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鳳怡第一天上班的時候，陳如海下午到了廣州，接著馬不停蹄地去拿快遞。雖然都丟掉了一些，但是物件還是比他想像中多。

有電腦，電視機、音箱、衣服，棉被、書籍等等，他舍不得丟棄。雖然他有開車過來，但車內裝不下。

他念舊，所以很多舊物都沒有丟掉。而經過這一次搬遷，他覺得下一次搬家是時候要斷離舍才行了，至少像妹妹陳鳳怡那樣輕松，拎包可一走了之。

陳鳳怡回家一看，把原本空空如也的三房二廳，這一個箱，那一個箱的，幾乎擺滿了。她回來的時候，陳如海才剛把雜物箱全部搬上來。沒有請人來搬，就他自己一個箱一個箱地搬。

本來也不需要這么久的，就是他還得考慮把車停放在哪里。他問房東車該停在哪里。因上一次來廣州沒有開車，時間又趕，便沒有問，直到現在。

位置知道了，又找一輪位置才放停好。

搬了最后一件后，陳如海癱坐在已經有洞的沙發上。累極了。快遞是提前寄的，他也沒有叫陳鳳怡去取，太大而重，便等他到了廣州才去取。

陳鳳怡問：“哥，你還沒有吃飯吧？”

陳如海有氣沒力地回應：“沒。”

陳鳳怡說：“我現在煮，你等一下。”

第一天上班，也是大哥搬遷，所以陳鳳怡買了很多菜。她知道他一直在搬東西，肯定累，也餓。不過，不等她回來，他也不會吃。

陳如海看著陳鳳怡在廚房忙碌，和衣躺下來。屋里終于有個人煮著飯，他感覺好極了。但也累極了，就算做有氧運動，但不是經常搬東西，也沒法一下子像過去一樣在家擔柴，擔糞水那樣輕而易舉。終究是遠離了務農生活太久了，體力活支持不了多久。

陳鳳怡的身影很像媽媽，而陳鳳怡的手藝則繼承了爸爸。若有時間，陳如海寧愿等妹妹煮飯炒菜，也不愿意出外吃。

陳鳳怡說第一天上班，又是升遷之喜，一定會做出她的拿手好菜出來。二兄妹吃個暢快。她還買了一小瓶白酒。

陳如海有時會喝幾杯酒，但不抽煙。有時，陳鳳怡在家里看著他喝酒，總感覺是看到一個酒入愁腸的人在喝酒。陳如海有什么心事，她從來不得知，陳如海在隱藏什么心事，因為他根本上不想家人知道任何關于他在外面的一切工作或者生活。

陳如海出來打拼多年，家人只知道他工作穩定，而且薪水尚可。但問些細節的，他從沒有透露過半句。

陳鳳怡還記得大哥上大學時，大一的下個學期開始，突然沒有問爸媽要生活費了，三個月都沒有問，爸爸嚇了一跳，打電話要問，那時學校的宿舍有固定電話，接電話的是他的同學。這時，大家才知道他勤工儉學，但這個勤工儉學有點不太好意思告訴別人：在校做清潔工。

雖說職業不分貴賤，但同學們見到自己的兒子在搞清潔，面上不太好看。陳如海卻完全不理會別人的目光。清潔工，除了有工資，還可以收拾可以回收的紙箱，瓶子。別人做都很有品位的，做家教，或者跟師兄導師做項目，或者做連鎖店的時工等等這些都比清潔工好過百倍。

陳如海又不常剃須，不認識的總是以為外面請來的清潔工，但從來沒有這么年輕這么帥的清潔工。有點迷的感覺。

那時陳鳳怡得知大哥做清潔工，萬分不愿意，并說如果沒錢，又不愿意問爸要，妹妹有工資，業余時間沒有怎么花費，可以支持?哥哥。陳如海自然是拒絕，照例說了一句：職業不分貴賤。

因為陳如海會穿梭校園搞清潔，有幾個女生雖有意，卻看到這等形象，真是大失所望，紛紛把這“意”扼殺在萌芽的狀態中。

陳如海高中以前的成績不太行，到了高二突然開竅了一樣，突飛猛進。

成績好，人又不丑的學生，豆蔻年華的，總會令女生愛慕的。特別是陳如海這種，帶著萬般憂愁一樣的——那是因為家庭的原因，有大部分是對妹妹的內疚。之前成績一直不好，好愧對父母，而妹妹成績拔尖，卻得不到好的栽培。

陳如海在學校很沉靜，不過有什么活動，他都會去參與。參考的目的也很明確，學會接觸，學會溝通。

有時陳鳳怡會問為什么這么多的工作，卻偏偏做清潔工。并不是沒有得選。陳如海的答復如下：“如果連清潔工都可以做，以后做什么事業，都不至于太難過。要做，就重底層做起。”清潔工不是底層，但是他能挑的也只是這個了。

陳如海不挑工作，但可以參與的工作，他都不會放棄機會。他幫人寫過論文，抄過作業。一切不犯法的事，能做的都會做。

清潔工做了一二個學期，陳如海認為足夠時間了，便放棄了。他在學校很忙碌，除了學業，還有工作。大三的學費已經不用家人掏錢了。

別人在談情說愛的時候，他只想賺幾塊錢以補充生活費。因為已經不再問家人要錢了。而談情說愛需要浪漫地用錢。他沒有這個心思，也沒有這個心情。

這種不問紅塵的態度維持到他畢業。別人總不相信他連戀愛都沒有談過，畢竟他自身的條件不錯，除了窮酸。

他留著胡子，開始只是讓人覺得他老成，這樣工作交付給他的時候，不至于認為他太嫩而勝任不了。雖然這個原因很搞笑，卻真實無比。

當他習慣了與胡子作伴，剃須反而覺得有點多余。一如當他習慣了獨來獨往，有個女人反而覺得有點多余了。這個感覺維持了好幾年，直到他終于有些積蓄，父母開始催他的婚姻大事了。他這才發覺自己一直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

但是他沒有遇到一個心儀的女子，即使有，也是名花有主。他知道自己已經錯過了談情說愛最好的時光。那些時光，他用在如何賺生活費上了。

陳如海不能把那些時光重新過一遍，他好不容易可以不用擔心生活費不夠，可以每天吃著肉。甚至，可以喝杯酒。

他不抽煙，因為幫其它人算過，一天一包煙，那一年的花費也是一筆可觀的數目。但是酒不同，他不可能一天喝一瓶。

至于他為什么喜歡喝酒，這似乎可以追溯到某天同學生日，這個同學在宿舍買了一堆熟食，一些糕點，啤酒，白酒。從這天開始，他開始時不時地喝點酒。

他爸爸也會有時喝幾杯，過年回家，他們父子終于可以對杯。以前他一直覺得酒也不是好東西。現在他轉變了觀念。

人一天一天地長大，陳如海的父母又是傳統的農民，不可能不對兒女的婚姻大事擔心，不可能不渴望抱著孫子，和其它普通的家庭一樣，即使再窮，但家里人氣總要常伴。何況，等二個兒女都出來打工之后，窮酸是沒沾邊了。就算還沒有達到小康水平，但衣食總是無憂了。向銀行貸的款也還完了。現在應該到另一個階段了。

人生的很多階段，按部就班的話，這個時候也應該到了結婚生子這一階段了。可是，這二兄妹卻偏偏難以進入階段。以前很多時候是擔心陳如海，現在又要擔心陳鳳怡。以前陳鳳怡早戀，氣得陳父幾乎要與她脫離關系，現在女兒變成最令他們揪心的人。曾經陳如海的位置變成了陳鳳怡的。陳如海不喜歡向家人說起自己過得的是什么生活，做著什么工作。或者，他從來不喜歡任何人說起他的事情。保留一點神秘。

陳如海有時覺得自己很搞笑，明明是普通的工作，一點也不神秘，但身邊的人總會覺得他有點神秘。

這種神秘感從他突然認識宋萬軒開始的。宋萬軒是一個神秘人物。有時陳如海甚至認為宋萬軒是黑道上的人物。

宋萬里對昭陽說陳如海是他大哥以前的員工，這明顯是錯誤的。不過宋萬里不知該如何向昭陽說明。宋萬軒與陳如海認識，是一個酒局。酒局里同有陳如海的甲方和老板，第三方是宋萬軒。

喜歡喝酒的人，總會發現另一個喜歡酒的人。陳如海便這樣和宋萬軒認識了。宋萬軒的角色有點像掮客。有時會幫別人解決一些問題，有時又像偵探一樣。身份有點復雜。

宋萬軒得知陳如海想賺錢，有時也會給一些事情他做。但絕不能就此說陳如海是他的員工。宋萬軒沒有固定的辦公地點，若說有，則是一間清吧。清吧安靜，適合喜歡品酒的人，也適合談事情。這種地方，在咖啡店也可以有。不過宋萬軒不喜歡咖啡，也不喜歡喝茶。沒有選擇了，便只有酒吧了。但又不喜歡太嘈雜的地方，所以他開一間清吧。

這個清吧，陳如海日后是這里的常客。一來，可以在這里慢慢喝幾杯。二來，有時宋萬軒會給一點活他做。一些活動策劃，或者文案，甚至代筆寫作。他在多元化的發展。但最終還是做策劃。策劃這一行，好像什么地方都需要，又好像哪里都不需要一樣。

陳如海還記得那間清吧叫天空之城。一聽名字便不是吸引人的地方，而且地處奇怪，在鬧市當中，但你又很難找得到它。它在深巷處，足夠幽靜。不過租金也便足夠便宜。這個本來屬于主業的，被它弄成了副業，幾乎是宋萬軒的辦公室，他也不準備靠它賺錢。

宋萬軒高興的時候，會拿出珍藏的酒來和陳如海喝。那時候宋萬海不在宋萬軒身邊，這二兄弟本來應該一同創業的，但宋萬海不喜歡這樣的工作。這個工作，多少有點危險，如果細想，宋萬軒最終會遇到狠角色。

古往今來的掮客從來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角色。但宋萬軒喜歡這個行業，因為它不需要任何的技術，且來錢快。宋萬軒沒讀什么書，因為他得賺錢給宋萬里上學。兄弟二人，總得有一個要犧牲。照顧家人，本來便應該是最大的那個承擔。何況只有一個人家人，更是責無旁貸地由宋萬軒承擔了。

認識宋萬軒是陳如海少有感覺到友情的人。也許，宋萬軒也是如此。

有太困難的事，宋萬軒不會叫陳如海去做，都是給一些簡單的，又容易收到錢的。因為陳如海還得上班，無法全職幫宋萬軒。這期間，陳如海賺到了他的第一套房。然而，這段時間沒有超過二年，宋萬軒終于出事了。

說宋萬軒出事，不如說他消失了。是生，是死，卻是無人得知。就算還在，應該不會在國內了。如果運氣好，該在遙遠的國度。因為宋萬軒消失之前見陳如海一面，叫他辦一件事。一件小事，一個聊天便可以了結的事。陳如海感覺他要遠走高飛，因為這種“小”事，不應該是他去做，而應該是他自己去做。

宋萬軒消失一年，陳如海也沒有半點他的消息，慢慢地也不抱希望再次見到老友了。

在認識宋萬軒這段時間，陳如海遇到了一個女子，說她不重要吧，直到現在他還可以清晰地想起她的容貌。說她重要吧，他沒有繼續與她保持聯系。只因“名花有主”。在某方面說，他和昭陽有點相似，不會挖別人的墻腳。

時間過得如此快，陳如海沒有再遇到一個令他心儀的女子。于是，他父母所希冀的三世同堂的日子，一直沒有出現。父母要安排他相親，他可不愿意，甚至不借故而走。

村里的人很難相信陳如海怎么可能一直沒有找到女朋友。因為他的條件不是說特別好，但總算是英俊而且有房有車，無論哪一樣，都不至于連個女朋友也沒有。不說物質，就是精神方面，他有足夠讓他賺錢的學識，和你暢唐文藝的話題。甚至，你和他聊哲學，他都可以胡扯一番話，讓你云里霧里的。

但陳如海就是沒有女朋友。到最后為了阻止父母安排相親，他只好說如果陳鳳怡沒有結婚，他決不會考慮。以前待妹妹太差，現在妹妹一天不安穩，他一天不提這件事。

陳鳳怡有時苦笑地說：“如果我決定做老姑婆，爸媽豈非沒有孫子抱了？”

陳如海嘿嘿地說：“你不會做老姑婆。”因為陳鳳怡是個傳統的女人，她想有個伴。如果她想，那么，總會有一天會達成。至于這一天是一年后，或是十年后，還是二十年后，卻是不得而知了。反正，“有一天你終會嫁的。”

陳鳳怡聽到如此回答，只有苦笑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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