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重回青春

        他雙眼發黑，腦袋一片空白，好似胃袋里的東西止不住地往喉嚨外冒。

        顧可咳嗽著，猛烈地抱著自己的脖子，似乎能讓他好受一些。但全身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揉捏在一起，捏得胸腔陣陣發痛，變得麻木而遲鈍。

        “你沒事吧？”

        一個個巴掌重重地拍在顧可的背上，稚嫩且急切的話語在他耳邊響起，沖撞著他的耳膜，讓他太陽穴突突震顫，只想逃離。

        他推開眾人人，邁開步子向屋外跑去。

        眼前的世界在顧可的視網膜下變得灰蒙一片，他跌跌撞撞往洗手間走，扶著洗臉池，用最后的力氣把胃里的東西吐了個干凈。

        “咳咳……”安靜的洗手間回響著他的咳嗽聲與水流聲。顧可接著冷水拍在臉上，凍得靈魂遍體生寒。

        這是哪里？

        感覺熟悉又陌生。

        剛剛腦子里的是什么？

        記憶仿佛又回到了他被貨車壓在駕駛座，變形的車架，脆裂的玻璃和令人窒息的氣囊。

        顧可胸口一痛，趴在洗手池又大吐特吐，像是要把內臟給吐出來似的。

        他……不是死了嗎？

        喘息與咳嗽耗費著他的精力。終于，雙手支撐不住他整個身體的重量，他緩緩滑落在地上，重重地喘氣。

        原來車禍是夢嗎？

        現在他是在哪？

        恢復了一些體力，顧可的意識變得清晰了一些。他抬起頭，盯著天花板上的燈泡，晃得眼睛迷離起來。

        顧可欲用手遮住眼前的燈光，眼睛卻無意間看到自己光潔如初的手背。一串麻意穿骨而過，他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不可置信地用摸著自己的右手，大腦嗡嗡作響。

        他的手！

        手上的傷口沒了！

        還沒等他神魂歸位，一個陌生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

        “顧可，你還能上場嗎？”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稚氣未脫，在洗手間門口盯著他，雖然眼里含著關心，失落卻止不住地溢出來。

        “上……場？”顧可冰得發白的嘴唇抖了抖，腦子里一團漿糊，不知道對方在說什么。

        少年沒說什么，只是嘆氣般搖搖頭：“你好好休整一下吧，比賽十分鐘后開始。”

        少年性子柔弱，沒有難為他，他身后的隊友卻是不依不饒，神氣十足地瞧了正在發抖的顧可一眼：“呵，他不會是臨到比賽就露怯了吧。”

        ……比賽？

        顧可緩了好久才逐漸反應過來自己身處的環境。

        他想起十年前他唯一參加過的集訓，《黎明殺機》青訓營。

        顧可腦中迅速回憶，眉頭緊皺，臉色越發冰冷起來。

        眼前欠揍的嘴臉在余光里左右搖晃，沒有絲毫讓他休息的意圖，只見對方胸膛一挺，語氣里透露著豪氣與自滿。

        “哼，膽小鬼。你這樣還不如把溜鬼位讓給我呢。”

        此話一出，雖然隊友們臉上贊同的神色已是無法掩飾，但也沒有說出話。

        顧可涼涼地看了對方一眼，在所剩無幾的記憶里尋找著關于他的部分。名字就在嘴邊，卻半天對不上號。

        忽然，那個夾在兩人中間的少年出了聲。

        “要不這一場我們穩一點，我多帶一個治療技能。”

        顧可瞧了一眼一臉尷尬的楚宸宇，頗有幾分審視打量的意味。

        楚宸宇看著顧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自己，奇怪的氣氛頓生。少年的臉在注視下漸漸臉紅了起來。

        雖然楚宸宇靠出色的游戲水平成為了臨時小隊的隊長兼指揮，但溫和的性格讓他并沒有在游戲的位置上有多少話語權。在一貫強勢的顧可與匡慶面前紛紛退步。

        “誰溜誰修？”隊友匡慶咄咄逼人地問。

        楚宸宇低著頭埋在領子里，只留下通紅的耳朵，悶悶地說：“之前不是說好了嘛，是我和顧可。”

        匡慶眉頭蹙得高高得，不屑地指著顧可說：“你看他這樣子是能溜的嗎？”

        “為什么不能，他是我們之中最熟悉地圖的。”楚宸宇寸步不讓，眼中擔憂地看向顧可，仿佛他也在努力說服自己似的。

        “呵。”匡慶冷笑一聲，“讓他溜人完全就是送人頭。”

        “你……”楚宸宇還想說什么，卻被顧可拉住了小臂。

        “不用爭了，我這場可以把鋼筋給他。”顧可一錘定音地說。

        【鋼筋鐵骨】

        主動型技能。受傷時，你可以激活體內的腎上腺素，并快速向前猛沖避免受到傷害。奔跑時按下主動能力鍵來可向前猛沖。在沖刺時，你不會收到傷害，但會觸發疲勞狀態，并持續40秒。奔跑時你不會從疲勞狀態中恢復。

        這個技能是《黎明殺機》人類最強大的技能，沒有之一。在游戲中，屠夫與人類速度懸殊，雖然人類可以根據地形特點與屠夫周旋，但總會被屠夫給追上。這時候如果使用鋼筋向前沖刺，期間產生的無敵幀是十分恐怖的。不僅能讓人類沖刺一步，到達威脅到屠夫的地點，而且在此期間屠夫的攻擊判定全部無效化。

        這是人類的第二條命。

        在普通游戲與業余比賽里，4個人類的技能可以重復。但正規比賽里為了避免人屠懸殊，舉辦方往往會下定一些限制。比如這次，一個逃生小隊每個人4個技能，共16個技能每一個都不能重復，這就產生了多種打法與配合。

        跟鋼筋鐵骨一樣處于第一梯隊的技能有許多，但效果各異，根據其效用分救人，修機，溜鬼，摸寶等各種玩法。鋼筋鐵骨無疑是留給溜人的c位技能，拿著這技能不可能不溜鬼，怪不得匡慶要跟顧可爭上一爭。

        顧可能主動讓出技能已是難得，還沒等匡慶心生愉悅，卻看到顧可輕松地笑了一笑，語氣虛弱但嘲諷：“要知道鋼筋還可以給你用來逃跑嘛，畢竟小命要緊。”

        鋼筋鐵骨只有受傷狀態才能使用出來，能在屠夫刀下逃過一劫，避免倒地的悲劇，這不就是逃命技能嘛，顧可也沒說錯。

        匡慶面色一僵，雙目圓瞪，像是吞了個蒼蠅似的，嘴上卻是不饒人：“你說誰用來逃命？我看這說得就是你吧。”

        在訓練賽的時候，鋼筋的確是牢牢握在顧可手中的，誰都沒有讓過。

        “你說的對。”顧可抿著嘴笑，“你不想要？那我可就繼續拿了。”

        “誰說還給你？”匡慶連忙大聲斥責道，還生怕顧可反悔似的，朝著楚宸宇友著重強調，“你都聽到了哈，鋼筋給我拿了。”

        等匡慶跑出洗手間，楚宸宇清秀的臉已經微微扭曲，他擔心地說：“顧可，你不溜鬼了嗎？”

        “溜啊，當然溜。又不是沒有鋼筋就不能溜了。”顧可揉著楚宸宇后腦往外走去。走廊的盡頭有隊友在叫他們的名字，似乎是催他們做賽前準備。

        “話雖然這么說，但是這就浪費一個技能了。”這一句仿佛篤定匡慶用不出鋼筋似的。

        “沒有鋼筋了，我還有其他疲勞技能可以選擇。”顧可攬著對方的肩膀滿不在乎地說，“更何況，4個人中3人有保命技能，我們的容錯率也會高一些。”

        賽場瞬息萬變，屠夫面對4個人類，追誰不追誰，都在屠夫一念之間，哪有固定的溜鬼位呢？

        楚宸宇無奈了，還想繼續說反對的話，看著顧可自信滿滿的笑容，卻是遲疑了一下。

        青訓營的隊友雖然是隨機的，但楚宸宇一直很慶幸分到跟顧可一組，這個人實力強硬，讓他有信心在青訓營里拿到好的團隊名次。反倒是他得擔心下自己，能不能在顧可是c位的情況下，拿到新人王的稱號。

        這次顧可的技能沒有了競爭力，這一把他一定要發揮得更好，比顧可還好，讓更多人看到他的風采。楚宸宇眼睛里閃動著堅毅的光芒，給自己打氣加油。

        顧可不可能知道對方的內心想法，大踏步走進比賽場地，神采奕奕。但他心中卻沒有表面那樣平靜，反而翻起了驚濤駭浪，一個28歲的靈魂在18歲的殼子里心潮澎湃。

        十年前，他放棄學業私自跑到青訓營里的中二事跡可以被他父母列為他人生之恥的首位。

        把游戲當職業？還是這種被國內禁播的恐怖游戲？

        等他按照父母的期待，畢業，深造，工作，戀愛之后，他驀然回首，恍惚間覺得那時自己的腦子似乎有點大病。

        匡慶已經坐在4臺連坐主機的主位上，他看著剛來的顧可和楚宸宇，抬起了下巴，一副倨傲的模樣。

        楚宸宇沒有管他，坐下自己的位置，將外設插在主機上，點開測試靈敏度軟件，按部就班地做準備工作，不厭其煩地打qte。

        顧可看著自己完好如初的右手，白凈而修長，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穿越在這個時間段了啊。

        他不禁感嘆起來。

        十年前的他與父親起了爭執，從未逆反過的他第一次看到父親怒火中燒的模樣。那男人拿著刀，仿佛如果他投身電競，真要與他恩斷義絕似的。

        他也知道，父親對他太失望了。他好不容易考進華國最高學府，卻無心學術，辜負了對方對他的期待。

        但那時的他怎么懂得這些呢？

        在這遲到的青春期里，他的反抗不是18年來逐漸累積的怒意，而是自由沖破桎梏的絕響。

        這是他唯一的愿望，誰又能說是錯呢？

        在破碎與爭吵之中，刀片在右手中穿刺而過。

        他恨嗎？

        恨過。

        但他早就釋然了。

        在手傷之后他退出了青訓，順利完成了學業，成為了父母眼中的好孩子，老板眼中的得力干將，女友眼中的人生贏家。

        顧可眼中劃過一絲茫然。

        明明他已經什么都得到了。

        那他臨近死亡的不甘又從何而來？

        賽會的光束從他眼前流淌而過，他眼前的屏幕不再黑暗，出現了一個背對他的人物角色。隨著固定視角的旋轉，四周昏暗的場景盡收眼底。

        顧可雙眼一凝，挺直了身子，手指撫在鍵鼠上，神情不自覺變得嚴肅起來。

        他知道，比賽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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