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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這處女作爆紅便不要錢似的招起演員、編劇來,還聘下各路報紙鋪天蓋地地宣傳,”妙琴酒嗑著瓜子道,“我若用那報紙糊墻,滿屋子便都是她的照片了。”

        “我聽說去南邊兒路演的時候,影迷都拿著金玉珠寶往五姐腳底下扔,”聞折柳用肩膀碰了碰妙琴酒,“簡直像戲迷捧角兒似的。”

        “瞧瞧你那財迷樣兒!”妙琴酒翻了個白眼。

        “邱師爺最近不來,”聞折柳將下巴支在妙琴酒肩膀上,“咱們去戲院看五姐的影戲(電影的舊稱)唄!”

        “我不樂意看見她那張哭哭啼啼的臉,你找別的姐姐去。”妙琴酒朝明賦隱努了努嘴。

        “你沒有邱三公子,我可有丁五馮六的,忙得很,沒工夫去。”明賦隱將酒斟滿。

        “九娘?”聞折柳看著唐九霄,“你想看戲么?”

        唐九霄搖了搖頭,“隨你找誰,梅鴛送的戲票放在忠叔那里了。”

        “我叫陸姑娘陪我去,可以么?”聞折柳又道。

        “你這不是摸老虎屁股么,”妙琴酒咂了一下嘴,又瞥了一眼陸思清,“陸姑娘現在是你九娘養的金絲雀,斷不會讓她出門拋頭露面的。”

        “你當著陸姑娘的面不要胡說,”唐九霄嘴上埋怨,面色卻如常。

        “好罷,”聞折柳聳了聳肩,又道,“陸姑娘到底不是咱們這里的人。”

        “誰說的?”妙琴酒斟著酒水,道,“女學生,以酒代茶,算是入鄉隨俗了。”

        妙琴酒舉著酒杯,又朝陸思清的酒杯努了努嘴,做出一副不喝就是看輕她的樣子來,聞折柳也盯著陸思清的臉瞧熱鬧,只有明賦隱不動聲色地呷著酒。

        陸思清對上妙琴酒玩味的眼神,神色微微局促起來,半低著頭要去飲那酒。

        唐九霄卻伸出手去攏住陸思清的杯口,搖了搖頭。

        “誒,陸姑娘還沒說半個‘不’字,你怎么反倒小氣起來了?”妙琴酒道。

        “你都說了,陸姑娘是女學生,女學生飲不得酒。”

        “你和女學生喝過酒,”妙琴酒將目光從陸思清身上收回,“怎么知道飲不得?”

        “我忘了,你倒是和男學生喝過酒,可惜那男學生酒量極差,醉得爛泥似的,硬拖都拖不出屋來,嘴里還喊著,唐姑娘嫁我,我要出全部身家為唐姑娘贖身。”

        妙琴酒話音未落,陸思清便仰頭將一口酒灌進嘴里去。

        “我不是女學生,我早已畢了業了。”陸思清抿了抿嘴角。

        幾人紛紛朝唐九霄送了個看熱鬧的眼神,又順著陸思清涌動的喉結向上瞧,挺直了腰,幾乎要瞧進她酒杯里去,果然,這人的酒杯一放下便辣得咳嗽起來,臉也憋得通紅,又一路蔓延到脖子根兒,唐九霄皺著眉頭,立刻騰出手來給這位逞強的可憐人拍背順氣兒,倒茶時還連帶挖了妙琴酒一眼。

        “女學生么,還挺能喝,這么一口比飲牛還厲害了!”聞折柳說完,故意探下身去瞧陸思清的臉,更惹得陸思清羞赧起來,幾乎要把臉埋進胸口去。

        “陸姑娘怎么受得住這種調戲,你不要再調皮了。”明賦隱拍了拍聞折柳。

        “咱們四姐向來是不偏不向的,今日怎么幫唐九霄說話了?”妙琴酒道。

        “你現在說一句話,要得罪兩個人,”明賦隱道,“我怕有人殃及池魚,恨你,也捎帶上我了,叫我以后無依無靠的,在這園子里怎么混?”

        唐九霄看了一眼明賦隱,卻發現妙琴酒正故意上下打量著自己。

        “陸姑娘現在一定后悔從書房暗度陳倉了,將來可要挑我們不在的時候與唐九霄幽會,風陵渡的人個頂個兒的人精,都得避著走,你可要記住了。”

        陸思清不響,低下頭去喝了一口茶水。

        “別打趣陸姑娘了,”唐九霄看了一眼陸思清攥著茶杯的泛白指節。

        “得了,你們倆接著私會罷,我身子乏,回屋歇著去了,”妙琴酒拍拍屁股站起來,“折柳,咱們走了。”

        “晚飯不是還沒上么,”聞折柳滿臉疑惑地站起來,“這就要走?”

        “一天到晚就是吃了上頓惦記下頓,你真是沒白逃了難,走了,不待在這礙人的眼了,”妙琴酒說著,又故意回頭看了陸思清一眼,“陸姑娘,別忘了我的話,更不要貪杯,喝醉了這里可沒有人把你抱回去。”

        明賦隱也跟著站起身來,直道屁股坐得生疼,這三人便團在一起走出門去,將門嚴實關緊了,陸思清耳邊靜了下來,終于偷吁了口氣,唐九霄站起身,將她手心里的茶杯續上水,她摸到陸思清的指尖,竟是冰涼的。

        “謝謝唐小姐。”

        “她們幾個就是這種脾性,還請陸姑娘多擔待,”唐九霄又道,“秋后夜里不比白天,露水重,人容易著涼。”

        陸思清不明所以,便機械地點頭稱是。

        “你今日衣衫這么薄,”唐九霄道,“冷么?”

        “我不冷,”陸思清道,“溫嬸已為我做了入秋的衣裳,唐小姐不必費心了。”

        唐九霄點了點頭便繼續飲茶,陸思清卻納罕她并不問自己緣何趁妙琴酒幾人在場時從書房出來,反而心中有數似的不聞不問,倒顯得自己唐突無禮起來。

        “我是失手拉了那鈴鐺,唐姑娘,”陸思清道,“實在抱歉,打擾了幾位敘話。”

        唐九霄將黃銅鑰匙交給陸思清不久,便在那柜壁上拴了根鈴鐺,雖打的是便宜陸思清的算盤,又總覺得墻里墻外透著暗度陳倉的嫌疑,今晚被妙琴酒明說暗諷了好一番,竟也莫名心虛起來,只好揣著明白裝糊涂。陸思清雖納悶,也不敢多問多說,只是后悔自己坐在書房時,眼在書里,心在手上,身在曹營,情在漢軍,倒時常盯著那只小鈴鐺發呆,好像沒有聽過鈴鐺響兒似的。

        唐九霄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眼神落在一碟糕點上。

        “說起鈴鐺,我小時候住的地方有家茶館叫思綺樓,雖只是巷子里的一家小館,卻起的如此豪麗的名字,那時我常跟著母親去喝茶聽書,當家的一出《武松打虎》說得極好,”唐九霄將那碟糕點推到陸思清面前,“那小館門口總站一位伙計,凡是看到客人來,便會搖著鈴鐺大喊,貴客兩位,銅鈴鐺又大又重,搖在那伙計手里卻輕巧得很。”

        陸思清知道唐九霄是情動于心,還為自己找了臺階,又知道唐九霄原來并非天津人,這兩地雖不甚遠,投親靠友,逃難求生,總是有苦處的人才肯背井離鄉。

        “思綺樓的蜜三刀和薩其馬,我再沒吃過那樣好吃的點心。”唐九霄淡淡一笑。

        陸思清咬了一口糕餅,輕輕舔掉唇上的酥皮。

        “陸姑娘呢?”唐九霄看著陸思清。

        “我沒怎么吃過點心。”陸思清搖了搖頭。

        唐九霄忍俊不禁:“我是問,陸姑娘是哪里人?”

        她將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張口欲說,又搖了搖頭。

        陸思清自打記事起,父親便帶著她和母親東奔西跑,母親說,這叫國不國,家不家,她們因此也過得支離破碎,總算后來落腳在南京,也算不得南京人。

        陸思清瞧著窗外朦朧的月影,搖了搖頭,又笑道,“今晚的月亮好亮。”

        “陸姑娘想賞月么?”唐九霄忽道。

        “賞月?”陸思清看著唐九霄的臉。

        “賞月,”唐九霄道,“賞中秋未成的那扇月。”

        陸思清心里雀躍,還未來得及細想,唐九霄便將陽臺的門打開了,一陣涼風從窗外灌進來,吹面不寒,陸思清反倒覺得格外清爽,又跟著到了小陽臺上去。

        “天臺上是去不得了,賞月高處最好,只是不勝寒,倒怕著了涼。”

        陸思清隨著坐了下來,腿上披著唐九霄遞給她的薄絨毯,桌上一壺清酒,眼前半輪圓月,唐九霄很快翹著腿,自在呷起酒來。

        “這副桌椅在這里支了這么久,倒是頭一回派上用場。”唐九霄道。

        “風是溫的,”陸思清道,“沒想到入了秋,北方的室外也并不冷的。”

        “南京呢,南京冷么,”唐九霄道,“聽人說,香港的冬日也穿得極少。”

        陸思清陡然看向唐九霄,又鎮靜下來,自嘲似的淡淡一笑。

        “陸姑娘蕙質蘭心,我調查過你的背景,也知道你是從香港休學后才回的南京。”

        “唐小姐是一位厲害的人,我早該猜到的,”陸思清喃喃道,“只是沒想到你如此坦誠。”

        唐九霄聽罷竟笑起來,眼睛也亮亮地看著陸思清,兩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不一會兒,陸思清心口竟突然熱起來,似乎是喝過的酒將要發揮威力,熱力如同電流一般傳到頭和四肢,身體變得虛浮,眼神也迷離起來,唐九霄的臉模糊著,宛如一副印象派畫作,她看見她的嘴唇一張一合,卻沒有聲音,魚兒喝水一般,她伸出手去碰了碰,還沒碰到唇邊,便一頭扎在了桌子上。

        “陸姑娘,陸姑娘,你還好么?”

        陸思清被月光灼醒的時候,只覺得眼前像是放了一盞電燈,她從兩臂之間爬起來時,頭腦還是迷糊的,肩頸也實打實地酸了。

        “唐小姐,”陸思清有些發窘,“請問我睡了多久?”

        “兩刻鐘尚且不到,”唐九霄看了看腕表,又將目光轉向陸思清道,“陸姑娘,你剛才談到你在香港讀書的事,還沒有講完。”

        陸思清心中納悶自己何時開的這個口,頭也有些疼,她沉默了片刻,才意識到這是唐九霄給的臺階,心里感激,便硬著頭皮回憶,一句話開起頭來像是雨天劃火柴,從遣詞造句到張嘴出聲,這小陽臺上倒是安靜了好一會。

        唐九霄也不催,只是自顧喝著酒,陸思清抬起頭來,一輪月亮已經變成了滿月,光實在亮得灼人,倒像是在她們眼前點了一盞白熾燈,她側過臉去看唐九霄,她正把一口酒咽下去,喉結微動,她不知不覺的,也跟著做起一樣的動作來。

        “月是故鄉明,背井離鄉的滋味,真是極苦的。”唐九霄道。

        陸思清點了點頭,卻依舊張不開嘴,她心里想,唐小姐,你知道么,我從前日子過得苦,孤身一個人,苦便苦了,找不到人講,也講不出來,心里的苦,講出來便要流眼淚,又要打折扣,聽的人若覺得不過如此,便是自討沒趣,沒意思,不講,便像釀酒一樣,日子越久,那苦越厚,再久,人也要被糟透了。

        陸思清這樣想著,唐九霄的身影便漸漸朦朧起來,她知道,自己流了眼淚,又不敢去擦,唐九霄卻轉過頭來,用手帕輕輕拭去她的淚,道,“第二天眼睛要腫的,”一時兩個人都尷尬起來,分別轉過頭去。

        “我在香港時實在困窘,租房費又貴得要命,便只好半工半讀,課業也拖到晚上才做,眼看要讀不下去時,金陵女中的一位同窗給我來了信,她父親辦過學校,想要尋幾個人教書,我思前想后便回了南京,差一點連船票都買不起了。”

        “后來預備補貼家用,便在租屋外貼出告示,禮拜日可做國文或英文的家庭教師,也寫詩作文,結果往來的人都把我當作倚門之娼,說了些下流話,鄰居也好像怕我偷他們的東西,因此平日回家時五步路倒有三步都是踏在旁人白眼里的。”

        “我明白,我明白陸姑娘是氣性堅貞的人,這些難處,實在是折磨你。”

        陸思清嘆口氣道,“我與母親落腳在南京后,父親突然來信說在南洋發了筆財,不日便要回家與妻女團聚了,隨信來的卻是一張匯款單,說大筆的錢財封好了動不得,要我們母女補貼些過路錢給他,母親那時靠給人糊洋火盒供我倆吃住,日子拮據得很,仍要將牙縫里省出來的錢寄給他,我當時實在很怕,又恨,怕他回來,這位父親,沒有卻比有要好。”

        “我明白,”唐九霄勾了勾陸思清的小指,又將擦過淚的手帕塞進她手心里。

        陸思清攥緊了,越覺得話說不盡,情訴不盡,倒有些傾吐心事的痛快了。

        “有一日我放學回家,家里的床上躺著一位又黑又胖的男人,這才知道父親已經帶著全部家當從南洋回來了,結果舉家沒過幾天安穩日子,又被一群滿臉橫肉的人找上門來,后來聽母親說那些是賭場的債主,還連帶著些勞什子仇家,漂洋過海地追過來,我們才知道他做的是要命的險事,家里被搶劫一空,人也因此丟了性命。我看到他的頭血淋淋地掛在鋪子門口時,竟難過不起來,只是慶幸我和母親從此終于能過上安定日子了,可惜母親很快也走了,我成了個孤魂野鬼。”

        陸思清面無波瀾,眼睛卻是晶亮的,唐九霄看著她的側臉,她的聲音還回蕩在耳邊,這些話是傳信的使,指路的燈,將她引到香港繁華活潑的教室里,南京沉默憂愁的弄堂里,冷水里,陰濕里,陋巷里,燈影里,是非門里,母親懷里,然后痛她所痛,憶她所憶,倒好似這天下總有三分苦楚,卻有二分在她身。

        陸思清沉默了好一會,突然轉過頭來,認真地看著唐九霄。

        “唐小姐,”陸思清道,“唐小姐的苦楚怕是比我只多不少了。”

        唐九霄先是一愣,又笑著搖了搖頭。

        “這世間掉進風月門里的女人,命運大抵是一樣的。”

        “我不信,”陸思清輕聲道,又自我安慰似的,嘆了口氣。

        唐九霄拿酒杯的手一頓,轉過頭去看陸思清。

        “不信什么?”唐九霄問道。

        陸思清張了張嘴,又搖頭。

        “我不信你的苦楚比我少,比我輕,比我容易釋懷。”陸思清這樣想著,話一出口卻是截然不同的一句,“算了,唐小姐能聽我講這些無用話,我已是感激不盡了。”

        “陸姑娘,你誤會了,我是有意要與姑娘做道義之交的,”唐九霄說完,又補上一句,“如果你愿意的話。”

        陸思清轉頭看向唐九霄,“可我已言盡于此,唐小姐仍難以坦誠待我么?”

        唐九霄恍然大悟,心里卻不自在,好似一碗白米飯吃到底才瞧見沙礫,一番秉燭夜談倒像是繳投名狀,我交了底,因此你也要交底,她明白陸思清是誠懇的人,她只是想了解她,了解風陵渡,了解她這一場無妄之災的前后始末,可她怕被打聽,也厭惡被打聽,坦誠又艱難,矛盾得很,又心寒,又鄙夷自己人心不足蛇吞象,更怕辜負她,若她因此閉了嘴張口不談,她便再沒有坦誠的機會了。

        唐九霄嘆了口氣,道:“我并非對姑娘不坦誠。”

        陸思清轉過頭看唐九霄,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忠叔的聲音卻在門外響起來。

        “姑娘,園中有貴人來。”

        忠叔推門走進來,甫一看見陸思清竟愣了神,又向她點頭示意,倒使得陸思清局促起來,唐九霄卻不為所動,直問何事。

        “哪位貴人?”唐九霄道。

        忠叔看唐九霄神情自如,便道,“黃巖壽先生,此刻正在后院廂房用茶。”

        唐九霄自顧沉思,陸思清便站起來,向她和忠叔行了個禮。

        “我回去了,請唐小姐先忙。”

        唐九霄不響,眼見陸思清頭也不回地走進書房里去,又將兩扇櫥柜關起來,整間屋子便頓時安靜下來,她何時能如此輕巧,如此釋然,像陸思清一樣,母親亡故已十年,她再沒勇氣推開唐家的大門。

        “忠叔,請黃先生過來罷。”唐九霄道。

        ---

        黃巖壽手中一杯茶喝得見了底,門外尚不走出個人來,只有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定定地看著自己,時不時走過來添茶,他愈發坐立難安起來。

        “請問姑娘,”黃巖壽張口結舌,“你們那位唐老板、紀老板什么時候能過來?”

        鶯歌并不出聲,只是疑惑地看著他,他被盯得出了一頭汗,手帕倉皇擦著,唐九霄正在此時走進來,將他嚇了一跳,一口茶也嗆住,咳嗽起來,唐九霄趕忙來拍,卻被黃巖壽拂掉,兩只胳膊將自己周身籠起來,連聲道,無大礙,無大礙。

        “我來遲了,”唐九霄道,“實在是該死,可驚擾了先生么?”

        黃巖壽依舊喃喃自語,無大礙,無大礙。

        “這茶都泡散了,快去換一壺來,我那壺上好的武夷山青茶呢?”

        唐九霄嘴上嗔怪著,鶯歌卻站著不動。

        “這已是新茶了,已是新茶,唐姑娘,唐老板不必再費事了。”

        唐九霄坐在黃巖壽對面,上下左右打量著這人,他仍是低著頭飲茶,絲毫不敢將眼睛抬起頭來,身子幾乎縮成一團,倒像是進了虎狼窩,隨時怕被吃掉似的。

        “先生這茶吃得太慢了,我的姑娘可還等著您呢!”

        黃巖壽倏地抬起頭來,忙不迭地擺著手。

        “我絕不是為此而來,唐老板不要誤會,不要誤會。”

        “怎么,您來風陵渡不是為這事,來這兒還能有什么事兒?”

        黃巖壽欲說還休,欲言還止,唐九霄嘴角上揚,便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先生盡可放心,我們這里的人都是見過世面的,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先生自在玩樂便是,我保您出了我風陵渡的大門仍是咱們天津衛玉潔冰清的父母官。”

        黃巖壽將茶杯放下,似是下定了極大決心,“唐老板,我是為內侄的事來的,我知道,內侄邱濟澤是常來此地消遣的。”

        唐九霄做出一臉無辜相看著邱濟澤,“令侄可比先生要自如得多了,黃先生這副樣子倒像進了虎狼窩似的,難不成我還能吃了您么?”

        唐九霄將上半身探向黃巖壽,左手隨意地支著下巴,右手輕翹蘭花續著茶。

        “煩請唐老板以后再不要接納內侄邱某了,他若再來,便,便關上門趕出去。”

        唐九霄大笑起來,“黃市長玩笑話,我是買賣人,開門迎客,開園招財,豈有閉門謝客的道理,這要是傳出去了,我風陵渡的生意還怎么做?”

        黃巖壽勉為其難道:“唐老板有什么要求盡可以向我提,我盡力滿足。”

        “哦?”唐九霄做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一雙眼睛圍著黃巖壽轉了轉。

        “我若偷稅漏稅,黃先生可裝聾作啞么,”唐九霄見黃巖壽神色慌張,又道,“我若放火殺人,黃先生可替我遮掩么,我若販賣走私,黃先生可充耳不聞么?”

        “這,”黃巖壽張口結舌道,“這些都是違法的事。”

        唐九霄看著黃巖壽愈發難看的臉,咂嘴道:“您瞧,您又不是只手遮天的天王老子,我也不是路邊要飯的叫花子,給一個饅頭一碗飯就能打發了的。”

        “說到底,但凡有男人要消遣,我這生意總能做的下去,難不成叫我拿鎖鏈鎖了客人的褲腰帶,逼著他不近女人,或是鎖著姑娘們的脖頸子,當牲口似的關起來,我的能耐可沒這么大,”唐九霄翹起二郎腿,“黃市長,恐怕這問題并不在我們這里罷。”

        黃巖壽再無話,看著唐九霄若有所思。

        ---

        陸思清總覺得黃巖壽這名字耳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聽過似的,她百無聊賴地在房中踱著步,信步走到月份牌前,忽然想起來寄信的日子已過去好一陣了,不知怎么,她心頭陡然升起不好的預感來。

        “陸姑娘,陸姑娘。”

        她預備睡下的時候,石頭的聲音在門外傳進來,她將門打開,看到石頭剃得發亮的腦殼上流著一層薄薄的汗,他顧不得擦,從斜挎的布包里掏出一張沾了灰的信封遞給她。

        “陸姑娘,你的信,”石頭擦了一把汗,“我是從廢報紙堆里撿到的,郵局的人說收信的地址寄不到,退回來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夾在舊報紙里了。”

        陸思清看到信封上偌大的“查無此人”紅章,又發現簽收日期竟是一個禮拜之前,她急忙拆開信封,里面仍是只有寄出時的兩張信紙,落款的時候,眼淚滴上紙面,鋼筆漬了墨,“清”字變成了一朵輪廓朦朧的花,她突然攥著信紙沖了出去。

        石頭站在門口喊,陸姑娘,陸姑娘,她聽不見,她只想見到唐九霄。

        云眠攔住她的時候,信紙的一角已被陸思清攥得皺皺巴巴了。

        “我有急事要同唐小姐談。”

        “九娘在見客,陸姑娘請先回罷。”

        “這個時辰還在見客么,那鶯歌在么,”陸思清見云眠搖了搖頭,又道,“云眠姑娘,我是真的有急事。”

        云眠仍是冷冰冰的,道:“請陸姑娘稍安,我稍后會告訴九娘的。”

        陸思清無可奈何,忽然想到唐九霄曾對她說過的話,便道,“唐小姐說,我有一切事都可以找她,不論什么時間,我現在有急事,這話不可以做數么?”

        沒想到云眠輕笑了一聲,鼻子噴出一股氣來:“可我們這園子,到底不是姓陸。”

        陸思清愣住了,只見云眠將茶水倒進泔水桶里,又向她做了個“請回”的手勢。

        陸思清緊緊攥著那張信紙,趁云眠不備便沖上了通往唐九霄書房的樓梯,她顧不得去想唐九霄會的客是誰,也來不及想會闖下禍還是得罪人,只三步并作一步跑進書房里,鈴鐺無回應,她便用力拉開了閨房與書房之間的那道暗門。唐九霄彼時正與忠叔講話,她與陸思清分別時本就心情不舒,又被黃巖壽的事亂了心神,看到陸思清忽然闖進來時便皺了皺眉,揮揮手示意忠叔和云眠先離開。

        “我實在是有急事,”陸思清神色慌張,“抱歉,唐小姐。”

        陸思清身上的酒氣還未消散,隨著怒氣一并沖進了這間屋子。

        “我今晚有客,陸姑娘,”唐九霄道。

        “我知道我太唐突,我實在不知如何是好了,”陸思清將那封信紙放在唐九霄面前,“我寄到南京的信現在有了回音,不,是沒有了回音,寄信的人找不到了。”

        “如果客人還在,陸姑娘像這樣闖進來并不合適。”唐九霄打斷陸思清。

        陸思清看著唐九霄冷漠的目光,如一瓢冷水潑了身。

        “唐小姐并不想知道我的急事么?”

        “我已經叫云眠守在了外頭,你既然有急事,她自然會知會我,如果那位客人晚走一步與你撞上,陸姑娘可曾想過后果么?”

        “所以那位云眠小姐的話是遵了唐小姐的吩咐?”陸思清有些氣惱。

        唐九霄不響,陸思清便以為她是默認,沉默著將信紙從桌上撿起來。

        “請問唐老板見的是什么客?”

        “貴客。”唐九霄道。

        “這位貴客,千金可買么?”陸思清問。

        唐九霄不明所以,她看著陸思清用力將脖子里的紅繩扯斷,將玉墜遞到自己面前,“寶玉樓的徐廣慈師傅,素有‘妙手捻’的美譽,金玉補綴,化朽為奇。”

        唐九霄聽到這些話,臉色一點一點沉下去。

        “不知夠不夠買唐姑娘一夜。”

        陸思清看著唐九霄的臉,她臉上是譏笑的神情,眼神卻暗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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