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早上六點,鬧鐘鈴響。
她睜開眼睛,便看到手機彈跳出來的一條消息來信,來信的時間是凌晨四點過十分。
昨晚,她給樹洞發了一句:我說我是重生的,你信嗎?
發了之后,她就睡了,也做好被人罵神經病的準備。
但沒想到,這位樹洞回復的卻是:那你很幸運。
忽然,她今天早上的心情就變得非常好。
簡單的收拾了一下之后,她便背著包出門,向咖啡店走去。
早上六點五十,她提前了十分鐘到,卻在那里看到了正在等待的白居檀。
晨光破云而出,他站在梨花樹下,光影透過紛飛的花瓣悄然落在他白皙的臉龐上。
青年修長清瘦的身影,簡簡單單的襯衫和外套,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在背包帶上,滿目春風里,他像是長久停留在春季的旅人。
然后,某一個瞬間,他抬頭,微微一笑喊:“宋小姐”
“走吧,先去坐車”她快速的別開眼,就像身后有吃人的猛獸,倉促的向大巴上車站走去。
“宋小姐每次見我,好像表情都不算愉快。”
大巴上,白居檀斜靠著窗戶,語氣平和。
宋朝雨身體僵硬,最終還是開口道:“沒有,只是白先生總會讓我想起一些故人。”
氣氛沉默了下來
大巴山,吵吵鬧鬧,每個人似乎都很愉悅,甚至能聽到他們的歌聲。
只有他們兩個人,背影筆直,氣氛冷定,完全沒有放松的意思。
去往武功山的大巴,路線兩邊都是翠綠的山。
一個急轉彎,宋朝雨猝不及防向他倒去。
就在這時,一雙溫熱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撞進了他的懷里。
這是一個非常短暫的瞬間。
但時間就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她清晰的感受到了這個懷抱的溫度,聞到了他身上類似曠野的氣味,看到了他棕黑色瞳孔里細碎的光,還有他扶住她肩膀的那雙手。
只是很短暫的一個瞬間而已
然而過去二十年關于這個人的所有記憶、感受和情感卻在這一刻翻涌而出。
“宋小姐,你還好嗎?”他的聲音遠遠近近,如同穿透了時光,下一秒,記憶與眼前這一刻重合,她有了一絲恍惚。
“我沒事”她閉上眼,強撐著起來。
過了一會,她平息了呼吸的節奏,睜開眼睛,看著窗外飛馳過的云線,輕聲問道:“從這里到武功山還有三十分鐘的路程,白先生可以給我講講,關于你和你不能忘懷的那個人之間的故事嗎?”
他側過頭看她,卻只看到了她平靜如海面的眼眸。
或許這個問題對他來說算得上突然,又或許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他也沒有將這些事情向別人說過。
但他還是說:“可以”
他思考了很久,似乎在想,這個故事該怎么開口敘述。
這只是一個很平淡的故事,七歲的白居檀跟隨母親搬到了新家,在這里,他們遇到了蘇梨夏一家。
兩個年僅相差一歲的孩子,自然便熟悉了起來。
當時其他孩子都不愿意和他玩,罵他是沒有爸爸的野孩子,只有蘇梨夏會在那些孩子嘲笑他、打罵他的時候站出來,甚至不惜和那些孩子打架。
明明比他還小一歲,他還在想,這個女孩子怎么可以這么勇敢。
但梨夏卻抓著他的衣領,生氣大喊道:“你為什么不反抗?打回去啊!打到他們哭為止!我媽媽說,你爸爸是消防員,因為救別人才死的,是大英雄,他們憑什么罵你!”
“我媽要我保護你,我做到了,但你也應該保護好自己,明明比我大,還比我弱。”
他喜歡看書,梨夏卻不是,她喜歡下水捉魚,喜歡爬樹摘果,甚至喜歡走街串巷跟著鄰居老爺爺的身后去收破爛,總之,所有和書本上課無關的事情,她都喜歡。
所以年少時候的梨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是左鄰右舍小孩子中的大姐大。
而年少時候的他,是安安靜靜跟在梨夏身后,被她保護的書呆子白居檀。
梨夏骨子里叛逆,她這樣的性格也許和家庭有關,她討厭母親偶爾沉默的眼神,討厭父親上鎖的抽屜,討厭母親從不說出口的失落。
每次一到下雨天,她父親就會一個人坐在陽臺,年紀小的時候,她不知道為什么她父親總是要在陽臺發呆,而她的母親在這個時候不會去陽臺,只是安安靜的坐在房間,開始繡花、繡草、繡十字畫。
隨著年紀增長,家里她母親繡完的十字花越來越多,她終于知道,雨天坐在陽臺的父親思念的是他永遠失去的初戀,而坐在房間繡花的母親,繡的是她這么多年未曾得到丈夫心的悲哀。
她開始無法忍受下雨天的家,她無數次想大聲質問父親,又想問母親,為什么不對父親問出口,為什么不干脆燒了那個抽屜,為什么還要默默忍受?
孩子如何接受自己的父母原來并不相愛的事實呢?
梨夏不能,所以一到雨天,梨夏必然會沖進雨里,她可以在路邊的亭子里躲雨,可以在田邊抓青蛙,甚至可以在討厭的學校一直呆到天黑,就是不可以在家里。
而每當這個時候,他就陪在梨夏身邊,和她一起淋雨,或者干脆沉默不語。
也是從那個時候,他就明白了,梨夏有多么多么討厭她父親年少時候的初戀。
其實他很害怕打雷,在模糊不清的記憶里,一群人在雷雨天沖進家門,送回來一個盒子和一面軍旗,然后他就是徹底失去了父親。
因為失去父親,他成了小孩子隨意鄙夷的對象,他的母親成了其余人眼里好欺負的寡婦,他看到了太多人對他們的指指點點,看到了母親眼里強忍的淚水。
知道他父親怎么死的人,也總是用一種悲憫的目光。
那些或可憐或輕視的眼神里,都沒有平等尊重。
他害怕打雷,一到打雷的時候,那些他極力想要遺忘的記憶和他以為淡去的悲傷就會瞬間回來,告訴其實他,原來他一直從來都沒有忘記。
年少時受到的傷害并不會隨著時間治愈,只會隨著成熟而藏起來。
不知道什么時候起,梨夏好像感覺到了他害怕打雷,就會在每一個雷雨天,都拉起他的手,縮在一家老書店,給他念童話故事。
你看啊,明明他比她大,她卻更像個大人一樣小心翼翼的保護他那些脆弱的心情。
這段時光,是兩個孩子相依為命的時光。
小學、初中、高中他們都在同一所學校,到了初三的時候,梨夏就像所有女孩一樣,原本不愛讀書的她,卻愛上了雜質、散文。
只是即便這樣,梨夏的成績也始終不算好,就好像她喜歡的文學,和課本還有數理化完全是兩個東西。
那個年紀開始流行筆友這種方式,比起電腦郵件,梨夏更喜歡手寫。
“因為電腦打出來的字都一樣啊,手寫就不是這樣了,每個人自己寫下的字都帶著她的靈魂。”梨夏曾經這樣認真的解釋著
送給他的生日賀卡,給他摘抄的語文句段,甚至是書籍推薦,梨夏都是親手寫下送給他的。
如果沒有后面母親出事,梨夏和他發現,他母親居然就是梨夏父親年少的初戀,那么他們之后也會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或者戀人吧。
不會缺席彼此從17到27的這十年。
宋朝雨終于明白,蘇梨夏小姐為什么會送白居檀先生鋼筆了。
認為筆下的字會藏著寫字人的靈魂的人,送鋼筆,就是珍貴的意思了。
她大概知曉白居檀先生和蘇梨夏小姐之間的故事經過,但從未如此清楚的知曉他們之間這些年的相處,今天這樣也是她第一次聽他提起。
“那宋小姐呢”他清淡的問起,“宋小姐不是也有一個等待二十年的人嗎,但宋小姐看上去很年輕。”
宋朝雨的神色有片刻的變幻,才輕聲道:“我我已經不準備等了”
她的視線轉移到他身上,她的面容很平靜,“我已經從他身上學到了,什么叫無條件的愛,所以我不等誰,我可以和我的懷念還有曾經的記憶一起活下去。”
不是什么都要結果,也不是非要等到誰,更不是一定要在一起。
她從沒感受到什么叫無條件的愛,哪怕是從父母身上。但她卻從他這里學會了,并不抱有期待,去希冀對方做出什么,僅僅憑借那份珍視和懷念,就能讓這份愛情自己圓滿。
她的思念一定會比時光長。
所以除去思念的部分,她的生活還會擁有別的東西,比如走一走那些她想去還沒去過的地方,比如學習攝影,比如看看另外一種人生。
他忽而無言,眼前這個人,內心比他想象的更為強大。
“武功山到了,各位乘客請下車。”
大巴上的喇叭重復著這一句話,所有游客都開始收拾東西。
“到了,我們下車吧”她微微一笑,將安全帶解開,拉著他下車。
渺茫的藍天下,還未劃開的冰霜將翠綠遮掩,連綿的山驀然出現在眼前,連天的云海將山頭掐斷。
人站在這里,又是多么渺小。
2022年3月19日天氣晴
當我真在站在山腳下時,我總是忍不住回想,梨夏,當初你站在這里的時候,在想什么?
當巍峨的山脈在你眼前的時候,忽而覺得人生何其渺小,連帶著那些煩惱、那些傷痛,好像不經意間都變得輕飄了起來。
梨夏,這就是,你想的嗎?
——白居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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