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大多是驕陽似火，熱烈地傾照著地上。偶爾也有，臨近傍晚，正用著晚膳的時候，涼風突起，卷雨急促而來之景。

        甚是如晚唐許用晦筆下“溪云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一般。風雨來前不打招呼，仿佛是想讓人措手不及。

        香冬與春桃、小衛子他們在殿外收拾，將支起來的窗欞放下來，以防雨水灑進了屋里面。

        “香冬、小衛子你們幾個，窗戶合好了，就趕緊回屋里吧，別淋著雨，著病了。”

        采薇立在明間的殿門里的玉青石磚地板，神情頗為擔憂地望著廊廡下合窗牖的幾人喊道。

        小時候，她可喜歡趁著雨落得不大之時，在庭院中跑來跑去，歡快得很。但是，額娘對她淋雨一事，嚴厲阻止。原本以為額娘只是單純不喜歡她在雨天亂跑淋了雨。后來，長大了幾歲，好奇地去問額娘，她才知道了到底是何原因。

        額娘她怕的是，體弱的女兒淋了雨之后，受了涼，發熱。額娘她說的最多的話就是，“這個年代，得了風寒，就不好了”，好像她除了大清朝，還在別處生活過一般。

        因此，她對著涼發熱這件事，好似是如臨大敵一般。

        采薇的記憶被拉回到十歲那年，她著涼發熱，額娘守在她的床前兩天兩夜，眼睛都熬出了血絲。

        采薇望著殿門廊廡外昏暗的天穹，雨絲如席，一下一下灑在殿前的廊廡上。

        “小主，窗戶都已關好，咱們進屋吧。”香冬上前說道。

        采薇轉身進了暖閣，坐在檐炕上。

        “香冬，你說額娘她現下正在做什么？”

        “奴婢猜，夫人她現在正在檐炕上品茶看書。”

        采薇聽聞，笑道：“你是頗為了解額娘她了，她說自己最喜歡在下著雨的天里，聽雨看書卷了。”

        “哈哈，是的小姐。”香冬也笑著說道。

        小主，夫人現在一定也在思念著您。想著您穿得暖和不，可別在廊廡下看雨。但是為了讓您不想家思念娘親，奴婢只能這樣回您了，只希望能讓您心中滋味稍稍好受一些。

        “那咱們也燃燈，聽雨，品茗，閱書。”采薇興意盎然地與香冬說道。

        “好，奴婢這便為小主沏壺熱茶。”香冬應道。

        采薇微蓋上一條薄毯，雖蜷曲著身子，但甚是愜意地靠著如意團云扶枕，趨著紫檀樺癭炕桌上的罩燈，翻看著書卷。采薇心中打算著，今兒個落雨的夜晚就這般讀書，打發了時間。

        “閑敲棋子落燈花”的悠閑，此個夜雨之日是有的，但是卻無過夜半還未到的約客。再者紫芝先生善棋，夜雨時候，與友客相約對弈。而她雖然是幼時從師學棋，可卻真是個“臭棋簍子”。

        既然棋藝不精，又不擅長，且算了，可能這就是與棋盤無緣罷。

        雨在夜色之中不停落了近兩個時辰，還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說來也是詫異，伴著不間停的雨滴聲，讀書反而能靜下心來。

        采薇正聚精會神地沉浸于書海之中，忽聞明間的紅菱雙排扇門被“叩叩”地敲響了。

        “這么晚了，不知道是有何事？”采薇頗為驚詫地抬頭看向旁邊侍奉的香冬。

        香冬亦是不知道，趕忙快著兩步，往明間的殿門處走著，想要探明個究竟。

        香冬下了閂門的紅漆橫木，將紅菱扇門啟開。

        “小衛子？”

        香冬先瞧見的是正入眼中的小衛子，然后順著小衛子往旁邊望去，才發覺一旁站著的玄燁與梁九功。

        “皇上。”香冬一嚇，急忙叩首請安。

        玄燁邁步，進了明間，撣了撣身上的雨滴。

        “皇上快別碰淋濕的衣袍了，臣妾這里還有一件皇上的便服袷袍，皇上隨臣妾著換了吧。”

        采薇早聽見了說是皇上來了，下了檐炕，著穿了綢鞋，往明間里來迎玄燁了。

        “好，朕已記得好像是在西淀行宮時，留了一件袷袍在你這里。”玄燁亦是回想了起來，“只是以為，會留在行宮，沒想到你竟帶了回來。”

        采薇莞爾道，“皇上的袷袍，自然是要帶回來了。而且……”

        “而且什么？”見采薇并未說完全話，玄燁淡笑著問道。

        “而且這件玄色暗走云紋袷袍，皇上著穿甚是英朗俊逸。”

        采薇已從花梨木雕山水頂雙扇豎柜中，取出玄燁的玄色暗走云紋袷袍。

        采薇抬手仰看，幫玄燁解開右襟處的盤扣。采薇從來幫玄燁著穿衣袍，都只是目視衣襟衽扣，從來不去望玄燁的面龐，不合祖宗禮制。

        采薇專心做著自己手頭上的事情，突然被玄燁的右手擎起了尖尖的下頜。

        玄燁這一舉動，使得采薇不去與他對視，也不行了。而且，兩頰之上旋即隨上兩團紅暈。

        她初涉男女之事，而玄燁他已經是早邁入花林之中，她自然不是他的對手。玄燁他稍一不留意的舉動，已是令她甚是羞赧了。

        “皇上……”

        采薇微微蹙眉，望向高出自己許多的玄燁的俊美面孔。

        “為何叫朕？”

        玄燁輕笑著，緊盯著采薇，故意問道。

        采薇心里嘀咕：你這般抓著我的下頜，我怎么能不看你？

        “皇上，還想不想換衣袍了？”采薇望向玄燁的劍眸，杏眸之中亦是帶著點點笑意。

        就如屋內中點燃著的盈盈燭火一般，晶瑩好看又暖意溫柔。

        玄燁只好笑著脫了手，放過了采薇。

        “好好好，換衣袍，不鬧了。”

        換好了玄色袷袍，采薇與玄燁兩個人一齊上了檐炕上。

        玄燁見紫檀樺癭炕案上，擱放著一本書卷，拿了起來說道：“雨天閱看著書卷，伴著或促急或稀疏的雨聲，又品著香茗，當真是極有詩意且愜意的事了。”

        采薇已命香冬重新沏好了熱茶，執起了白底青瓷蓮花茶壺，為玄燁倒了一盞新茶。

        “臣妾多謝皇上之恩。”采薇危坐且是正色，言道。“皇上每日宵衣旰食，日理萬機，萬分辛勞，才使得臣妾能夠在自己的熹合堂中慵懶恣意，悠閑享受了。”

        采薇的話顯然讓玄燁十分受用，并且玄燁不禁頗是喜愛采薇小女兒的模樣。

        “那宜貴人，打算如何謝朕？”玄燁接著采薇所看的書卷那頁，繼續翻閱而看。

        采薇稍稍歪頭，笑著問玄燁道：“皇上，口頭上說一說不行嗎？”

        玄燁聽聞采薇所言，頗為好笑。這個小女人，內庭中人皆是懼怕，就怕他以為自己是個只會口頭上獻媚討好的主，可是她卻明著與自己所言，只想在口頭上與他言說。

        “當然是不可。”玄燁輕笑著與采薇說道。

        采薇自知玄燁不會應允了自己在口頭上言謝，又略是思索，而后眼中一亮，說道：“那臣妾……就為皇上奉茶，皇上且安心閱書便可。”

        玄燁未執書卷的手，過來拉采薇的手。

        “好吧。”

        “不過，要你與朕一同來閱書。”

        采薇拗不過玄燁，只好窩在玄燁的懷中，兩個人一齊靠著月藍妝緞如意團云坐褥，翻閱書卷。

        “皇上，今日為何冒雨來熹合堂，萬一著了風寒怎么辦？”

        “朕想你了。”

        采薇搖頭，笑道：“昨日才見過了。”

        “一日不見，如三秋兮。”玄燁不以為然，回道。

        采薇倚在玄燁的懷中，心中方覺，忽逢夜雨，燃燈閱書，聽雨品茗，其實兩人勝過一人之好。

        又看了不近一個時辰，已然到了要就寢歇息之時。

        香冬鋪好了床榻被褥，采薇見后，與玄燁說道：

        “皇上，夜已深了，歇息吧。”

        “……好。”

        采薇與玄燁上了床榻，躺好就要歇下。

        按照祖宗規矩禮制，嬪妃是要歇在床榻外邊，以防有人觸犯龍體。然而，采薇與玄燁歇息時，玄燁總是要睡在床榻外邊。

        采薇問其為何。

        “怕你掉下床去。”玄燁笑言道。

        只是，兩個人還未入睡歇息，就聽梁九功不得不請罪，敲了暖閣的門，叩首傳報。

        “皇上，延禧宮來傳報，說郭貴人……小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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