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沈老太爺之死
杜且以為,羅氏先前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她竟然如此做了。
當夜,杜且與留大夫一同守夜,留大夫與仆從在榻前守著,她與春桃守在外間,一旦有任何閃失,她也好及時拿主意。
也是在這一夜,沈老太爺病危的消息“不脛而走”。
最先傳出消息的是留大夫的醫館。留大夫當夜回醫館取藥,用的是杜且的馬車,馬車的聲響極大,驚醒了左鄰右舍。而留大夫數日未在醫館露面,已有伙計露了口風,坊間已有不少傳聞。因此,此番深夜配藥,坐實了傳聞。
沈五湖聽到風吹草動,一陣竊喜。
終于等到能夠整治杜且的機會!只要除掉杜且,讓她和沈家沒有關系,沈家的船塢便能盡歸他掌控。至于羅氏和沈容,趕回鄉下莊子閉門苦讀,并不足為懼。
有了這個消息,沈五湖又有了叫囂的理由,但他這次卻暗兵不動,吩咐沈充再下一次猛藥。
但這一次的猛藥,被杜平截獲,連同被沈充收買的小藥童。杜且悄然把藥童關了起來,沒有引起家中仆從的注意。至于藥童為何會被收買,其實杜且已經查實過了,只是礙于不想驚動沈五湖那邊的人,而沒有下手罷了。
羅氏對此十分不滿,她不同意打草驚蛇,抓了這個小藥童,沈充派的人也不會再來,便不能順藤摸瓜。可杜且卻認為,沈老太爺不該走得如此不體面。
“其實,只要讓大家相信翁翁是真的死了,這便可以了。”杜且還是于心不忍,“我雖然把藥童關了起來,但消息沒有泄露出去,沈充的人還會再來。”
“你如何能知道這家中沒有第二個沈五湖安插的人?”羅氏與沈五湖周旋的時間比杜且更長,一個人可以卑劣到什么地步,看看沈五湖便知道。
杜且肯定地說:“東院現下是沒有沈五湖的人,只要把東院關起門來,進出都由杜平和阿莫負責,即便是有他的人,也不會拿到確切的消息。翁翁已經病入膏肓,藥石無醫,不過是靠著藥湯吊著一口氣,又怎能讓他最終死于非命,不能善終。”
羅氏反問道:“你是想要放妻書吧!”
杜且也沒有否認,“事已至此,我唯愿如此,還請阿娘成全。”
羅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望向榻上的沈老太爺,“家中上下一干人等不得進出,門戶緊閉,尤其是東院,連只蒼蠅都不能飛出去。明日,讓人把老太爺快不行的消息散布出去。”
在沈家閉門謝客之時,來了一位訪客。
這個人是伊本蕃長。
羅氏和杜且不敢拒客,把人請了進來。伊本蕃長看過沈老太爺,老太爺昏昏沉沉之間不知與伊長蕃長交代了什么,總歸是他們之間多年的默契。
“把沈容也叫來吧,老太爺想見見他,夫人和大娘子也一同進來吧,有些話還是讓老太爺跟你們交代清楚。”伊本蕃長滿面愁容,抬眼看見阿莫,“阿莫,你也來。”
阿莫愣了一下,但不敢不從。
沈老太爺半睜著混濁的眸子,艱難地側過頭,借著微弱的青燈看著眼前一張張熟悉
的面龐。
離他最近的人,蒼白而清瘦,稚氣未脫的臉上卻老氣橫秋。
“容兒,你回來了,翁翁這幾日都能聽到你的聲音,但委實是太累了,睜不開眼。”沈老太爺虛弱的聲音支離破碎,“長大了,但就是太瘦了,你以后是要支撐整個沈家的男人,要讓自己強壯起來。以后的話很長,翁翁不能陪你了,你要爭氣。”
沈容哭成了淚人,“翁翁,翁翁你會長命百歲的,你等我考取功名之后,給你請最好的大夫,你一定要撐下去。”
沈老太爺試圖去輕撫他的頭,卻脫力落了下來,“人總會有一死,你爹和你兄長走得早,翁翁又多命,沒能親自教導你,但你娘把你教得很好,我也放心了。你一定要考取功名,光耀門楣,也不枉沈家數代積累。”
這是沈老太爺對沈容唯一的期待,也是整個沈家對沈容寄予的厚望。
“阿且。”沈老太爺喚來杜且和羅氏,“二娘。”
羅氏在家中排行老二,因出身商賈,并未取名,初入沈家時沈老太爺一直是這般稱呼她。如今再聽沈老太爺喚她“二娘”,百感交集。
沈老太爺混濁的眼中,依稀能看到這兩名女子的身影。一個是中年白發,皺紋漸生,可她進門時明明還是豆蔻年華,懵懂青春。一個容貌出眾,清冷孤傲,進門時她疏離不羈,我行我素,而今依然是性子不改,卻多了幾分游刃有余的沉穩。
“沈家欠你們良多。”沈老太爺長嘆一聲,“我沈家是大海商之家,世代出海經商是宿命,雖然我并不想讓他們重走我的老路,甚至認為他們會與我一樣幸運,能夠平安歸來,可我還是錯了。我是自私的,自私地以為沈嚴可以重振沈家昔日的繁華,可沈嚴也不在我的掌控之中。這孩子太犟,決定的事情誰也無法改變。我依然自私地想讓他盡快回來,因此決定接受賜婚,把你這樣一個出眾的女子留在沈家。可我依然是錯了。”
“一步錯,步步錯。趁我現下還沒咽下最后一口氣,我必然要把這個錯改正過來。”沈老太爺想撐起身,讓語氣更鄭重一些,可手臂沒有一絲力氣。
杜且伸手想扶他,可手到一半又收了回來,老太爺自從病重便不再見客,是不想自己憔悴的形容被人看見,眼下的虛弱與無力,他可能并不想被人看見,即便他已走到人生的終點。
“先前,我已同伊本交代過。”沈老太爺的目光找到伊本蕃長,“我今日所說,都已由伊本做了見證,并有了文書。我怕自己隨時會死,來不及交代清楚,便在前幾日讓伊本替我擬好。你們幾個都在,日后也不會存在爭議。”
沈老太爺依然清明,條理清楚。他在這是在交代自己后事。
“阿且,你要的放妻書,我已經寫了,我死之后,伊本會交給你,你想何時離開沈家,你自己決定。若是你暫時不想離開,二娘和沈容也不得驅趕。若你離開之后,還想回來,沈家的門將永遠為你打開。”
杜且愣了一下,她想要的放妻書,如此輕
易,她竟然有些惘然。
“但是,我有兩個條件。”沈老太爺咳了起來,“第一,沈家船塢歸你名下所有。第二,沈家偏院的一應支出由你全權負責。你愿意嗎?”
“這……”杜且有些遲疑,她遲疑的并非要不要接受,而是羅氏母子能否答應。這是沈家賴以為生的船塢,沒了這個船塢,沈家將不再是大海商之家。
羅氏靜默不語,并沒有對此表示反對,沈容想說什么,但被羅氏阻止了。
“也就是說,沈家船塢的盈利是用來支付偏院的開銷,偏院的一切都不得改變,仍由阿莫主事,你不得干涉。剩下的盈余,你隨意支配,那是你應得的,沈家后人不得參與盈余的分成。”
沈老太爺這番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并與伊本蕃長多次商議,認為把船塢交給杜且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如若放杜且離開,沈容不會經營,羅氏也沒有杜且的魄力與手段,幾代積累的船塢只會漸漸沒落,甚至沒過多久便會被南外宗據為己有。
他相信杜且的能力,也相信杜且不會辜負他的臨終托付。
這些話,沈老太爺覺得他必須當著羅氏和沈容的面說出來,才能避免日后的爭議。尤其是沈容,他涉事不深,與杜且也不熟悉,容易對她產生偏見。二人的矛盾一旦加劇,對沈容的前程并沒有任何幫忙。
因此,沈老太爺思前想后,決定把船塢交給杜且。
“阿且,盡你所能,將沈家的商船駛向海的另一邊,那些不曾去過的更遠的地方,讓更多的人都能來到大宋,來到泉州。”這是他畢生的心愿,只可惜力不從心,兒孫不爭氣。
杜且沒有理由拒絕,放妻書她想要,即便要收下船塢和偏院,她也想離開沈家,給自己一個全新的身份。
“我很感激你這些年的照顧,若有來世,我想養一個像你這般堅韌聰慧的女兒,也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福氣。”
或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沈老太爺年輕時常年出海在外,對兒孫并不親昵,反而是這些年與杜且的相處是最久的。二人之間雖然沒有其樂融融的合家歡樂,但也算是相安無事。他看著杜且從孤高清冷的士宦貴女,一步步地成長為商戶掌家娘子,卻沒有失去本心,大是大非面前,她能挺身而出,這是十分難得的品質。
除夕清晨,沈老太爺終于咽下最后一口氣。
在此之前,關于他病危的消息已是全城皆知,沈五湖甚至要闖門一探究竟,但都被杜平派人攔下。之后,沈五湖將杜且告上知府衙門,理由是謀害祖父,以掩蓋其偷情之實,甚至想要占有沈家家產,與奸夫雙宿雙棲。
但知府衙門已經休沐,要等過了十五才開衙,沒人理會沈五湖。
除夕當日,沈家掛出白幡,沈五湖再度擊鼓鳴冤,要為沈老太爺討回公道。
這年正日,泉州城的一眾官員日子并不好過,都是因為沈五湖沒有節制地胡鬧。而東平王在聽聞沈老太爺把船塢給了杜且之后,當下把沈五湖找來,下令知府衙門接辦此事,不得徇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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