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是去年旅行中的其中一站，也是昭陽從小便想去的地方，因為“不到長城非好漢”。然而，他從長城回到賓館后整晚都覺得失落，這從小學就持續的小小理想爬到長城做一名好漢，可是這樣的長城爬了上去也不覺得是好漢。

因睡不著，想著要和人聊聊感受，然而和誰聊呢？誰有空聊呢？同學？同事？工作繁忙，還有誰想起在外地閑蕩的昭陽呢？他甚至沒告訴家里人又去旅行了，若是家里知道肯定又有一番說話。昭陽一邊找開通話記錄，一邊想，這幾天只有一個通話記錄，是楊雪欣的。那時在白馬寺走散了，才打的電話。正要關手機的時候，手指碰到了通話鍵，他一怔，三更半夜的，然后迅速地按了停止通話鍵。

然而，楊雪欣回了短信：“還沒有睡嗎？”

昭陽：“剛才一不小心按錯了鍵。吵醒了你？真是罪過”

楊雪欣：“我都還沒有睡著。你怎么還沒睡？”

昭陽：“今天去了長城，失落得很。”

楊雪欣：“呵呵，為什么失落？”

昭陽：“與想象中的不一樣，你可知我從小就希望爬上長城當一回‘好漢’？”

楊雪欣：“唔，你小子有情結。”

昭陽：“呵呵。也許吧。”

楊雪欣：“我說是，不是‘也許’。”

昭陽：“是，是。你為什么睡不著。”

楊雪欣：“這個說來有三匹布那么長，你有耐心聽嗎？”

昭陽：“有耐心聽，沒耐心看。”

她說起了她的童年，她的童年并不開心，也不快樂，不僅因為失去母親，還因為她的孤僻冷傲——為了保護自己，在她失去母親之后，她的父親把她交給了遠房親戚照料，這個遠房親戚便是陸鎮雄的父母。所以也很解釋了為什么她不在老家，而是在洛陽。

小時候，陸鎮雄很愛捉弄楊雪欣，即使長大后，陸鎮雄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但那是后事。寄人籬下孤獨是在所難免的了。孤獨使她的性情開始乖戾。

接著又說起婚姻，簡直和唐文嬌所說的一樣，只不過楊雪欣的是升級版。昭陽想不明白了，為什么他要聽到這么多這些由女人說起的家族煩惱？不明白歸不明白，他就遇上了。“天亮了。”她“噫”一聲地說。昭陽連忙看了一下窗外，真是天亮了，怪不得怎么感覺這微黃的燈越來越亮了。

昭陽心有感觸地說：“時間過得真快。”

楊雪欣說：“唉呀，真對不起，你今天別出去玩了，睡精神些。”

昭陽還有二天的假，去長城也走累了，所以便說：“聽你的。”

楊雪欣說：“掛了。”

昭陽：“好的。”他習慣了等對方掛電話才掛。一如他和唐文嬌通話的時候。

“昭陽！”她還沒有掛，突然叫了一聲。他一怔，正想聽她要說什么，她突然笑道：“沒什么，您休息好。”

昭陽說：“您？”

“嘿嘿。掛了。”這一次真的是掛了電話。

還有二天，不坐飛機，也該是時候往南走了。他并沒有接受楊雪欣的建議，起床后去了火車站，買了高鐵票。

到了江南水鄉時，園林景觀雖然是人為的多，但景色優雅，昭陽一時貪玩，受了風寒后見到景點就繼續走去，不久他發高燒，重感冒，然后沒完沒了的咳嗽。

最后一天是在賓館度過的。楊雪欣發信息過來問旅行是不是完全結束的時候，昭陽無奈說自己的狀況。他正在賓館等待退燒，不再發燒的時候，便得回去上班了。這次旅行一點也不順利，也不好玩。

“別成了慢性支氣管炎。”楊雪欣說，“早點去治療。”

昭陽有氣無力地說：“嗯。我已經看…..咳……醫生了。”

“昭陽快點好哦。”她突然用一種很溫柔的語調說了這句話，不過剛說完，她便道：“快點好吧，要不你的旅費就當醫費了，哈哈。”

“呵呵。”

“昭陽！”她又叫了一聲。昭陽奇怪了，很擔心地問：“怎么？有事？咳咳。”

楊雪欣說：“沒事就不能叫你了嗎？哈哈。”

昭陽說：“不是。今天怎么有雅興打電話給我。”

楊雪欣說：“你不是咳嗽了嗎？我打電話問候一下你。”這話有問題，她是打電話才得知他病了，而不是因為病了才打的電話。

昭陽說：“.咳咳……你也要注意身體，我實在沒想…..到居然會……發燒。”

楊雪欣說：“病來時，不是你能阻止的，你又控制不了，不是嗎？”昭陽覺得她說的話，有點奇怪，不禁小心地問：“你……咳……怎么了？”

楊雪欣說：“有三匹布那么長，不說了。”

昭陽說：“那你先說……咳……一寸布那……咳……么長吧。”

楊雪欣說：“貧嘴。”

“咳、咳……”突然一陣狂咳得昭陽幾乎抓不住手機，便連對她說：“我要咳，咳一下，先咳掛了咳咳……”

楊雪欣說：“小弟慢咳，姐姐去吃飯了。”他們并不知道各自的到底誰大誰小，僅憑是陸鎮雄的表姐，他們認為楊雪欣是姐姐級別。昭陽說：“咳，嗯，咳……”

后面這一路上的行走，陪伴昭陽的大概是楊雪欣的短信與電話。她還稱他為“小弟”，他心不由一笑，何其幸哉？居然有了一位“姐姐”！他想。

昭陽開始工作了。因旅行回來，還沒有立刻返回到以前的工作心態，工作開始有點乏味，源源不斷的圖紙修改，還有源源不斷的與公司樓下的保安冷笑相看，原因僅是因為他上班第三天的時候，那個保安新來初到，見昭陽沒有證件，竟不讓他進辦公樓了，當日昭陽心情也不太好，昨晚無端端的硬盤壞了。于是，二人吵了起來。好在，他的一個同事不久也到了趕來上班，否則昭陽簡直不懷疑自己要揮拳相向了。

昭陽去找了幾個修復軟件，想是來修復一下硬盤，結果徒勞無功。雖然有備著移動硬盤，但有些內容沒有備份。

那時已經是夏天了。昭陽吃完晚飯，就對著開不了的電腦發呆。不久，突然楊雪欣來了一個電話。

楊雪欣說：“昭陽在干什么？”

昭陽說：“在郁悶。”

楊雪欣說：“咋了？”

昭陽說：“硬盤壞了，修復不了。我的辛苦收集的資料沒了。”楊雪欣說：“以后再收集也行嘛。”

昭陽說：“是，是。你在干什么？”

楊雪欣說：“在發呆。”

昭陽說：“呵呵。”

楊雪欣說：“告訴你一個秘密。”

昭陽說：“哦，什么秘密。”

楊雪欣說：“是的，我的秘密。壓抑得太久了，就對你說吧。行嗎？”

昭陽說：“看來我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楊雪欣說：“是因為，你不可能對我的身邊人說起。哦，答應我，不告訴我表弟。”

昭陽說：“對天發誓，誰也不說。”

楊雪欣說：“你先猜一猜。”

昭陽說：“我可猜不出。”

楊雪欣說：“猜嘛。”

昭陽說：“真猜不出。”

楊雪欣說：“猜不出就算了，本來也沒有什么，哈哈。”笑完，卻不說話了。

“怎么了？”昭陽問道。

楊雪欣說：“你為什么還沒有女朋友？”昭陽說：“沒為什么呀。”

楊雪欣說：“你應該有。”

昭陽說：“怎么了？”

楊雪欣說：“你覺得姐姐是不是恬不知恥？”

昭陽說：“怎么這樣說？不要告訴我你犯法了。”

楊雪欣說：“我犯法了。”

昭陽說：“啊。”

“我想你，昭陽，懂不，我想你。”昭陽大吃一驚，半晌說不出話來，而她掛了電話。

昭陽放下手機，他百思不得其解。這時，她又來了短信：“我不想念弟弟，我想念昭陽。不懂嗎？我真是恬不知恥了。我想我愛上你了。唉。”

他一時不知怎么回應這短信，事實上他沒有回復這短信，而是楊雪欣接著又發了一條短信過來：“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想念你。好了，好了，我告訴你了。這是我的秘密。”

昭陽說：“我沒有不喜歡你。只不過我沒有想到你會喜歡我。”

楊雪欣說：“我是一個庸俗的小女人。是的。”

昭陽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楊雪欣說：“我是說我是一個庸俗的小女人，奢望著愛情，我不是你心目中的楊雪欣。”

昭陽說：“在我，你是真實的人。會吃，會喝，會拉，會挖鼻子，會做很多真實的也許不太好看的與不太好聽的事情。”

楊雪欣說：“也許我該再找一個人嫁了。”

昭陽說：“我以為你會很好解決這個問題的。”

楊雪欣說：“我是一個小女人，還有，我知道你討厭我。”

昭陽說：“我沒有討厭你啊，冤枉大了。姐姐。”

楊雪欣說：“我的情緒不太好。唉，喜歡又如何，討厭又如何呢？呵呵，唉。”

昭陽說：“……”

楊雪欣說：“忘記今天的談話。再見。”

昭陽說：“再見。”

不過昭陽的心亂了。這件事實在令他大吃一驚。這真的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

楊雪欣在他的腦中開始清晰起來，就像沒有距離了一樣，無論這對話是如何的現實或者是迷惑，它與因硬盤壞了而郁悶無關，只與昭陽有關。

昭陽嘆了一口氣，走到水龍頭前洗了一把臉，抬頭看著水龍頭前的窗外夜，這晚的月不圓，彎彎的，云彩若有若無地飄附在它附近沒有離去。

這晚，昭陽做過很多夢，沒有夢見花前月下的相會，沒有夢見仗劍行走江湖，他夢見進了一個迷宮，迷宮在地圖上看去并不大，事實上它也不大，只是他無法在迷宮中走出來，他越走越急，最后驚醒。

醒后，昭陽突然感覺到一陣陣的孤獨。

如果生活是一本經書，那么在這部經書里面定也分了很多章節。昭陽想，我是不是走到了愛情這一章了？當然，“這不可能。”

這時，他又想起了和他相親的女子。他不能說是愛過她們，因為它還不曾存在。如果一見鐘情是存在，那么它不需要在生活中證明，而愛情是不需要證明的吧。可是他這個時候卻在想著有什么證據，有什么因由楊雪欣會喜歡上他。當然，他找不到原因。

昭陽一直以為這只不過是二個陌路人偶然相遇，性情有幾許相近。他也以為這就像是游山玩水一樣，雖然那山那水很美很美，但是不可能長久地停留在那，這是一個現實的問題，所有的好山好水都列為旅游點，如果停留下來安居樂業，那么會破壞了對山水的美妙情結。可是，楊雪欣是一個女人，不是山不是水。只不過她在遠處。

想念一個人就是愛情么？他無法證明思念是因為愛，同時也無法證明“愛是不需要證明”這一論點。愛情，這是他不懂的。

昭陽假設了一下他們可以一塊生活，不過這假設很快便消除了。一來她說不會離開洛陽；二是她的女兒的爺爺奶奶也不可能讓她帶走，即使法律上女兒歸她；三是她其實并不相信他會對她有愛。

在楊雪欣感覺平靜下來的時候向昭陽道歉——她的胡言亂語，她的無聊的想念。“可我，真的想念你。”楊雪欣問：“我們還是朋友嗎？”

“我一開始就把你當成朋友。”昭陽只是沒有想到她會以想念戀人的想念而已。

楊雪欣說：“我想說，如果你不想要我這樣可怕的朋友也行。但要坦白告訴我，不要掩飾對我的厭惡。”

昭陽說：“我沒有厭惡。你真是令我無話可說。”

楊雪欣說：“因為我很悲哀。因為我居然還會愛一個男人。”

昭陽說：“這……”

楊雪欣說：“你不需要愛我，我只是想告訴你，有人愛著你，你要保重愛惜自己。”

昭陽說：“怎么了？”

楊雪欣說：“此后我想不再聯系你了。”

昭陽說：“為什么？”

楊雪欣說：“因為我怕會追隨你，我怕我會作出些什么可怕的事。”她的音調有些顫抖。

“……”昭陽一下子想不到什么話要說，腦里千頭百轉，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楊雪欣說：“是的，我怕著實地愛上你。可這世上明明沒有愛情這一回事，我干什么，我干什么……”

“我……”他還是想不出有什么要說，一下子腦子空白著。

楊雪欣說：“對我說三個字，然后掛了電話，從此后再也不聯系，你別聯系我，千萬別。”

昭陽說：“三個字？”

楊雪欣說：“我愛你。”

昭陽說：“說了又如何？”

楊雪欣說：“你會不會說？”

昭陽說：“這……”

“你不會，是吧，哈哈，我早就想到了。好了。再見吧。”說完她掛了電話，昭陽沒精打采地茫然地看著漆黑的夜空。“楊雪欣，不是我不想說這三個字，而是說出這三個字便是責任的，有責任地愛護你，可是我連自己也無法很好地愛護自己，對于愛情，我一直只是仰視。也許，這是我的膽怯。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愛情。也許，是我的膽怯吧。”

正在昭陽胡思亂想的時候，電話又響了。是楊雪欣：“我還有一句話，你來遲了。”

“也許。”他說。

楊雪欣說：“有一點，你不像男人。”

昭陽說：“是的。我不該膽怯。”

楊雪欣說：“再見了，真想擁抱一下你。”

昭陽說：“保重。”

她輕嘆了一聲，掛了電話。此后，但愿她未來一切都好。

什么才是愛情？什么才是愛？這二個問題他不清楚，“那也只能說明我在情感上的迷茫。我不是小孩子了，不是嗎？厚臉皮去談婚論嫁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不是嗎？”

就像一場夢，了無痕。昭陽倦怠地工作，沒著力提升自己的技能與知識卻開始做著毫無意義和毫無用處的事情：寫作。千篇一律的愛情小說，無一例外地主角們都得不到愛情，無一例外地它們藏在他的筆記本中。

“如果有一天我會戀愛，我會把這些愛情故事添加一筆美好的，陽光的結局。這與文藝無關，與金錢無關，它是無用的，不能為我添一道菜，也不能增加一粒飯米。”很久以后，昭陽幾乎自憐地看著這些小說故事，微微苦澀地哈哈大笑。然后他寫了幾句話：

無限的星光

撩人的柔情

安全而幽深的夢

迷離的時分

分不清方向

一雙眼睛在夢中的田野上沒有遺忘流溢清澈的溪水

沒有遺忘當初的純真歲月

有一個夢在細雪飄揚的時候

她站在雪下遙望遠方

等待不知道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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