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節(jié) 爭議 上
因為最是厭煩前方在作戰(zhàn),后方有人搗鬼的事情,老羅問話的語氣不怎么好。
李軒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三郎,我說了你可不要沖動……好吧,是張家人。”
“看來我沒猜錯!”老羅倒是沒有沖動,緩了緩口氣說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還請軒兄仔細說說,放心,共事這么久了,你知道的,我并不喜歡刀口向內(nèi)。”
老羅確實也不是容易沖動的人,否則在后世也做不到高級軍官的職位,只不過他的手段多數(shù)都是“能動手就別吵吵”,這樣在一般人看來就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了。
刀口向內(nèi)這個詞很容易理解,老羅把這話明說出來,李軒心里頓時踏實多了,因為他知道眼前這個羅姓長人決不同那些張家人,比起一肚子彎彎繞的鬼書生,老羅這種明刀明槍的風(fēng)格反倒容易讓人接受。想到這里,李軒也就坦然了,直接說道:“好吧,這個事情有些復(fù)雜,我需要從頭開始說。”
“嗯,軒兄你盡管說,我洗耳恭聽。”只要事情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老羅從來不缺乏耐心。
“三郎,多年恒羅斯戰(zhàn)敗之后,工匠營加上其他軍卒被俘超過兩萬人,按照當(dāng)時阿拔斯人的規(guī)矩,這些人要全部被作為奴隸打散發(fā)賣給一些奴隸主或者貴族,當(dāng)時是張家人的先祖張萊說服了當(dāng)時阿拔斯人的軍事統(tǒng)帥埃布.穆斯里穆,使得八千人能夠保存為一體,成了當(dāng)時阿拔斯人手下的奴隸工匠營……”說起往事,李軒的表情難免有些唏噓。
老羅也是頭一次聽人細說當(dāng)年恒羅斯之后的事情,這些東西可不是曾經(jīng)的歷史書上能夠記載的,“張萊?是什么人?”
“據(jù)記載是開元皇帝……哦,應(yīng)該說是大唐玄宗時候的宰相張說(yue)的庶子,是當(dāng)年工匠營的參軍!”李軒說道。
“參軍是什么官職?負責(zé)做什么?”關(guān)于張說這個人,老羅在史書中看到過一些,但相對眼下的事情來說并不值得關(guān)注,而歷朝的軍制都有很多特定的官制,老羅雖然了解古代戰(zhàn)爭的進程,但對這方面還真的說不上熟悉,卻正好可以趁此機會問一問。
“按唐制,軍中文職最高為別駕,后來叫長史,然后是六曹,最后才是參軍,參軍就是掌管軍中錢糧或者文案的文職小吏,都叫參軍,但是不同的軍制中,這個參軍的品級是不一樣的……”估計是沒少翻看當(dāng)年關(guān)于大唐的記錄,李軒說起話來滔滔不絕。
“哦,聽起來好亂……”老羅有點糊涂,只好打斷了一下,“軒兄,回頭幫忙寫一份大唐軍制,還有官制的明細吧,如何?”
“……好,不過三郎你搞的軍制聽起來好亂,不習(xí)慣。”看著老羅有些懵懂的神色,李軒笑了。
“好吧,這個回頭再說,軒兄請接著講。”關(guān)于官制,或者管理制度的問題可不是一兩天可以決定的,老羅不想再岔開話題,只好督促了一句。
“也好,像張家先祖張萊那種參軍,在當(dāng)時頂多算九品小吏,但當(dāng)時群龍無首,人心惶惶的時候,他能站出來為族人找一條路,真的殊為不易。當(dāng)然,單獨他一個人也成不了什么事,我李家的老祖李燁,裴家的老祖裴灼,衛(wèi)家的老祖衛(wèi)鳴遠,還有很多人支持一起努力才聚攏在一起……”雖然作為庶支,李家的教育還是不錯的,李軒說起古事也算信手拈來。
“這樣說來,這位張萊確實是個有膽略而且口才出眾的前輩,李家、裴家、衛(wèi)家當(dāng)年的領(lǐng)頭人應(yīng)該也是不錯的好漢!”事實就是事實,后人不爭氣并不能抹殺前人的功勞,這個老羅是認可的。感嘆了一句,老羅示意李軒接著講。“軒兄你繼續(xù)!”
“那個埃布.穆斯里穆也不是什么發(fā)善心,他是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接受了八千工匠組成一個奴隸匠營,為他們打造兵器,我們這些人的祖輩才能有個抱團生存的機會,后來這個埃布與巴格達的哈里發(fā)沖突被殺,殘余的工匠營就被化為波斯人監(jiān)管,那時候開始波斯人多數(shù)接受了阿拉伯人的教義。在那之后,曾經(jīng)有幾次因為波斯人的內(nèi)亂,工匠營也經(jīng)受了一些打擊,流失了很多人,也有人被卷入波斯人的內(nèi)斗,直到三十年前薩曼家族統(tǒng)治不力,我們被劃到了希爾凡王室的治下,才開始在馬扎爾海西岸建城居住……”說起往事,李軒這個表現(xiàn)就像年過半百的老人一樣,實際上他也才不過三十五歲。
不過李軒說的比當(dāng)初李湛說的脈絡(luò)清晰多了,老羅倒是頗有些感慨這個時代一個群落脫離了群體之后的坎坷,他沒有再評論如何,只是耐心聽李軒訴說。
“二十年前突厥人起兵反抗波斯人的統(tǒng)治,直到五年前薩曼家族的人死的死,流亡的流亡,突厥人或者說土庫曼人以伽色尼做據(jù)點不斷擴張,這中間發(fā)生了太多事情,四娘的阿娘就是死于十多年前的一場亂子……三郎,你到希爾凡的時候,唐人營恰好是人心惶惶的時候,張家現(xiàn)在的家主張慎遠沒有他們先祖的智慧,只是把希望寄托在他族身上……”
“嗯,這個我有所了解,如果不是我主張撤回東方,恐怕這時候唐人營不是阿塞拜疆人的附庸,就是突厥人手下的古拉姆了,沒錯吧?”
“咳……”李軒被老羅的直白嚇到了,只好用咳嗽來掩飾尷尬。
“軒兄你是知道我的,客套話什么的就不必說了,張家人到底做了什么?還請軒兄如實相告。”老羅拱了拱手。
“三郎,不是我為張家人遮掩,而是……”
“而是因為幾大家彼此過往的情誼,不好做得太過份,是吧?”老羅順著李軒的口氣直接說了出來。
“沒錯,三郎說的是。”
“好吧,我明白軒兄你想說什么了,軒兄還是和我說說張家人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吧。要么我們回頭再說?你知道我這里事情真的很多。”說了半天,除了回味一下往事,始終都沒說到正題,老羅也明白李家人的用心良苦,就是不想自己人之間鬧得太僵,保存一些和氣罷了,他可沒那么多時間聽往事,單刀直入的問起了根由。
“呃……事情瞞不住三郎,我就直說好了。”李軒捋了捋唇上的短須,神情也有些肅然,“前些人在哈拉山口以南休整的時候,三郎你帶著人走了之后,張家五郎找過我……”
“張諾張隆澤?找你?他想做什么?”
“是他,他覺得可以留在碎葉老城,因為我們已經(jīng)把比什凱克的那里能殺的人殺得所剩無幾,其他人根本抵抗不了我們。”
“糊涂!”
“沒錯,當(dāng)時我就罵過他一頓,否決了這個事情,所以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嗯,軒兄你處理的對,比什凱克沒多少人了,是因為很多人逃走了,葛邏祿人在周圍還是有很多盟友的,我們這幾萬人跟他們糾纏,完全是得不償失。”老羅解釋了兩句,接著說道:“軒兄你的話應(yīng)該沒說完……”
“這事雖然當(dāng)時不了了之,但是這個張五郎并沒死心”既然說到了這里,李軒也沒什么好隱瞞的,“到了鏡湖之后,你帶著人到這里迎戰(zhàn),第二天的時候,留守的斥候發(fā)現(xiàn)了從山口谷道追來的幾千葛邏祿人,好在留守的姆納奇布置得當(dāng),留下了兩千多具尸體,但是這個時候因為所有人都很疲憊,這個張五郎帶著六百多人追了出去,如果不是曷薩人別斯拜帶人救援,他們……”想起前些日的事情,李軒也有些難以評述。
“為什么張五郎會帶人追出去?”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居然沒人向自己報告,老羅簡直無法容忍。
“因為張五郎不忿守備的人馬由一個異族人來統(tǒng)領(lǐng),而且……三郎你見過那個張諾張隆澤的,以他那種狂傲的性子很難服人。”李軒說道。
“不對,這事情過了四五天了,姆納奇為什么沒有派人向我回報?”老羅穩(wěn)了穩(wěn)心中火氣,沉聲問道,“軒兄,你還有什么事情沒說?”
“張五郎帶人出營的時候,姆納奇根本攔不住,當(dāng)天張五郎帶出去的六百人只回來了二百三十多人,還幾乎各個帶傷,死去兄弟的尸體都沒有抬回來,副軍法官富拉爾基抽了張五郎三十鞭子,并把他關(guān)了起來,準(zhǔn)備等候三郎你來處理。本來這個事情到此為止也算告一段落,但是張家家主張慎出頭找富拉爾基要人,還責(zé)罵姆納奇沒有攔阻他的兒子……”見老羅有些惱火,李軒不敢怠慢,一口氣把事情從頭到尾吐了個干凈。
富拉爾基是斯拉夫人和色雷斯人的混血,雖然有些像后世的毛子一樣粗曠的性格,但也是一個能堅持原則的家伙,老羅把他選作了西德克諾德的副手,這次出戰(zhàn)把他安排在后營主持紀(jì)律就是擔(dān)心姆納奇鎮(zhèn)不住場子,沒想到真的出了事情。
因為這個事情的責(zé)任并不在李軒身上,老羅沒沖李軒發(fā)火,而是聲音低沉的問道:“軒兄現(xiàn)在來找我,應(yīng)該是希望我饒張家五郎一馬,沒錯吧?你比姆納奇他們先過來,說明事情還沒有解決,而是被你壓住了,對嗎?”
“是,三郎……”李軒抬頭看了看這個令人畏懼的羅姓長人,硬著頭皮說道:“我和杜老竇老幾位都認為本是自家人,不適合起沖突,又不想三郎你在前線分心,所以這個事情拖到了今天。”
不是他李軒膽小,實在是老羅一年多來殺了太多人,如今雖然沒穿盔甲還剛剛洗過澡,但那種殺伐果決帶著血腥的氣勢是很難遮掩的。
“軒兄怕我?”老羅有些好奇的問了句,隨后開口說道:“放心,事已至此,怒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只不過一切按照規(guī)矩來就可以了。”
李軒禁不住腹誹,昔年大唐的時候也少有這等悍將兇人吧?每次殺敵都是以萬做計數(shù)的。當(dāng)然這種話是不好說出來的,只好打著哈哈說道:“三郎這身上的殺戮血氣還在,我這只能揮刀子砍馬賊的身手當(dāng)然承受不住了。只是……按規(guī)矩?”
自家的事自己又怎么不知道?血氣煞氣殺氣之類說法,老羅當(dāng)然能察覺得到,后世的普通殺豬佬還有一身煞氣呢,老羅攤開雙手瞧瞧,還是無奈的搖搖頭,自己這輩子是和殺戮扯不清的,干脆不想。
“唐人營昔日有規(guī)矩吧?希爾凡起行之前,我也和所有人提過規(guī)矩,所以沒什么必要多講,是非分明按規(guī)矩走就是了。”收起了臉上的怒氣,老羅倒是一臉的平靜。
他不是保姆,無法照料到所有人,這個大浪淘沙的年代,他這個來自后世的人又能怎樣?
李軒卻被老羅的話驚住了,無論按照唐人營的規(guī)矩還是按照這個羅姓長人的規(guī)矩,不遵軍令最低都是一個鞭殆的結(jié)果,最高更是死刑,這該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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