的機器一般，雙腿控馬，弩矢掛弦，然后稍作瞄準(zhǔn)，“嘣”地一聲，弩矢就發(fā)了出去，然后重復(fù)繼續(xù)……因為常在一起配合，他們在選擇目標(biāo)的時候甚至不用彼此說明，都不會重復(fù)，這樣宛若一體充沛分配戰(zhàn)力的打法誰能受得了？

　　反正三水感覺自己的承受能力已經(jīng)達(dá)到了極限……剛剛五只弩矢直接命中了他隊伍中的五個人，除了機靈的六狗兒拼命躲閃避開了致命處，余下四人的喊叫聲剛剛迸出一半就沒了氣力……

　　“頭領(lǐng)，俺……肩膀中箭了，要去后面……以免破壞陣型！”六狗兒扯著有些嘶啞的嗓子大聲吆喝道。

　　三水沒好氣的回了一句，“滾吧！”

　　剛剛吐出這兩個字，耳畔又是伴隨這“嘚嗑”馬蹄聲的“嘣嘣”弦鳴。

　　“豎盾！拼起來！都想死嗎？快點！”三水忍不住咆哮了起來，這時候已經(jīng)由不得他多想，喊話也不過是憑借本能，應(yīng)對的正確與否，他是不知道的，憑的也不過是心底不愿服輸?shù)木髿狻?br />
　　“嘣嘣”弓弦又響過之后，三水透過盾牌的縫隙看向?qū)γ娴臅r候，才發(fā)現(xiàn)對面的五個靈州騎軍宛若鐵皮怪物，一聲不吭卻又迅捷而敏銳，幾根長矛被“鐵人”們擎了起來。

　　三水心中大恐，像城墻一般壓過來的騎軍半點也不顯笨拙，反而那長矛同樣是通體的鐵家伙，看那矛尖冷幽的鋒芒，怕是沾邊就不要活了。

　　“……唔……啊！”三水剛想要呼喝左右分開，只出了一個音，卻發(fā)現(xiàn)自己好似騰云駕霧般飛了起來，漫天的星光在他的眼前劃過，待他強自扭身看向自己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領(lǐng)頭的“鐵人”挑飛了，胸腹間仿佛沒了分量，空蕩蕩的……

　　“嘭”地一下，仰面摔倒地上的三水一陣懵懂，他半點沒覺得身上疼痛，只是感覺自己手腳全沒了知覺，好像很久，又好像須臾，他勉強能動的脖頸稍歪一歪，斜著眼神恰好看到令他心膽俱喪的一幕……那“鐵人”們仿若刀槍不入的怪物，連同他們身下的坐騎也是同樣……那“鐵人”的長矛好似毒蛇每每擊出，便有人鮮血四濺或者肢體橫飛，他三水手下也有幾個生性勇猛手腳機靈的，但等他們避開長矛試圖靠近“鐵人”的時候，那“鐵人”身下的坐騎仿若渾身是眼的怪物，動輒一只蹄子踢出來，便把人踢得筋斷骨折，甚或低頭張嘴便咬，一吃草的四蹄馬匹，硬是比猛獸還要兇悍……

　　所有的戰(zhàn)斗都已經(jīng)與三水再無干系，心里清楚自己再也爬不起來的他只是拼命睜大眼睛，旁顧著四周，不知多長時間后，他之前聚攏的人已經(jīng)沒有多少站立的，幾個嚇破了膽子的正在亡命逃向河面，但河灘上的淤泥變成了無聲無息的殺手，踩碎了薄薄冰面的他們只能徒勞的在泥濘里掙扎，倏忽間幾只弩矢過去，那掙扎的身影便變得悄無聲息。

　　三水已經(jīng)神志恍惚，萬事都與他沒了牽扯，殘留的意念當(dāng)中，他幽幽的為自己嘆息，這樣兇悍的怪物，誰人能夠阻擋？

　　只是，晦暗難明的月光下，這一切都與他這個排幫的小頭領(lǐng)沒了干涉，胸腹被破，脊椎摔斷的他在被挑飛的那一刻就變成了一個死魂靈……

　　……

　　急促奔走的馬蹄聲停了下來，洛倫佐轉(zhuǎn)身把長矛掛在得勝鉤上，四周掃視一圈之后，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節(jié)奏，低喝道：“可有人受傷？”

　　“沒有！”“不曾！”“我的臂甲被刀子劃了一下……”“好像沒有！”四個不同的回復(fù)以同樣低沉的聲調(diào)從四周傳了出來。

　　“檢查坐騎狀態(tài)！喂點吃的！整理裝備！順便給未死的人補刀！注意戒備！”隨口連續(xù)發(fā)出幾個命令，洛倫佐翻身下馬，從鞍袋里取了些炒熟的豆子雙手捧著送到馬嘴邊，剛剛從之前的興奮狀態(tài)恢復(fù)過來的大家伙立刻貪婪的吞吃起來，洛倫佐重復(fù)喂了幾次，又喂給坐騎一些煮沸晾過的水，才彎下身軀仔細(xì)檢查坐騎身上的鎧甲各處扣袢，包括防護馬腿受寒的腿套……然后才是整理他自己身上的甲胄。

　　與洛倫佐一樣，他的同伴也在做著同樣的事情，不過他們還在順便做著另一件事——用他們襯著鋼板的靴子踢斷之前敵人的脖頸，那些未曾死去的敵人還在垂死的痛苦中掙扎，在戰(zhàn)場上，利落的滅殺并不是殘忍，而是仁慈。

　　遠(yuǎn)處幾聲長長短短極有規(guī)律的號角聲悠悠地響了起來。

　　洛倫佐一愣神，隨即反應(yīng)了過來，“烏海，吹小勝調(diào)！該死的，怎會讓格里高利搶了先手！”

　　“是！”被叫做烏海的顯然是個漢人，他掀開覆面甲，也不多嘴說話，從腰后扯出一只牛角號就吹了起來。

　　幾乎是同時間，三四個來自不同方位的“小勝調(diào)”響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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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感謝新書友“只有風(fēng)”的紅包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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