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十
或許是病未痊愈又淋雨的緣故,遲意再次發燒,比之前那次更要來勢洶洶,體溫高達四十攝氏度。過年這幾天,她不是在醫院輸液,就是在家養病。
年初十,天氣晴。
立春后的氣溫少了幾分凜冽,金色陽光交融在空氣中,暖呼呼的。
陽城的中小學每年都是在這天開學,今年也不例外。一早起來,遲意便看到遲聿發來的信息,抱怨祝云不讓他吃完早飯就趕他去學校報到,順便羨慕遲意還可以在家多休息幾天。
遲意想了想回復道:[是你起床太晚了吧?]
聽遲聿說陽城高中的校規校紀極其繁多且嚴格,其中一項便是不允許帶手機,知道遲聿這會兒在學校,肯定是不能及時回復,遲意發完消息后便放下手機。
餐桌靜悄悄的,有風涌入,窗簾蕩起淺淺漣漪。
“爸爸。”
“嗯?”
遲惟東輕輕應了聲,視線依舊落在左手邊的平板上。
在景城時便是這般,在陽城依舊如此。唯一的區別大概是以前有人會指責遲惟東眼里只剩下工作,就連陪家人吃飯都忘不了工作,而現在只有平靜。
“沒事。”
遲意低頭咬著碟子里的生煎包,滾燙的汁液順著缺口緩緩淌出。
過了兩分鐘,遲惟東忽然道:“滿滿,等會兒你換套衣服,收拾一下書包,我陪你去學校報到。”
遲意:“轉學手續不是還沒辦好嗎?”
遲惟東解釋:“昨天下午學校那邊打電話通知,基本資料已經弄得差不多,今天去教務處那邊填幾個表。”
遲意“嗯”了聲,復又低下頭,有一搭沒一搭地攪著面前的熱粥。
陽城高中是陽城師資力量最優秀的一所高中,近十年來,年年升學率排第一,有不少周邊城市的家長都慕名將孩子送到這里上學。
按照慣例,入學這天,報到結束后學生要留在教室開始上課。
遲意和遲惟東到達的時候,剛好是上課時間,校園很安靜。
進了校門,正對面有一棟長方形矮樓,是學校的行政樓,聽門衛介紹所有老師的辦公室都在樓內,教務處在一樓,門前掛有門牌,很容易找。
“你們是遲工和遲意吧?”負責辦理手續的老師起身和遲惟東握手,笑著道,“早上校長專門和我電話交代過,遲意的手續沒辦好也不著急,今天剛開學,讓她先跟著上課,不能讓孩子學習落下,你說是吧。”
說著,那個老師從文件夾里抽出幾張表格遞過去:“先把這幾張表填填,我帶你們去高二年級辦找蘇主任,之后有什么問題都可以和他講。”
遲意道了聲謝,從筆筒抽只黑筆出來,趴在桌上一筆一畫填寫。
耳邊是遲惟東和老師的寒暄聲。
這時,辦公室門突然被推開。
老師側頭看去,見到人后忙揮手示意:“老蘇,來得正好,我這有個你們年級的轉學生,你等會兒給安排一下,看看去哪個班級合適。”
他為雙方互相介紹。
“這是遲意和她家長,小姑娘乖著呢,好好照顧啊。”
“這是高二年級辦的蘇主任,負責咱這邊南校區全部高二的學生。”
那位蘇主任沒有立即應聲,他視線落在遲惟東臉上,盯著看了幾秒,眉梢皺了皺,很快舒展開,語氣帶了些熟稔:“遲惟東?”
遲惟東微詫。
“是我,蘇如松。”
“班長?”經提醒,遲惟東憶起,“好久不見。”
“聽說你在景城工作,現在這是回來了?”
“嗯,今年剛回來。”
“你們認識啊,那可巧了。”教務處的老師看看兩人,插道。
“可不就是太巧了,他也是咱陽高畢業的,是我們那屆的高考理科狀元,當年每次考試他都是年級第一,真是一點機會都不留給別人。”蘇如松唏噓道。
交談之間,遲意已經填完表格,她靜靜站在旁邊。
蘇如松看了眼小姑娘,話音一轉:“這你女兒啊,真乖,和你一樣優秀吧?現在轉學過來,以前學校的同學恐怕都要狠狠松口氣了。”
遲意聽出他的意思,略有些難堪地垂下頭,手指不自然地捻起表格的頁角。
遲惟東斟酌數秒,坦然又模糊地回答道:“遲意之前一直在學其他東西,文化課成績不是特別好。”
蘇如松尷尬了瞬,很快調整過來,問道:“那現在還學嗎?是準備走高考應試路線,還是有什么打算?再有一年半就高考了,時間不多,要早做決定才行。”
遲意盯著鞋尖不吭聲,顯然在逃避這個話題。
遲惟東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氣:“嗯,參加高考,應該不會有其他想法。”
蘇如松點點頭,發表意見:“文科比理科容易點,現在好好學,以前落下的都能補回來,時間也還來得及,只要自己用功,考個211不是特別難的事情。”
“咱這邊一班二班是重點班,學生都是入學時年級前一百里面分過去的,其他班級成績參差不齊,比不上重點班。這樣吧,孩子要想好好學,我就給分到一班。”
“這樣不好吧。”遲惟東猶豫。
“沒事,雖然重點班以成績為選擇標準,不過成績差點的學生也不是沒有,每年都有家長找來,想托關系讓孩子進重點班。別人能進,咱姑娘肯定也能進,而且也是趕巧,二班現在60個人,一班59個人,多出一個名額,遲意進去剛剛好。”
蘇如松都說到這個地步,遲惟東再拒絕就有些不識趣了。
況且,也是為遲意好。
交過表格,遲意他們三個沒在教務處多留。
這會兒各班班主任都在教室上寒假后開學的第一堂課,主要目的是給玩了半個多月的學生們做做思想工作,收收心。
出了行政樓,遲惟東突然接到工作上的電話,歉意離開。
蘇如松直接帶著遲意去教學樓,路上簡單指了指學校的重點建筑,例如食堂、宿舍、小商店等。
到一班教室門外,蘇如松站了會兒,見里面學生都在認真看書后朝講臺上備課的余然招招手,在門口簡單交代后便將遲意留到這。
就這一會兒功夫,已經有不少同學從書里抬起頭,佯裝不經意地朝門外張望。
看他們鬼鬼祟祟的樣子,余然都沒脾氣了,他清楚得很,這就是人回來了,心還在放寒假呢,索性將遲意帶到講臺上,卷著教案輕輕拍了下課桌:“大家暫停一下,這學期我們班新轉來一位同學,先互相認識一下。”
如蒙大赦,幾十名同學齊刷刷抬頭,正大光明的打量起遲意。
緊張感剎那涌上頭頂,遲意衣袖下的手指輕輕攥起,目光游離飄忽,生怕和人對視上,在余然的示意下,遲意聲音微干,念出自己的名字:“……春日遲遲的遲,南風知我意的意……”
只十幾秒,非常簡短的自我介紹結束,教室闃然安靜。
余然看出小姑娘的窘迫,接著說了幾句“同學間要互幫互助”之類的場面話。
隨即,他指著最后一排挨著后門口的空桌子:“今天剛排過位置,你來得有些晚,只能暫時坐那里,應該能看見吧?”
遲意循著手指方向看去,點點頭。
收回視線時,她無意間從與之對稱的位置掠過,男生伏在桌面睡覺,腦袋埋在臂彎,只看得到烏黑的發頂和一小截修長的脖頸。
漫長寒假結束,教室的角落早已攢了一層灰塵,遲意那張桌子、連帶著椅子因為是多余的,便沒有人顧得上擦拭。她剛走到課桌旁,她前面位置的男生忽然轉過身,丟了包濕紙巾給他。
遲意看看濕紙巾,又看看男生。
男生:“看我干嘛,擦桌子啊,還是想讓我擦。”
遲意忙收回視線:“不、不用。”
過了兩秒,她補充:“謝謝。”
不知不覺間,黑板正上方的鐘表分針走過十二那格,下課鈴響,余然從講臺離開,教室立刻喧囂起來。
“嗨,新同學。”前面的男生再次轉過身,自我介紹道,“我是蔣賀宇,蔣賀宇的蔣,蔣賀宇的賀,蔣賀宇的宇。”
遲意點點頭,表情平靜地把桌角的濕紙巾遞過去,又重復了遍謝謝。
蔣賀宇沒勁兒道:“這么嚴肅干嘛,給點反應啊。”
遲意懸空的手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新同學,你寒假作業寫了嗎?”
遲意茫然了瞬,她試圖解釋:“我之前不是這個學校的,我——”
“那就是沒寫咯真好,今年可不是我自己不交寒假作業了!”
“……”
“收收笑,打球,去不去?”
忽然,有男生在遲意身后講話,遲意身體微僵。
是那種清冽中帶著沙啞,介于少年與男人之間,很獨特很有辨識度的聲音,聽過一次就能記得的聲音。
在他開口那瞬,伴隨的記憶一齊涌現,驚濤駭浪聲在耳邊拍打著礁石,遲意下意識挺直脊背,又覺得反應有些強烈似乎不太好,悄悄呼了口氣,手臂壓著課桌邊緣,肩背緩緩下塌,小心翼翼地不想讓人發現。
但又好像……
一直都沒有人在注意她。
只是她的獨角戲。
兩個男生正隔著她交談著。
“呵,現在想起來我了?你寫寒假作業的時候怎么沒想起來我?我以為咱倆好兄弟一輩子,都穿過一條褲子了,沒想到有人竟然會偷偷補寒假作業,還不提前吱一聲,這是不是兄弟婊?”蔣賀宇陰陽怪氣道。
“代寫寒假作業,十塊錢一科,全學科折后五十,物美價廉。”
“有這好事還不通知我!”
“人家熬夜到今天早上才給我寫完,來不及通知你。”
“誰啊?微信推我,暑假我提前預約。”
“我小侄子,沒微信,有□□,要不要?”
“……”蔣賀宇沉默了兩秒,擰緊眉頭,一臉看禽獸的表情,“江懷野,你說你還是個人嗎,連你小侄子都不放過,人才小學二年級好吧。”
江懷野語氣淡淡:“你情我愿的買賣,過幾天情人節,我小侄子想賺點錢給他小女朋友買束玫瑰花,我這當叔叔的支持支持他的小本生意不行嗎?”
“可拉倒吧你,畜生。”蔣賀宇從遲意桌旁繞過,抬手做了個投籃的動作,“走走走,打球去,爸爸要在球場上虐爆你。”
“夢里想想吧。”江懷野嗤笑。
……
聲音越來越遠。
最后一絲笑意也被春風卷走。
遲意下意識摸了下后頸。
想到剛才聲音是從左邊傳來的,又揉了下左耳。
江懷野?
姜淮也?
哪個jiang,哪個huai,哪個ye?
手指在桌面猜寫著漢字,排列組合的技巧從未被如此熟練地運用過。許久許久,遲意倏地回神,手掌微蜷進袖口,做賊心虛般望了圈周圍。
微風再次拂過窗臺綠植,簌簌聲響。
……
還好,只是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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