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暗念
黎明前夕,萬籟俱寂,星月也無光,窗外黑黢黢一片,偶有呼呼風聲敲打玻璃。室內燈火通明,困倦融于光影,遲惟東不知第幾次看向墻壁掛鐘:“滿滿,收拾好沒有?快要遲到了。”
窸窣聲起的臥室傳出遲意的聲音:“馬上好。”
兩分鐘后,遲意出來,匆忙到玄關處換鞋,彎腰時抱在懷中的書包和圍巾紛紛往下落,她另只手撈了一把,胡亂纏在手腕。
遲惟東接過,關心道:“今天又沒聽到鬧鐘?”
遲意心虛地扯了扯衣角,含糊“嗯”了聲。
遲惟東忽然注意到她今天的著裝,象牙白色的呢子大衣外套,紐扣處是鳥絨花團似的掛飾,走動間絨毛晃動會很漂亮,這是去年過年時的新衣服,因為很單薄,遲意只在過年那天穿過一次。
“怎么突然想到穿這件了,今天氣溫不是很高,滿滿不怕冷嗎?”
遲意不是足月出生,剛出生時跟小貓崽似的,連哭聲都很小,三天兩頭便要生病,時不時去一趟醫院,為此遲惟東和喬萬慈沒少費心思;長大后身體漸漸好轉,但仍算不上強壯,和同齡相比要差一些。
許是因此,遲意特別怕冷,每到冬天,常用衣柜內一整排都掛著羽絨服,基本不會選擇其他衣物。
“我感覺還好。”遲意垂著頭,手指撥弄著衣服上的絨團團,顯然不準備換掉這件外套,“我看過天氣預報了,今天和昨天的氣溫一樣,昨天我覺得有點熱。”
看似有理有據,但語氣卻有些發虛。
遲惟東默了瞬,已經把交纏在一起的書包和圍巾分開,他把圍巾對折,幫遲意系好,揉了揉遲意的劉海:“滿滿喜歡就好,很漂亮。”
“真的呀?!”遲意眼睛發亮,很開心,“謝謝爸爸。”
遲惟東笑笑,壓下門柄:“好了,快出門吧,不然又要遲到了。”
遲意對著玄關處的全身鏡最后又照了一次,整理過衣領,快步跟出去。
白日里擁擠堵塞的馬路空空蕩蕩,只街燈與信號燈形影相吊,他們運氣好,未等待一個紅燈,遲惟東一路疾馳,終于在六點之前將遲意送到校門口,遲意小跑著進班,還好沒有遲到。
瑯瑯書聲瞬息將她淹沒,令她驚訝的是每日遲到二人組竟然齊刷刷坐在教室,江懷野半支著頭,課本攤開,儼然是認真學習的模樣。
只不過靠近后,并未聽到丁點聲音。
遲意略疑惑地瞄了眼,這才發現他是闔著眼睛的,遲意輕手輕腳拉開椅子,邊緩著氣息邊整理書桌,末了不忘打理一下因奔跑時帶起的晨風而被刮到蔫巴的絨團團們。
滿意后她看向書寫在黑板上的早讀任務,收回視線時又佯裝不經意地瞄了眼江懷野,心里放松些許,她剛才應該很狼狽,幸好江懷野在睡覺。
早讀負責老師還沒進班,懸在正前方墻壁上的時鐘,只差代表一分鐘的小小格,分針便會與12那個數字重合。
“恭喜遲意同學達成‘速度與激情’成就。”蔣賀宇抵著后桌邊,歪過頭沖遲意比了一個拇指,“我剛還擔心你要遲到呢。”
遲意不好意思道:“出門稍微晚了一點。”
蔣賀宇仗義道:“沒事,你要是真遲到了,我去外面陪你。”
“欸,你換衣服了?”蔣賀宇注意到絨團團,盯著遲意上下打量。
遲意拘謹地揉了揉耳朵,余光不受控制地把江懷野囊括在內,她尷尬地咬著嘴唇:“有、有這么明顯嗎……”
蔣賀宇驕傲:“我誰啊,我萬千少女之友,女孩子的丁點變化都逃不過我法眼。”他雙指朝向自己眼睛,又轉向遲意。
“……”
蔣賀宇鬧夠后,正經解釋道:“開玩笑開玩笑,還不是我媽太愛逛街了,我爸又不樂意陪她,最后拎包這活兒就落我身上了。蔣賀宇——擔負著維持一個岌岌可危家庭安穩的重任。”
“噢……”
“還別說,意意穿這件衣服真好看,簡直是高二一班的小仙女!請多多保持,造福萬千同學。”
“沒、沒這么夸張。”
第一次被同齡男生這么直白且當面的夸獎,羞恥感涌起,遲意無措地捻著書頁邊角,都不知該如何回應。
這時,旁邊課桌微震,江懷野被吵醒,煩躁地抓著頭發:“彩虹屁精。”
聲音很低很沉,帶著剛睡醒的那種啞,格外地好聽誘人。
如若不是所述之話與她有關聯的話……
羞恥感成倍、百倍的翻涌著,直沖腦門,但下一瞬像被凍結一般,高空墜落,遲意臉頰未紅便已蒼白,四肢百骸被碎冰充斥著,冷意入骨。
蔣賀宇沒聽清他說什么,特意側過耳朵:“嗯?”
江懷野后仰抵著椅背,沒骨頭似的,昏昏欲睡地重復了遍。
蔣賀宇憤憤:“我這是實話實說!你什么眼光!”
江懷野冷嗤了聲,向右轉過頭,他睡不夠時燦爛的桃花眼都懨懨的,眼皮聳拉著,黑發散在額前,面無表情,顯得格外冷漠。
遲意僵住,腦袋空空到失去表情管理能力,迎著視線許久,才艱難扯出一個勉強尷尬的笑容,窘迫到恨不得原地消失。
如果人類有隱身超能力該多好。
如果人類有回溯時間能力該多好。
分秒難熬,漫長如光年,就在遲意再撐不住表面平靜之際,江懷野瞇了下眼:“這次挺有眼光,不過——”
遲意遺傳了遲惟東和喬萬慈的所有優點,五官精致如精心雕琢出,特別是那雙小鹿眼,看人時亮晶晶的。
奶白色皮膚一點不挑顏色,正紅色圍巾裝點,襯得膚色更加白皙,略有設計感的大衣和休閑款的羽絨服相比是另一種感覺,無怪蔣賀宇眼前一亮。
他卷著課本在蔣賀宇腦袋上敲了下:“人家女生愛穿什么穿什么,用得著你評論?就是套個校服,人家喜歡就是仙女,管你屁事。”
“……”蔣賀宇抱頭,“行行行,錯了錯了,意意平時也非常好看!”
遲意微怔,眸光蘊著些微猶豫與難以置信,墜入冰底的心臟緩緩復蘇,心跳以不規則的頻率提速,像是被灌下一整瓶強力復活藥劑。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大抵如此。
喜歡表現在動作、語言和眼神,暗戀是糾結于心、想要他發現又不想要他發現的小動作;暗戀是隱在尋常話語之后經過千回百轉的情緒;暗戀是藏匿在平靜眸底之下竊喜、膽怯、小心翼翼。
一整個早晨,遲意都沒敢和江懷野講話。
她坐得略微靠右,就差貼在墻壁上了,仿佛他們之間畫了一條不敢逾越的三八線,就連調皮的余光都不敢放肆。
當然,自早讀后,江懷野也未和遲意有過任何交流,他一直伏在臂彎睡覺,就跟幾百年沒睡過覺似的。
遲意才算是明白葉芃芃那番話。
她昨天下午還抱著幾分不解,因為昨天江懷野大部分時間都在認真聽課,小部分時間則在本子上寫寫畫畫,并沒有睡覺,原來那只是意外。
至中午最后一節課時,蔣賀宇已經把江懷野弄醒好幾次,每次都要得幾句罵,他偏偏樂此不疲,將之當作一個勇士小游戲。
臨近放學,江懷野悠悠轉醒:“幾點了?”
也不知是和誰說的,遲意寫字的筆頓了下,沒有出聲。
“嗯?”
“……”
遲意抿唇,看了眼腕表的時間,正要開口。這時蔣賀宇聽到動靜,他轉過身,嬉皮笑臉:“醒了?”
江懷野睇他:“你欠呢吧。”
蔣賀宇知道江懷野指擾他睡覺之事,并不怕他:“今天這么困?”
江懷野揉過被壓到發麻的手腕,伸了個懶腰:“這幾天不是在搗鼓那首新曲子,昨晚有點想法。”
蔣賀宇驚喜:“寫出來了?”
江懷野:“差不多,我等會兒發群里給聶辰藺珈他們聽聽。”
捏著水筆的手指虛虛環過,遲意心不在焉,小耳朵悄無聲息地豎起,這還是從葉芃芃那里知道江懷野玩樂隊后,第一次聽江懷野聊與之相關的。
在她想了解更多的時候,兩人已結束對話,江懷野從外衣口袋摸出手機,低著頭像是在發送消息。
……
下午第二節是體育課。
綠茵場上有兩個班級同時上課,因為剛開學,體育老師沒有嚴格遵照教學任務,他先帶著學生慢跑兩圈,簡單做了些熱身運動,隨即讓體委去器材室拿了些籃球排球,允許同學們自由活動。
解散哨剛吹響,江懷野俯身握起腳邊的籃球,手掌撥了下,籃球在指尖旋轉,陽光散在漆黑碎發間,春風卷過,光影斑駁陸離,臉部輪廓像是描了一層金邊。
蔣賀宇招呼著其他男生,烏壓壓一群朝著籃球場去。
女生這邊則要溫吞許多,她們提前沒有想法,商量了幾分鐘才有結果。
“遲遲,你想在幾號位?”葉芃芃從人群中探出頭。
“我嗎?”遲意望著推車里的排球,尷尬道,“我不太會,你們玩就好。”
“沒關系,又不是正式比賽,會墊球就行。”葉芃芃試圖勸說。
“我、墊球也不太熟練。”
“那好吧。”
因為喬萬慈的嚴厲督導,前十六年的人生中,遲意有將近一半的時光在畫室度過,她對各項運動只是文字意義上的了解一二。
集合區的人群漸漸散去,遲意逆方向,離開綠茵場到外圈觀眾席,沿臺階而上,尋了個陽光充裕的地方坐下。
排球場在她右手邊的空地處,娛樂賽已經開始,可以清晰聽到笑鬧聲。
再遠處是塑膠籃球場,籃球從半空掠過,砸在籃板上轉了兩圈成功進框,人影攢動,不止一個人穿白短袖,但有些人就好像擁有被扔在人群中仍能被別人一眼辨認出的魔法,又或許這是過于主觀的想法。
望了會兒,午后陽光晃眼,遲意收回視線,拿出口袋的手機。
周日那天她和遲聿確認過,陽高確實有不準帶手機這項校規,但南院管理松散,如果真的要帶也不是特別大的問題。
耳機入耳,躁動的鼓點敲擊著耳膜。
是一首搖滾音樂,播放器自動推薦,遲意以前幾乎不聽這種類型的音樂,但從某日搜索過樂隊二字后,首頁便頻繁推薦。
暖日、春風、新芽、洋溢青春的運動場。
昨晚訂正卷子到很晚,白天靠著咖啡維持精力,遲意漸漸放松下來,數著耳機中的節拍昏昏欲睡,就在腦袋快要垂落的時候,兩道交錯的腳步聲靠近,遲意驚醒。
他們在隔著三四排座椅的地方停下。
觀眾席有一半遮雨天棚設計,遲意剛好坐在那里,面前是一個巨型圓柱,和聲源處剛好在一條直線上,視線遮擋,看不見對方。
“來這干嘛,不去音樂教室?譜子我發群里了,說說意見。”清冽混著低沉的嗓音,喘息略重,帶著剛運動過的痕跡。
遲意愣住,下意識朝籃球場望去。
同來的另一個人開口:“我找你不是說這個。”
是個女生,聲線成熟,想象中應是那種美御颯爽類型的。
“私事?微信上說就行。”
“你急著投胎嗎,聽我說兩句話會死嗎?”
哦,還很暴脾氣。
遲意默默添加聯想標簽。
雖然有點點好奇,但非禮勿聽,遲意收好耳機,猶豫著該怎么既不尷尬又能提醒到對方這里有其他人,如果可以無聲無息地逃離現場也行。
她剛站直,急性子女生再次開口。
“咱倆認識有兩年了吧,我不嫌棄你只有這張臉還看得過去這唯一一個優點,雖然我人美又有才華,你也別太自卑,考慮考慮校園戀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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