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節(jié) 西德克諾德的憂慮 中
照例是木頭房子,窗外的擋板已經(jīng)撤下,陽光透過薄薄的羊皮映射進來,只是羊皮的透光性終究比不上玻璃,所以屋子里的光線顯得有些昏黃,壁爐里的大塊煤炭嗶嗶啵啵的燒著,煙氣順著粗大的煙囪跑了,留下的熱量卻使得屋子墻壁木頭里水汽蒸發(fā)出來,一陣陣的松香味兒溢滿了整個空間。
披著一件熊皮大氅的羅開先坐在鋪著厚皮子的石板炕上,身前還是他喜歡的那張數(shù)米長的木質(zhì)長桌,他在一邊思考,一邊靜靜地在同樣有些淡黃的羊皮紙上寫寫畫畫。
隨著木屋區(qū)的正式入住,整個靈州營地內(nèi)需要忙碌的事情驟減,羅開先心底的壓力也去掉了一大塊,無他,這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年代,就連腳下的這片土地,也與曾經(jīng)印象中的地方似是而非——除了類似的鄉(xiāng)音,周圍的環(huán)境就沒有一樣能與他印象中的東方重疊的。
這種情況,說是滄海桑田物非人非絕不為過。
時隔千年的土地上,氣候、環(huán)境甚至一草一木全都與千年后有著極大區(qū)別,少了千年時光的洗禮,水草豐盛的黃河岸沒有后世那么多的風沙,但也同樣少了城市熱島效應帶來的溫暖,北方的朔風吹過之處,溫度下降得比后世更加迅速。
這讓他不得不隨時注意天氣的變化,唯恐在木屋區(qū)完工之前,突然的來一場暴風雪——只有一層薄氈的帳篷與露營在野地里沒什么兩樣,可擋不住美麗凍人的白災。
好在天公作美,雖然最近不是刮風就是下雪,但風只吹了兩天,雪也是一層薄薄的清雪,并不影響整個營地的繼續(xù)完善。
過了定居這一環(huán)節(jié),余下的就是水磨功夫。
人生必須四件事,衣食住行,眼下最致命的短板——住的問題基本解決,食的問題至少年半之內(nèi)不虞短缺,剩下衣和行同樣不是問題,大把的獸皮和大量的牛馬羊駱駝加上四輪大車可以輕松解決……
解決了基本的生存問題,余下的就是穩(wěn)定與發(fā)展了,羅開先心底的脈絡很清晰。
雖然眼下的邊角問題同樣很多,諸如完善住宅設施、整飭修繕工坊、修整駐防營地、分配調(diào)整馬場、采挖煤炭礦石等諸般大塊的雜事,甚至還有給青儲窖覆土、籌備集體婚禮之類的瑣事,以及駐營巡防、兵備完善、探查周邊和對興州戰(zhàn)事之類的軍事瑣事,所有這些都各有專人負責,至少眼下這個時段,沒什么需要他羅某人親自出馬的。
所以,他現(xiàn)在才能安坐在木屋里氣定神閑。
哦,說氣定神閑并不合適,羅開先比任何人都清楚眼下的境況,看似一切都順風順水的過來了,但是其中埋下的隱患依舊存在。
比如那位拜占庭君主巴西爾二世丟了大筆收藏,會衍生多少變數(shù)?開海倫那位商務大臣會否改變法蒂瑪?shù)膶嵙Γ績烧咧g強弱難辨,羅開先自然是希望他們彼此羈絆,最好是人腦袋里面打出狗腦子,至于會死傷多少人,他是不在意的。
比如黯然退去的伽色尼大埃米爾馬哈穆德是否會繼續(xù)向信德河流域征討?葛邏祿人哈桑系的可汗卡迪爾汗死了,他們是否會東來報復?之前雖說在比什凱克還有孛羅城外都殺了很多黑袍子戰(zhàn)士,但是葛邏祿人在征伐毀滅了于闐國之后,肯定還有剩余力量,這些被于闐國的財富鼓舞了的家伙會把目標投向誰?
在于闐國背后支持的佛門宗教力量或許會扯住葛邏祿人的腿腳,但羅開先卻覺得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敵人的衰弱上面。
只是……眼下的人手遠遠不能滿足他的要求,即使他羅某人有著不同于世人的戰(zhàn)略眼光,卻依舊局限于時下的人力、技術、物資儲備等諸多方面。
此外,距離、空間乃至自然氣候都是一切的限制,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做好眼下,夯實這個群體的基礎,面對未來的變數(shù),才能做到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翻看著攤放在桌面上的幾張羊皮紙,上面是最近幾天送過來的呈報,有來自興州城內(nèi)的、有來自會州的、還有斷續(xù)半月之后來自夏州的……派往趙宋的人才剛剛出發(fā)沒幾天,所有這些情況才是最需要關注的。
沒有呈報上來的同樣還有很多值得關注的。
諸如南方高原上吐蕃人的近期有什么動向?在火州南北游弋的回鶻人會有什么樣的舉動?沙州那里歸義軍曹氏又有何樣舉動?東方的趙宋和北遼想必已經(jīng)知道靈州這里多了一方勢力,兩個算得上這時期東方最強力量代表的國度會有什么舉措?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由不得羅某人有絲毫的懈怠。
所以作為一個主將,他不用忙碌內(nèi)務那些瑣事,或許是高高在上的,但是作為十數(shù)萬人當中,唯一能懂得把眼光放長遠掌控局勢的人,他又是孤獨的。
隊伍中最年長的李坦或許是眼光最長遠的人,但是因為衰老的體質(zhì),他甚至很難與羅開先進行一次時間稍長的完整對話,當然,即便是能,這種事情也不能做,因為那對李家的未來和羅開先這個主將的威望都不是什么好事。
其中微妙的緣由自不必細說。
所以,羅開先如今特別希望能夠發(fā)現(xiàn)幾個具備大視野的人才做謀士,哪怕不能獨擋一面,至少可以提供某些思路做參考,只是隊伍中的角斗士出身的家伙都是些刀頭舔血的混蛋;希爾凡老營的家伙至少有一半是信奉技術為生存保障的镢頭;余下的進了軍營都還在觀察期,指望一下子蹦出幾個妖孽明顯是不現(xiàn)實的;至于沿途收攏的外族與俘虜,多數(shù)人能把自己族裔的語言說得流暢就不錯了,識字的都沒有幾個,更不要提什么高瞻遠矚了;老營的張家人倒是有些頭腦,但明顯的傳統(tǒng)文人思想嚴重,他羅某人還沒想找些儒家蒼蠅在耳邊嗡嗡……
翻了幾下羊皮紙記錄的七扭八拐的文字,把手上的粗制軟鉛筆扔到桌子上,羅開先嘆了口氣站了起來。
“將主,西德克和富拉爾基要求見您!”守在門口的親衛(wèi)朗聲報道。
“讓他們進來!”雖然有些疑惑,羅開先還是沒有猶豫地下令允許,起身走到窗戶跟前,被分揭了幾層的羊皮很薄,工坊的匠人用浸油的法子盡量讓它在保持堅韌度的前提下變得透明,但只要透光近觀,依舊可以清晰看到其中不透明的纖維脈絡。
沒等老羅研究清楚窗戶上的羊皮被烙印了幾個花紋,西德克諾德和富拉爾基推推攘攘的走了進來,除了騎兵營哈斯那幾個混蛋,他從未見到過自己這些最早的手下做過如此的舉動——西德克諾德平素很懂得禮儀與規(guī)矩,富拉爾基的彪悍也只是保留在戰(zhàn)場上,倒是與羅某人印象中的斯拉夫人有些相像。
后者只要不喝醉,倒是典型的北方種強悍男人的代表,但是在這個時代,暴烈的伏特加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嗎?
羅開先一言不發(fā)只用眼睛凝視人的時候,他面前的人要承受很大的壓力,不是來自物質(zhì),而是源自精神,至少他眼前的兩個諾曼人和斯拉夫人承受不住。
抓著諾曼人肩肘的富拉爾基收斂了所有的動作,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好:“將主,西德克這混蛋想要回歐羅巴!”
“閉嘴,笨蛋傻瓜富拉爾基!”郁悶的西德克諾德直想抽自己的嘴巴,怎么找了這么一個夯貨說事情,結果還吵到將主眼前來了,“將主……”
揮手讓跟進來的衛(wèi)兵離開走遠些,羅開先左右看看兩個人,他是了解這兩個人的脾性的,富拉爾基的話一般都很實在,是個忠誠的伙計,但不好的是有時候會犯渾,西德克諾德則是原本角斗士出身的家伙里面心思最縝密的,這樣一個人有些想法很正常,但是拋下一切回歐羅巴?
那是不可能的!
至少在羅開先看來是這樣,不考慮誓言的約束力,先不說西德克諾德能否舍棄眼下這種身居高位的美好前景,即便他能拉著十幾二十人回歸西方,這一路上又能走多遠?不是每個人都能安全無恙的徙行數(shù)萬里的。
回到自己自己的位置坐下,羅開先指著自己桌案對面的幾個樹墩,“都坐下,有什么話語直接說給我聽,西德克你先來!”
然后有些好笑的看著面前的兩個人,來自巴伐利亞的諾曼人和來自羅斯的斯拉夫人,豈不是后世日耳曼人和俄羅斯人的對抗起始點?
不清楚自家主將在想什么的兩個人彼此瞪了幾眼,才有些扭捏地在鋪著獸皮的木樁上面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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