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號與商戶的契約在處理過后，解約的占了一大半，眼下的形勢多變，與平安號續(xù)長約還是存在一定的風(fēng)險隱患。即便是有伊本蕃長為棄之擔(dān)保，可是棄之與榷易務(wù)的關(guān)系并不和睦，難免還是會被各種刁難，為了自身的利益著想，還是先把長約解除了，短期的契約再從長計議。讓人意外的是，源記并沒有與平安號解除契約，他們認定的是棄之，即便平安號被封，只要棄之還在，他還從事牙人這一行當(dāng)，源記便會一直與他合作下去。

        這出乎杜且的意料之外。畢竟劉南生與沈嚴是發(fā)小，沈嚴新立沈氏牙號，劉南生應(yīng)該帶著源記支持他才對。

        這個疑問并沒有持續(xù)太久，文染主動上門解答杜且的疑惑。

        她說:“這次回風(fēng)號返航，平安號為我家郎君帶回了蘇泥、勃青、佛頭青等南洋各地才能覓得的染料。”

        杜且不解，“這些不是應(yīng)該的嗎？”

        文染說:“非也。這些東西是大掌柜命人特地帶回的，先前我家郎君只是無意中提及如今各處瓷窯的上色技藝已是各有特色，因泉州城的瓷器僅是外銷，滿足日常所需而已，因此并沒有在技法上有所推層出新。沒想到，大掌柜竟然記下了，還命人四處尋覓購買。”

        “就為了這個？”杜且覺得匪夷所思，“等來年，我讓長風(fēng)的商舶給你們多帶一些回來，你們是不是要把源記送給我？”

        文染淬她，“想得美！我家郎君說了，兄弟歸兄弟，但情義是情義。我們既然承了大掌柜這份恩情，便不能忘恩負義。沒有大掌柜，便沒有源記的今日。其實，先前我對家翁的死還是對大掌柜有幾分誤解，甚至認為是他見死不救害死了家翁。近日郎君收拾家翁遺物，發(fā)現(xiàn)一些家翁走私銅錢的賬目往來，原來家翁已經(jīng)斷斷續(xù)續(xù)做了近十年之久，并且在近三年來往外走私的銅錢數(shù)急劇增加。這已經(jīng)不是大掌柜可以挽救的，若是都曝光出去，源記抄家滅族都不為過。”

        杜且沒想到，劉能還留下了往來賬目，可見還是留了一手，“我能看看那些賬目嗎？”

        文染搖頭，“阿且，不是我信不過你，可郎君說了家翁想要保全源記，也保全他最后的名聲，他一定會遵照家翁的意思，拼盡全力也要保住源記。賬目他都燒了，他不希望源記再被牽扯進來。”

        文染走后，杜且把這件事與棄之說了，棄之并未覺得可惜，“我從沒想過在源記繼續(xù)發(fā)掘新的證據(jù)，劉老的死便是源記的新生，這是他最后的，而我能做的，是替他保住源記。至于其他人，總是有辦法的。”

        杜且突然覺得眼前的棄之有些陌生，他一向唯利是圖，可是近來他多方奔走，卻并未撈到好處，甚至可以說是損兵折將，從一個牙號的大掌柜變成窮困潦倒，甚至還背了一屁股的債。

        她已經(jīng)看不懂了，他到底想要什么？

        沈嚴差人送了一車的美酒上門，杜且連看都沒看，便讓人原封不動地帶回去。據(jù)說，那一車的美酒都是南洋

        各地上等的佳釀，千里迢迢運回來，沈嚴聽聞她好酒，特地送來討好她。

        據(jù)說，這是沈嚴為這缺席的四年送來的補償聘禮，只愿能博美人一笑，再續(xù)前緣。

        “如此小氣，也真是……”章葳蕤不好酒，但也知道酒價，“即便是進口的酒，也不比香料貴重，他那十船的貨，總有一些珍珠、犀角之類的珍寶，龍涎、乳香也不在少數(shù)，竟然給了酒？杜三是好酒沒錯，可她的酒窖都堆滿了。錦上添花并不足取，雪中送炭不是更有誠意嗎？”

        蘇比真誠發(fā)問:“四娘說想要香料吧！”

        “看看，連蘇比都知道的事情，他沈嚴卻裝傻充愣，毫無誠意。”章葳蕤冷哼，“也不想想，這泉州城的香料價錢是從何時開始亂的，還不是他把十船的香料全給了榷易務(wù)。現(xiàn)下裝什么大尾巴狼……”

        蘇比眨了眨眼睛，那張異域風(fēng)情的臉上盡是狡黠，“他把十船的香料給了榷易務(wù)，可其他的東西并沒有給。你看，酒就還在，其他的珍寶一定也還在。我要是他，也會這么做的，討個人情，還能讓其他的物貨免于被博買，何樂而不為？”

        章葳蕤恍然大悟，“這么說來，他就更加小氣了。”

        蘇比點頭，“沒錯，太小氣了。比前那個章什么，還拿了幾塊乳香來下聘，起碼還值點錢。這個沈嚴，真是太見外了，還想娶三娘。我都不答應(yīng)！”

        小滿搖搖頭，把蘇比帶走，“別亂說話，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摻和。”

        蘇比朝小滿使了個眼色，“走，去四海茶館逛逛。”筆趣庫

        兩個半大的孩子輕車熟路地走進四海茶館。四海茶館依然高朋滿座，平安號被查封之后，棄之又回到專屬于他的雅間，茶博士見小滿和蘇比相攜而來，并沒有上前招呼他們，隨他們四處與人廝混。

        趁著人多，茶博士進了棄之的雅間。

        “你讓我查的，那些穿著刺桐衣去榷易務(wù)買香藥鈔的人，都是住在一醉酒肆的倭人。那些倭人，是從永寧、安平等處入港的私舶來的。”茶博士的這個城中消息最靈通的人，小道消息在此匯聚，至于最后的去向，只要有錢便能買到。

        棄之給了他一袋銅錢，他掂了掂，又道:“一醉酒肆已經(jīng)不再是酒肆，蓮姬頂下旁邊的幾個商鋪，做成了客棧，背后出錢的人是顧衍。”

        這些棄之都知道，“我只想知道，那些倭人只是私舶而已？”

        茶博士停了一下，“大掌柜何意？”

        “你難道沒有發(fā)現(xiàn)，近期附近海域風(fēng)平浪靜，私舶能安然進泉州港，卻毫無海盜參商的消息，也不見參商劫掠商舶？”

        茶博士是明白人，在棄之面前也不敢裝傻，“的確如此，這難道不是望舶巡檢司的功勞嗎？”

        “望舶巡檢司若是能阻止海盜劫掠，為何還能讓私舶靠岸？”

        “大掌柜難道是想說望舶巡檢司失察。”

        棄之睨他，“我只是想說，海上太安靜了，這不正常。海盜參商不可能消聲匿跡，不要告訴我他已經(jīng)金盤洗手，從良了。”

        茶博士對此也是沒

        有消息的來源，“大掌柜不要為難我了，陸地上的消息我手到擒來，海上的消息也要仰賴這些蕃商，可是海盜參商的消息，也不是我想知道就能知道的事情。方教頭多年來與他交手，卻從未見過他的真面目，只盛傳他是獨眼，其他的特征一概不知，我又如何能知道他的去向。”

        方亦生與棄之的看法一致，在長風(fēng)把戰(zhàn)船修繕完成下水的當(dāng)日，他也收拾行囊，再度出征。

        在他出征之前，劉慎攜新任知府陸修與通判郭執(zhí)，在碼頭上舉行了誓師大會。此番劉慎提任福建路轉(zhuǎn)運判官兼市舶司提舉，頭等重要的一件事情便是剿滅海盜參商，最好能活捉此人。而他調(diào)任福建路后，與福建路安撫司商議后，調(diào)集福州水軍一千，各處水寨戰(zhàn)船十艘，與先前回港修繕的十艘戰(zhàn)船一同出征，勢必擒獲海盜參商。

        方亦生對長風(fēng)修繕的戰(zhàn)船十分滿意，對杜且騰出人手，日夜趕工表示感謝，“這些真是辛苦三娘，若非形勢所迫，也不敢勞煩三娘，來日若是長風(fēng)的商舶出海，我望舶巡檢司必定讓出航道，保其順風(fēng)而行。”

        “方教頭客氣，這是妾的榮幸。”杜且能參加誓師大會，并有一席之位，這已是她以前從未有過的殊榮。以往她只聽過說書先生說過穆桂英大破天門陣、梁紅玉擊鼓退金兵，但那只是話本子，女子從軍本就很難，而她卻能親眼見到將士出征，想她遠在京城的父親可能也不曾親身經(jīng)歷。

        方亦生還是深深一揖到底，“三娘高義，無悔代三千將士謝過娘子。”

        杜且虛扶一下，“妾等著將軍凱旋。”

        送別方亦生，杜且終于見到新赴任的通判郭執(zhí)。

        郭執(zhí)自建陽通判調(diào)任泉州，本與陸修是同級，陸修遷任知府一職，郭執(zhí)填了通判的缺，但他卻對泉州知府的屬地管轄十分不滿。他認為，劉慎過于偏私，是因為他乃杜少言的門生，對杜且多有照拂，這本也是無可厚非。

        可在棄之的事件之中，劉慎仍是過于主觀地認為棄之是被陷害，因此被無罪釋放，此乃不公。對誰的不公？對舉報者的不公。

        因此，郭執(zhí)敦促陸修重新調(diào)查此案，務(wù)必做到客觀公正，遵循事實依據(jù)，而不該以個人的判斷來斷案。

        聽聞郭執(zhí)到任三日，已經(jīng)把泉州府前一年的卷宗都調(diào)閱出來，鬧得知府衙門人心慌慌，誰見著他都要繞著走。

        這是對劉慎和陸修赤裸裸的挑釁。

        不僅如此，郭執(zhí)還讓趙新嚴調(diào)集人手，對棄之的一舉一動嚴加關(guān)注，務(wù)必要找出棄之參與私舶交易的證據(jù)。

        這難道就是客觀公正？

        據(jù)說趙新嚴當(dāng)場就翻臉了，郭執(zhí)不過是一個通判，陸修都沒有發(fā)話，他卻敢明目張膽地指揮他。

        這便是一場誓師大會之后，杜且見到的場面。劉慎與陸修相談甚歡，趙新嚴黑著一張臉，郭執(zhí)端著一臉不裹言笑的臉，連與她見禮都是敬而遠之的神情。

        杜且沒有什么看不明白的，走向趙新嚴，低聲問道:“東平王還是李爭？”

        “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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