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滿。”遲惟東按下固定安全帶的彈扣，側身輕喚。

        遲意眼睫微顫，眸底是惺忪的迷茫：“唔？”

        “我們到家了。”遲惟東用手背試了下遲意額頭的溫度，“已經退燒了，還有沒有不舒服？上樓吃點藥繼續睡。”

        注意到車窗外陌生的環境，遲意斂眸，小幅度搖搖頭，語氣乖巧：“沒有不舒服，爸爸。”

        已臨近正午，天空仍灰蒙蒙，似未從夜眠中醒來那般，低低沉沉，壓抑得過分，干枯枝椏更添幾分寂寥。

        是今天天氣不好，屬于例外？

        還是陽城的冬日便是如此？

        后備箱蓋輕闔的悶響拉回遲意翩飛的思緒，她抬手欲要幫忙，遲惟東沒讓：“滿滿，你拿著鑰匙，等會兒開門。”

        說罷，遲惟東走在前面引路，他左右手分別拖著一個白色和黑色的行李箱，背包肩帶處的星黛露掛飾在空中蕩開，傻傻微笑著。

        鑰匙壓在掌心，沉甸甸，那點冰冷在冬季似引線，迅速蔓延。

        遲意緊了緊手掌，金屬棱角抵著柔軟的肌膚，輕微刺痛，但卻有效抑制住無用且糟糕的情緒，她快步追上遲惟東。

        房子在七樓，701。

        7和17是遲意的幸運數字。

        新家是遲惟東所在科研所臨時分配的住房，三室一廳，其中有兩個房間朝陽，剛好用作臥室，至于第三個房間，里面擺放著配套的書桌和書架，原本就是作書房來用，遲惟東和遲意也是這么打算。

        搬家算得上一項大工程，而且是在兩個城市之間。

        為方便起見，遲惟東和遲意只將各自認為重要的物件從景城家里打包寄過來，但盡管如此，客廳中央依舊被堆得滿滿當當，難以入手。

        半個小時后，遲意的臥室先被整理出來。

        父女兩人都不擅長做家務，床單皺巴巴且歪扭地平鋪著，遲惟東不在意細枝末節，遲意則心有余力不足。

        見遲意再次拿著洗干凈的抹布出來，遲惟東連忙叫住：“滿滿，晚點再繼續，先吃午飯休息一會兒。”

        遲意略猶豫，擔心年夜飯前無法將新家收拾妥當。

        “爸爸房間很好收拾，把床鋪好就行，其他的慢慢來，不著急。”遲惟東拿過手機，“滿滿想吃什么？”

        遲意：“米酒湯圓？”

        “可以，還有呢？”

        遲意搖搖頭。

        “再要一份鍋貼吧，你小時候愛吃的那家。”

        “好。”

        外賣派送很慢，但除夕這天有騎手愿意接單已經很難得了。

        等待間隙遲惟東突然接到一通電話，在陽臺講了很久，聲音透過玻璃推拉門模模糊糊傳進客廳，遲意聽出是在討論工作上的事情。

        片刻，遲惟東攜著寒意進來，眉頭緊鎖，臉上也多了幾分歉意。

        遲意已經習慣這種情況，她仰頭望著遲惟東：“爸爸，你有工作要忙嗎？”

        遲惟東突然說不出口。

        遲意理解道：“爸爸，你快去忙，不用擔心我。”隨即，她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默了半秒，很小聲問：“不過……你今晚可以早點回來嗎？”

        遲惟東連忙保證：“就一個小問題，很快就能解決。”

        臨出門前遲惟東從包里翻出溫度計，為遲意測了一遍體溫，見顯示屏上的數字是369，安心了一半，但仍絮絮叨叨地叮囑著遲意，讓她餐后記得吃藥，睡午覺時小心著涼。

        在遲惟東離開后不久，房門被敲響，外賣終于被送達。

        凜冽冬日，氣溫低至零度，而且配送時間過長，除了米酒湯圓還有些余溫外，其余都已經涼透。

        由于發燒的緣故，遲意本來就沒有胃口，現如今更是。但因為還要吃藥，她勉強喝了小半碗米酒湯圓。

        下午時候，遲意沒有閑下來，依著不久前從實踐中學來的經驗，磕磕巴巴把遲惟東的臥室收拾出來。

        原本父女兩人計劃著收拾完新家就去置辦生活用品。

        但遲惟東一直沒有回來，遲意擔心商店會因為過年而提前關門，她在手機地圖上搜索到附近的商場，獨自循著導航出門。

        商場正門前的廣場中央豎立著一個兩層樓高的“福”字建筑，四周張燈結彩，紅燈籠在寒風中晃動，滿目喜氣，年味十足。

        進入地下負一層的超市更是如此，進門的地板處貼著巨大的活動海報，琳瑯滿目的貨架上卡著一張張促銷提示，大喇叭不知疲倦地播放著《好運來》這首歌。

        遲意知道自己拿不了太多東西，只挑選急需使用的，例如飲用水、睡前洗漱要用到的牙刷牙膏等。雖然刻意克制，但不知不覺間，購物推車還是被堆滿，結賬時用了兩個大號購物袋才將所有物品裝進去。

        這個商場今年新開業，遲意第一次來，超市入口和超市出口也不在一側，遲意在里面繞了很久都沒找到她進商場時的那個正門，反而越走越偏僻，最后只得就近找一個門離開。

        推開厚重的棕紅色門簾，凜冽寒風夾雜著濕潤水汽撲面，地面濕漉漉的，有如針細雨從灰沉的天空飄落。

        下雨了。

        真討厭呢。

        遲意站在檐下，裹了裹圍巾。

        這時，旁側傳來清脆的“滴”聲，電梯門打開，嬉鬧嘈雜的聲音頃刻逸散在空氣中，遲意下意識回頭。

        “……嘔。”

        “哥哥哥，我給你找個垃圾桶，你可別吐我身上啊！”

        “我日，你們別干看著，幫幫我啊艸！”

        “胡……胡說！你他媽的才吐，老子沒、沒醉！”

        一群男生勾肩搭背著踏出直梯廂門，淺黃色頭發在烏壓壓的背景下格外扎眼，遲意收回視線，向另一側默默挪了些許，與他們拉開距離。

        “行行行，你沒醉，垃圾桶在這，別走歪了。”

        “誰他媽往我臉上潑水！□□大爺的想打架是吧。”

        “……這他媽是下雨，醒醒吧你！”

        “艸這一段一定要錄下來，明天等周晨酒醒給他看。”

        “下雨了？別、別推我，我不走，傻逼才淋雨。”

        “……”

        商場這側的小門著實有些偏僻，除了這群看起來不怎么正經的男生外，再沒有其他人路過。罵罵咧咧的聲音持續了幾分鐘，他們好像并沒有離開的意圖。

        遲意有些不安，又裹了裹圍巾，小半張臉埋在其中。她刷新了遍手機界面，不久前發出的打車訂單還是處在無人接單的狀態。

        小雨斜斜飄落，在黑色的馬丁靴皮面上留下淡淡痕跡。

        “那里有個妹妹，還、還怪可愛。”

        叫周晨的那個男生腦袋歪在朋友肩膀，剛好正對著遲意，他聲音高昂地宣布著自己的新發現。

        吵嚷的男生們倏地安靜下來，齊齊循著周晨的視線望去。

        同一時間，遲意脊背僵直，壓在手機側楞的指腹略微泛白。無數道目光，仿佛無形窺探，她維持著低頭的姿態，無聲回應抗拒著。

        遲意個子不是很高，穿了件寬松版的白色羽絨服，臉頰被包裹在紅格子圍巾中，到鎖骨處的中短發散在周圍，顯得小小一只。

        露在外面的小鹿眼低垂著，黑睫微顫，鼻尖被凍得通紅。

        “艸，周晨這逼眼光真不錯。”

        “還真他媽怪可愛的……”

        短暫的安靜后是起哄，是長長短短的口哨聲，刺破空氣，帶著幾分下流的意味傳入耳朵。遲意慌亂，顧不得正在飄雨的天際，拎起腿邊的購物袋朝雨幕走去。

        “妹妹這是害羞了？”

        “別走啊妹妹，加個微信認識一下唄，以后哥罩著你。”

        “狗東西，都滾滾滾。”周晨推開扶著他的朋友，踉踉蹌蹌走去，“妹妹認識我，對不對啊妹妹。”

        說著便伸手拽向遲意。

        但因為酒醉頭暈，準頭欠缺，堪堪抓到遲意垂落在身側的圍巾。

        盡管如此，遲意還是嚇了一跳，她臉頰蒼白，下意識后退：“你放手。”

        遲意聲音很軟，警告顯得毫無震懾力。更何況醉酒的人最不講道理，聽了遲意的話反而更開心了，仿佛是得到夸獎一般。

        “妹妹說話也怪可愛的。”

        旁邊起哄的男生們都跟過來湊熱鬧，安撫道：“妹妹別怕啊，我們可都是好人，不相信我們可以深入了解一下。”

        這話讓人更不能安心了……

        購物袋的掛繩緊緊勒進掌心，遲意臉色又蒼白一個度，手足無措愣在原地。

        “小雨。”

        忽然，有清冽的男聲插入，夾裹著絲絲啞意，是介于少年與男人之間，很有質感與辨識度的聲音。

        五感不受控制聚集在耳朵，遲意側目。

        對方有著一雙極好看的眸子，眼皮褶皺很深，桃花眼如扇，仿佛蘊著溫柔情愫，眸光交織那瞬，遲意產生片刻錯覺。

        但眸底卻沒有任何溫度，如宇宙如浩海，廣闊而又孤寂。

        遲意驀然清醒，仿佛盛夏酷暑時突然被冰塊貼到后頸。

        少年走近，獨特的嗓音說著責難話語：“怎么到處亂跑，又不乖。”

        說話間，他已經越過人群，很自然接過遲意手中的購物袋。

        遲意眼睛睜圓。

        少年側頭，挑眉道：“還不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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