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下午簡歡被發生的一切“嚇”得精神不濟，回寢室倒頭就睡，方千千和曾沁都在睡，從不睡午覺的簡歡爬上床去窩了很久，睡得人事不知、天昏地暗。

        她醒了室內是黑的，天也已經黑了——窗簾底下透出波浪狀的暗光，她昏昏沉沉地抱著抱枕賴了一會，才翻起來慢慢爬下床。

        她忽地有些怔愣——對面兩個床位都沒有人，座位上也沒有人，拉開簾子，陽臺和廁所里也都沒有人。

        寢室里很暗很靜，點擊鼠標敲打鍵盤的聲音清晰——那是晏惟在打游戲，她下午打倆小時游戲是個習慣。

        聲音消失了，簡歡聽到晏惟短促地舒了口氣，椅子和墊子摩擦的聲音傳來，細細簌簌的聲音一會子都響起來了。

        開始變吵了。

        晏惟要上床睡覺了，

        晏惟是在晚飯時間前上床睡覺的，所以方千千和曾沁去哪兒了？

        晏惟被站在全身鏡前一動不動的簡歡嚇了一跳。“你醒了，那我開燈了。”她邊說著轉身去按了開關，表情是一貫的冷淡，她又瞥簡歡一眼，“站那干什么？”

        燈亮了，簡歡下意識閉了閉眼睛，她遮了遮眼睛，啞聲問：“千千她們倆呢？”

        “剛剛出去了，”晏惟脫了外套露出里面黑色的修身羊毛衫，隨聲道，“她們沒跟你說嗎？我還以為她們跟你說了。”

        簡歡清著嗓子，怔住：“沒啊。”

        “沒有？”晏惟看了眼腕上的電子表，“這個點應該是去吃飯了吧，你不是——”你不是平時都和她們一起吃的嗎？這個問題晏惟沒問出來。

        但簡歡聽出來了。

        晏惟和簡歡對視一眼，齊齊陷進了某種默契的沉默之中，簡歡茫然又無辜地站在鏡子前看著晏惟，好像沒想明白。

        她們對視了一會。

        晏惟是知道發生了什么的。

        簡歡也能猜出來。

        她們都知道對方知道了，但知道又有什么用，這不是能說出來的尷尬情況。

        簡歡移開視線，她沒什么表情，還是沒睡醒的茫然模樣，她去拿了手機，打開論壇，一氣呵成，她很清醒。

        不久之后，晏惟聽到她“啊”了聲，似乎是找到了答案，釋然了，一點也不慌張，也不失落。

        “她們也看到了？”簡歡沖晏惟晃晃手機。

        晏惟：“嗯。”

        簡歡若有所思，然后問：“她們說了什么嗎？”

        “說了，沒注意內容。”

        簡歡盯著手機屏幕：“誰先提的？”

        晏惟想了想，沒替她們遮掩，也沒打算打圓場，她說：“方千千。”

        簡歡道了謝。

        她打開聊天窗口，發消息給曾沁。

        【你們去哪兒了啊，怎么沒叫我？】

        那頭“對方正在輸入中”猶豫地閃了幾次，來了一條消息。

        【看你睡得熟，沒舍得叫你，我給你帶點什么嗎？】

        一個比心的小貓表情包。

        簡歡回復很快。

        【沒事不用，要不我現在出去找你們吧，你們在哪個食堂？】

        她也配了一個很可愛的表情包，粉飾天下太平。

        “對方正在輸入中”又跳了一會，這次比剛剛還要耗時更久，在那持久的迂回戰中，簡歡一直很有耐心地等待著。

        消息跳了出來。

        【別來了我們都差不多好了，還是我給你帶點什么吧。】

        一個眨眼的寶寶表情包。

        “我們”差不多了，卻是“我”帶點什么。

        那組成我們的另一個“我”呢？

        簡歡的眼睛里映出那一行字，手指動了，快速回復：【啊，好可惜啊，沒事沒事，我自己出去就行了，剛好我也想出去走走。】

        兩個人的態度很清楚，顯然方千千在生氣，氣簡歡，而曾沁還沒來得及站隊，曾沁一貫是聰明的人，哪兒邊也不站，誰也不得罪，是個中間派，誰先拉她一下，她就先依著誰。

        事實很清楚，方千千和曾沁出門吃飯沒叫簡歡——方千千拉著曾沁排擠簡歡，這是最壞的可能，事實還沒確認，希望不是如此。

        手機上又來了一條消息，很長的消息框。

        【歡歡你和邊伯賢的事情，你上論壇看一下吧，我覺得你還是要和千千解釋一下，她可能有點不舒服，你之前和她說不喜歡邊伯賢，但論壇上那些，她當你是朋友，你隱瞞這些她覺得自己被騙了肯定會不高興，你和她好好解釋一下吧，我們都是朋友，最好還是不要因為這個鬧僵了，你覺得呢？】

        簡歡沒有回復，她換了衣服，坐在梳妝鏡子前悄無聲息地涂抹護膚品，涂防曬霜，然后如常梳頭發。

        鏡子里的自己面無表情。

        簡歡清楚，曾沁說的理由并不完全真實，因為方千千喜歡邊伯賢。

        簡歡不是不知道。

        方千千會向她打探邊伯賢的消息，會刻意去看邊伯賢跑步，知道她和邊伯賢親近會在她面前強調她們和邊伯賢的差距多么大。

        方千千是沒承認自己喜歡，但人是會騙人的。

        此時出現了很重要的問題，方千千是因為簡歡的隱瞞而生氣，還是因為簡歡和邊伯賢關系不淺而生氣。

        前者要的是一個解釋，簡歡可以給。

        后者——簡歡束手無策。

        若是皆有，簡歡還是想將話說開。

        她其實是有點社恐，平日里若不是舍友拉著她，她是絕對不會出門吃飯的，因為她怕人，怕人多，怕一個人坐著吃飯，怕和一口方言脾氣急躁的阿姨對話，她也習慣依賴舍友的幫助，但現在她們拋下了她。

        這對她確實是最有力的報復。

        因為論壇上的傳言便如此表態，想來方千千是很生氣，不可能只是因曾沁所說的被朋友欺瞞而生氣，若是當她朋友，也不至于沒問她一句究竟是怎么回事便將她丟下。

        門開了，這時候方千千和曾沁回來了。

        簡歡僵了僵，鼓起勇氣去看方千千想要和她對上眼神，可方千千視而不見，她避開了她的眼神，就當她是不存在。

        簡歡心里一空。

        “今天的菜真的好吃，吃了三個，要胖了——”

        “……哈哈哈，吃撐了嗎？”

        她們倆像是沒看見簡歡似的，有說有笑，曾沁瞥了簡歡一眼，眉眼間有點為難，但又很快接上了方千千的話。

        方千千對曾沁說：“下次我們倆去吃新開的窗口吧，鍋包肉看著很好吃。”

        曾沁猶豫了一下，看了眼簡歡：“……嗯。”

        “對了要做pre，小組還沒分吧，”方千千旁若無人地笑著，“小高和小林說要加入我們，加上你和我就四個人了，剛好，我待會報上去。”

        曾沁沒想她做得這么絕，當著簡歡的面就這么說，她有點不忍：“啊……”

        “本來就是自由組隊嘛，”方千千意有所指地說，“也不用一直照顧找不到隊伍的那些同學吧。”

        簡歡聽著，有點想笑，但腦子里是一片空白，她機械性地按照以前的習慣行動著，她不可能和方千千解釋什么，因為讓方千千生氣的內容說的沒什么不對，邊伯賢是喜歡她甚至和她告白，總之方千千不可能原諒她除非邊伯賢改變心意，但這不是她可以控制的。

        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出門，腿上像是灌了鉛，出門她會呼吸不過來，別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是在烤她，不出門她餓著無所謂，可怎么和知情的晏惟還有方千千、曾沁共處一室，誰都不舒服。

        晏惟爬上床了，一直沒出聲。

        簡歡提了單肩包。

        晏惟從床欄縫里看她蹲下綁鞋帶，忽然出聲：“出去吃飯？”

        簡歡點頭：“嗯。”

        “你要睡了對吧，”她誤解了，“要關燈嗎？”

        方千千和曾沁都聽著她們的對話。

        晏惟倏忽坐了起來，掀開被子，兩三下跳下了爬梯，她把脫下的外套又套上了，簡歡聽到她利落地拉上拉鏈的“咻”聲兒，看著她抓過桌上的手機塞進夾克口袋里，又拿了鑰匙和飯卡。

        一瞬間她就齊整了，風一樣。

        簡歡手上的動作慢下來了。

        晏惟提過自己的中筒馬丁靴，坐在簡歡邊上穿，知道簡歡一直盯著她，她系著鞋帶不耐煩地道：“出不出去？”

        “出，出去。”

        簡歡迷迷糊糊地就被兇了，連忙轉過視線慌慌張張地系鞋帶，晏惟動作很快，看她手抖抖抖沒系好鞋帶，沒作聲，伸手給她綁了一只，她的手指骨節很修長，繞著繩穿梭幾下利落成結。

        “謝，謝謝……”

        晏惟站起來，看她仰著頭像一只沒了主意的傻兔子，伸手拉她起來，順手把燈關了，把門也關了。

        門后傳來方千千的尖叫聲。

        簡歡還想轉頭看，晏惟沒準。

        “走了，帶上傘。”

        走過長長的走廊，走出林蔭道，走到鋪了滑滑青苔的石頭臺階，晏惟走得好快，她人高，一米七五，腿也長，走得飛快，簡歡有點跟不上，說話都有點喘：“為，為什么，是要跟我一起出門嗎？”

        晏惟斜斜看她：“你不是不能一個人出門嗎？”她把airpods遞給簡歡一只：“左邊。”

        簡歡愣了愣，低著腦袋悶悶地接過塞進耳朵里：“哦……謝謝。”

        耳朵里的歌是邊伯賢唱的。

        又走了一段。

        簡歡開口：“你怎么知道的呀？”

        “邊伯賢說的，”晏惟插著口袋，她看簡歡走得吃力就停下來了，伸手拿過傘，黑色的傘舉高了，微微傾向簡歡那頭，“我來打吧，你打太低了，都碰我頭了。”

        簡歡只好松了手，有點不好意思：“謝謝，那個，你和邊伯賢認識嗎？”

        “認識啊，”晏惟不在意地說，“他是我表哥。”

        簡歡長大了嘴巴，整個人震了一震，跟被雷劈了似的傻在原地，晏惟不得不又停下來，把傘伸過去給她遮著：“下雨呢，你干嘛？”

        “你們，”簡歡的目光從晏惟的眉眼落到嘴唇，她瞪大了眼睛，“一點也不像啊。”

        “是不像，”晏惟聳聳肩，“我沒他瘋。”

        “那個，那個——”簡歡回不過神了，作為邊伯賢的表妹為什么你這么低調，你為什么什么都不說，你為什么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問題太多，她反應不過來了。

        晏惟此時正困著呢，斜著眼睛，語氣不耐煩地道：“走不走？”

        簡歡一激靈：“走……”

        晏惟其實不算兇，但身上好像有點什么是讓她挺怕的，這種恐懼感是從哪里來的，簡歡百思不得其解。

        食堂——

        “怎么？”晏惟看簡歡掏了半天包紅著臉支支吾吾的樣兒，不敢相信，“飯卡沒帶？你整理半天整理什么啊？”

        簡歡低著頭任由數落。

        晏惟能拿這未來表嫂怎么辦，只好從兜里掏出自己的卡塞給她：“去吧。”

        簡歡沒接：“你吃什么？”

        晏惟覺得她婆婆媽媽，也懶得跟她解釋，見她不接，直接把卡塞進了她的褲袋：“我還不餓。”

        簡歡端著面回來的時候看到晏惟反坐著，環著椅背打游戲，兩條長腿囂張地橫在前面的空地上，腳跟抵著地，露出鞋底花紋，她有男性或者說alpha氣質，不太像個普遍意義的女孩子，叉著腿，坐姿瀟灑，眉眼銳利，側臉骨骼分明。

        仔細看，和邊伯賢有點像，就是眼睛有點像，都是內雙，但晏惟的眼睛眼裂很長還上翹，邊伯賢的則是下垂的。

        好像，也都愛打游戲。

        “你口語小組跟我一組吧，我們組剛好缺個人。”晏惟看她回來了，接過卡塞進口袋，轉過身和她面對面，從頭到尾眼睛沒從游戲屏幕上離開。

        簡歡吃的是面，她把披肩的頭發扎起來，安安靜靜地吃著，聽到問話含糊地應了聲，掩著嘴說：“謝謝。”

        晏惟想起什么，看了她一眼：“組里另外兩個是男生，你有問題嗎？”

        她這么一瞧，終于知道為什么簡歡吃面沒什么聲音，簡歡要認認真真撈上一勺子不深不淺的湯，撕一片大小適中的青菜墊底，夾一根面仔細盤在上面，再鋪上塊削薄的牛肉，很有耐心做完一切，才一口滿滿塞進嘴里。

        “應該沒問題，”簡歡為了回答問題飛快嚼了幾下咽下去了，掩著嘴小聲道，“只要沒有身體接觸我都沒關系。”

        晏惟點頭：“知道了。”

        手機上跳出一條消息。

        【她呢？】

        晏惟看塔一時半會推不掉，操縱人物跑到草堆里，回了個消息：【吃飯呢。】

        【怎么樣？】

        【按你說的帶她出來了。】

        晏惟又飛快打了條消息過去：【我得一直帶著她？】

        【不愿意？】

        晏惟看了眼吃面吃得無比虔誠的簡歡，覺得眼前的人有時候扮豬吃老虎，有時候又真的傻了吧唧的，回：【還行吧她還挺可愛的。】

        【為什么？】

        晏惟不假思索地敲出一行【因為她傻】，考慮了一會，又刪到“因為”，打出一行【她挺愛惜糧食的】，又點點點刪了，回了個【吃得香，像豬】

        那頭沒回消息了，游戲這邊也由靠譜的隊友帶領取得了勝利，她有點無聊，指尖上滑翻了翻前面的消息記錄，撇了撇嘴角。

        【你護著她點】

        【你不是本事大嘛還要我幫忙】

        【算哥求你的】

        消息突然跳出來了。

        【幫個忙】

        晏惟：【？】

        【拍個照，想看小豬吃飯】

        晏惟倒吸一口氣，手機差點沒拿穩，這個表哥從小就手段一等一的狠，惡心起人果然也是一等一。

        她心里吐槽，還是拿起了手機打算隨便拍拍，她不會拍照，拍丑了也不怪她。

        正好簡歡在低頭堆下一個“菜塔”。

        有點糊。

        好。

        聚焦。

        “咔擦。”

        一聲響，一道光。

        晏惟懵了。

        簡歡一剎那被閃光燈晃瞎了眼睛。

        “？”

        簡歡緩緩抬起頭，頂著一頭問號和晏惟對視良久。

        “沒什么，”晏惟屏幕朝下扣了手機，面不改色，口不擇言，“豬你繼續吃。”

        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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