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講完那句話之后，便已完全清晰。出言拒絕皇帝的寵幸，接下來是不是就要被子關押進冷宮里了……

        現下，是在西淀的水圍行宮。如果她將要被關進冷宮中，那么她是要提前給裝進馬車里面，被送回京城皇宮，被關進冷宮。還是先被關在連水軒里面，然后隨著玄燁一同返回皇宮，再被關進冷宮……

        兩種安排，殊途同歸，她的歸處都是——冷宮。

        正當采薇胡思亂量之時，只見玄燁將半解然后自己松開的寢衣盤扣重新幫她扣好。

        “睡吧。”玄燁語氣平淡無波瀾，只是輕輕長吁口氣，而后將采薇輕攬入懷，兩個人相擁而臥。

        “朕會等你不再拒絕的時候。”

        采薇靠在玄燁的懷中，先是震驚玄燁并無未動怒之緒，后再被玄燁的話語隱隱打動。

        額娘，你說嫁給世上最無法專情的男子，要學會守好自己的心。

        只有守好自己的心，才會在一個個孤寂無依，冷月無聲的夜晚，不會輾轉反側，憂悲難自，只與凄清的月色作伴。才會在他與別人暢談風花雪月之時，不獨自當酸楚吞咽進自己寸斷肝腸之中。才不會去計較是否今日朝暮與他相見相伴，只在乎在朝不保夕的深宮中自己的安生得失。

        自打她進宮那一天開始，她每日都在提醒自己，要謹記額娘在進宮之前與她所說的這番話。可是……可是，在不經意之間，她的那顆心好像……已經在慢慢淪陷。

        如何處之？她不知道，也無法再去問誰。只能由著那顆心一點點陷落失守。

        玄燁幾乎一夜未合眼，采薇一夜淺眠，兩個人相擁睡去。

        好像兩個人在一起很久了，又好似是才相識相知，小心翼翼地嘗試著彼此往前靠近的有情人一般。

        日上三竿，內寢里的兩位主子還未起。除了梁九功以外，孰皆不敢上前敲門。

        梁九功看了看香冬，香冬一副“別讓我去，我不敢。你要敲門的話，你自己敲”的表情。

        雖然是在宮外的行宮，但是萬歲爺，您也不能這么晚還不更衣出殿啊，梁九功掩了掩自己額上的虛汗。這若是傳到宮里，讓太皇太后知道了，怕是他是要被狠狠罵一頓。

        梁九功彳亍了許久，終于是咬牙做了決定，敲門。

        “篤篤篤。”

        內寢無一點聲響。

        “篤篤篤。”

        內寢里還是沒有傳來一絲聲響。

        “篤——篤——篤。”

        梁九功敲了第三遍，高揚著顫抖的嗓音喊道：“皇上，該起了。”

        喊完之后，梁九功在心里祈禱，皇上可一定不要再讓他喊一遍啊。

        所幸，他的祈告是起了效用，內寢里傳來了帷幔被拉起的簌簌聲。

        梁九功舒了口氣，感謝老天保佑。

        “皇上，可要人進去侍奉？”

        內寢里面又重歸寧靜，沒有聲音回梁九功的話。

        梁九功剛舒了一口氣，現在又將心提到嗓子眼里了。今兒個是什么日子，早知道他早去拜一拜了。

        過了不到一炷香的時候，內寢的花梨木扇門被打開。

        玄燁從內寢里負手走出來，剜了梁九功一眼，而后輕飄地留下一句話：“好生送宜貴人回連水軒。”

        “是。”梁九功膽戰心驚地應答道。

        梁九功聽從玄燁的命令，將采薇送回到連水軒，然后才行禮回去上水軒復命了。

        “小主，可要傳早膳？”香冬知道自家主子還餓著肚子，沒有用早膳，關心地問道。

        “不了，喝杯牛乳茶，再吃些果子便好。”采薇搖搖頭，說道。

        玄燁今日早上更衣后，徑直去繼續批閱奏章了。她再傳早膳，是不太和儀。

        采薇咬著果子點心，望著窗外的明媚日光發呆。

        “香冬，午憩過后，咱們去做‘荷苞烹茶’吧。”

        “荷苞烹茶”是在母家的時候，額娘教她的。她最初跟著去做是因為覺得好玩，后來再長大一些是真心喜歡“荷苞烹茶”之味。

        “好，小主。”香冬亦是高興地應道。

        她也好久沒見到小主做“荷苞烹茶”了，正好趁著小主她晌午的時候，可以提前備好縫制小紗囊用的薄紗。

        采薇望著香冬，笑著柔聲說道：“不用提前備好物什，今日晌午你也回屋好好歇息一會兒。”

        “謝小主體恤，奴婢精神尚足，無需午憩。”香冬說道。

        “你晚上還要守夜，我總是不放心旁的人。”采薇低了聲音，將自己的心里話說與香冬。

        尤其是水圍行宮的侍奉的人，除了香冬與小衛子以外，皆是納喇氏一手安排。

        前日，娜仁珠與她說道，塔其發覺撥來侍候的人中有的人，與納喇氏身邊的人私下里有來往。囑咐采薇，近身侍候的人還是盡量不要用水圍行宮現撥來的人。

        小憩醒來之后，已是未時，正值午后日光西偏，夏蟬叫得最響的時候。

        采薇坐在楠木棖圓桌前，縫制用以裝茶葉的小紗囊，香冬在旁邊幫著打下手。

        “多做兩個，等明日早上送給宣嬪一些。”采薇邊縫邊與香冬講道。

        香冬應道“是”，然后眼睛投向正在縫制小紗囊的采薇，試探著問道：“那皇上那邊，小主可要送？”

        采薇沒有馬上回答，又縫了兩針，才說道：“皇上那邊有上好的貢茶……”

        荷苞烹茶，便是用縫制好的小紗囊包一些茶葉，采薇用的茶葉是平日里常喝的雨前龍井。而后將裝著茶葉的小紗囊置于稍綻的荷花花苞之中。花苞護含著裝著茶葉的紗囊一整個夜里，明日一大早上。天剛一擦亮，就要取下來。

        西淀岸邊次第開放朵朵荷花花苞，有的已經盛放，有的半遮半掩似要綻開，有的“才露尖尖角”……就地取材，正是做“荷苞烹茶”的好去處。

        采薇與香冬去將小紗囊一一放入岸邊的荷花花苞中，回來之時，已經是要用晚膳了。

        采薇正與香冬交待著明早天亮，花苞剛一綻開便立馬取出的事宜。方一踏進連水軒的院內，就瞧見周喜急切地東張西望著站在院中間，似是在等候著什么。

        “周公公。”

        周喜聽聞采薇的聲音，臉上的愁云驟然消散，甚是欣喜地迎上前來。

        “宜小主，您可教好個尋您。”

        采薇含笑說道：“周公公，著急地尋我有何事？”

        “宜小主，是皇上。皇上正等著您一同用晚膳呢。”周喜急急地稟告道。

        “那周公公，咱們快些走吧。”采薇說著轉過身往院外走去。

        一是不能讓玄燁這位萬歲爺長等著她，二是耽誤了周喜交差，恐又要被梁九功責罰。

        “誒——”周喜著忙跟上，前面引領著采薇往上水軒去了。

        上水軒

        采薇到了上水軒，玄燁坐在膳桌前面，手執書卷，正看書打發時間，等著她到來用晚膳。

        “皇上金安！臣妾來遲了，讓皇上久等，還請皇上責罰。”采薇屈膝行禮謝罪。

        玄燁將手中的書卷遞給了梁九功，拉起采薇，兩個人一同凈手。

        “罰你什么，罰你陪朕一起用晚膳吧。”玄燁微彎唇角笑著說道。

        采薇亦是被逗笑，說道：“多謝皇上的‘責罰’。若這是責罰，那臣妾今后定會是想天天犯錯了。”

        兩個人之間氣氛暖融和洽。

        坐下用晚膳的時候，玄燁啟唇，隨口問道：“今日回去做了些什么？”

        “做了一些新奇的小東西。”采薇略微賣了個關子。

        “什么小東西？”玄燁又問道。

        食不言，寢不語。玄燁早已經將這六字箴言，拋諸腦后。

        “荷苞烹茶。”采薇答道。

        “荷苞烹茶？”玄燁從未聽說過這般新奇的名字。

        “就是用縫制好的小紗囊包一些茶葉，置于稍綻的荷花花苞之中。花苞含著裝著茶葉的紗囊一整個夜晚。等到明日一大早上。天剛一擦亮，待綻放荷花花苞稍一展開，就趕緊取下來。而后以收集好的清澈雨水沖泡取下來的茶葉。此種沖泡的茶葉，茶香沁人，清醇尤甚。”

        采薇將“荷苞烹茶”的做法言簡意賅地講與玄燁聽。

        玄燁劍眉微蹙，“你現已將茶葉置于岸邊的荷花花苞之中了？”

        “嗯。”采薇不明所以地應道。

        “不是要雨水沖泡嗎？然而，今日未曾下雨。”玄燁講出自己的不解。

        “昨日晌午，落了一小陣的夏雨。臣妾與臣妾的婢女一起收集了兩小罐。”采薇莞爾說道。

        玄燁看向一旁侍候的梁九功，昨日晌午過后下過一陣小雨？

        梁九功點頭，“是的，皇上昨日晌午后，下了一小陣雨，很快就停了。當時，您正午憩著，因此不知。”

        “是的，雨只落了一小陣，實在可惜。難得收了兩小罐雨水，甚是珍貴了。”采薇昳麗的面容上現出惋惜的神情。

        “如此有巧思又頗為耗費時候的妙茶，不知可有送人的想法？”玄燁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采薇已然明曉玄燁的心意，卻裝作不懂得，說道：“臣妾想要送些給宣嬪娘娘。”

        玄燁聽聞后，面帶失落之意。

        “當然，定是還有皇上的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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