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棉的舅姥姥去世了。

        喪事辦完之后，大家就開始想著舅姥爺的歸宿了。

        之前舅姥姥還在的時候，舅姥爺都是她照顧的。

        舅姥姥年輕時也算是書香門第里出來的，以前又是當老師的。自己有點兒小錢，加上棉棉的媽媽把棉棉交給舅姥姥時，也給了一筆錢。舅姥姥節儉，平日里又能把家里拾掇得井井有條，這些年吧，也沒有想過靠兒子靠孫子，拿著退休金，照顧著棉棉還有舅姥爺，日子雖然過得清苦，但是自得其樂。

        舅姥爺每天被棉棉跟舅姥姥一起推去曬太陽，在院子里看著舅姥姥跟棉棉一起掰豆子聊天，日子過得還不錯。

        可一切，都在某一天戛然而止。

        因為，舅姥姥突然去世了。

        腿不方便說話也不清不楚的舅姥爺，壓根沒辦法獨自照顧棉棉，舅姥爺的兩個兒子，雖然自私得誰也不想照顧舅姥爺，但因為那是他們的父親，他們表示再不情愿，也得承擔起贍養的責任。

        可棉棉卻不是他們的責任。

        這個三四歲的小姑娘，雖然長相還挺可愛的，像一只白白的面團子，可一想到養她，錢就嘩啦啦地往坑里掉，他們是萬分不情愿去養這丫頭的。

        所以推來推去，都不愿意照顧舅姥爺。

        這兩日，被丟在老屋的舅姥爺，都是棉棉照顧的。

        棉棉也聽得懂舅姥爺說什么，所以她也能搭把手。

        可她畢竟只是個孩子，總不能一直這樣啊！

        跟舅姥爺關系很好的村長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就把兄弟兩人，還有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以及一些同族的兄弟給召來了。

        磚子砌的堂屋因為一場喪事，現在弄得有些亂。周圍還有白綾，沒完全收拾好。

        不過整個屋子看起來還是不錯的。

        比前幾年的泥墻瓦房看起來好很多。

        這屋子，還是棉棉的媽媽掏錢讓人給重新蓋的。

        院子周圍還有幾個小房子，也同樣是磚砌的。這房子，舅姥爺的兩個兒子，都想要。可誰也不想多接管一個孩子。

        村長看著他們二人，高聲道:

        “阿榮，阿唐，你們兩兄弟現在算是出息了，考上了重點大學，搬到了市里。可你們的父親呢，這才剛剛沒了妻子，現在你們兩兄弟兩推來推去不愿意贍養他老人家。都說養兒防老，這句話雖然有點過于勢利吧，但養老，也是大部分人生孩子的一個念頭。你們母親性格要強，就是到死，也沒多吃你們一分一毫。”

        “但你們爸爸呢，他總得你們有個人照顧吧。你們平時也叫我阿爺，我又是個村長，我今天就在這里為你們父親主持個公道，他，你們兩兄弟到底是打算誰照顧？”

        “人啊，就算再出息，也不能忘了本是不是。你們父親母親年輕時，的確是對你們兄弟兩不夠照顧。我知道你們怨，但當時咱村里有幾個老師你們也知道。他們畢竟養你們這么大，你爸爸也沒剩幾年了，該養的時候。你們也應該盡點本分吧。”

        村長今年七十多了，頭發白了許多，但是說起話來，仍舊是有些氣勢的。

        被他叫阿榮的男人長相有點兒魁梧，今年也快五十了。聽到村長的話，阿榮露出一副難的樣子，道:“村長，不是我不愿意照顧我爸。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大兒子剛畢業兩年，小女兒就不用說了，正上著學。我接我爸過去就算了，畢竟他是我親爸，我得管。”

        “可我爸非要帶著那丫頭！那丫頭的爹媽又不是死了，要是賴在我們家，吃喝都要我們管著，以后上學還要我們掏錢，你說，換你們家，你們誰樂意？”

        手指，正指著坐在門外走廊上，摸著小黃狗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到她們指著她，動作悠哉悠哉，似乎并不擔心她的去處。

        主要是……擔心也沒用。

        老二阿唐見到自家大哥開腔了，也跟著附和。

        “是啊村長，不是我們不愿意贍養父親，而是我跟大哥，都委屈啊！我爸我媽把棉棉她媽養大讀書還不夠，還要養小的。三年前我就說了，讓她不要養棉棉，可我媽非要堅持！”

        “村長，我話撂這里了，棉棉不走，我是肯定不會管的！”這是老二阿唐撂下的狠話。

        老大也同樣是這樣的想法:“對！棉棉不走，我也不接我爸去我那！她走了，我們兩兄弟兩輪流贍養我爸爸。”

        “棉棉的確是個問題。”村長也明白他們的顧慮，他逆著光，渾濁的目光落在門口走廊上看起來小小的小女孩，心里有一點點同情，但也知道，一個孩子并不是阿貓阿狗。吃的喝的穿的，以后讀書的，都要錢。

        誰家愿意白養一個孩子！

        村長問:“那棉棉的父母到底哪里去了？”

        老大阿榮橫了眼門口那穿著洗的發白的衣服的小女孩，哼道:“誰知道啊，當初把孩子丟給我媽就走了。”

        老二阿唐道:“我那表妹，據說在市里給人當三的。一走就十多年，幾年前才回來，把這四歲的丫頭丟給爸媽。”

        阿榮兩兄弟那表妹，村里很多人都見過，剛成年的時候，就前凸后翹的，生得又水靈靈。

        只不過那丫頭眼界高，看不上村里人，據說是在市里給有錢人當小三。畢竟那些市里的男人，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們這些鄉下的女人。再美，那也是山里的野花，外面采采還行，怎么可能娶回家。

        再說了，也沒聽說那丫頭結婚了。

        一旁同族的一個青壯年道:“管她當什么？把這孩子丟出去就完事了。”

        “可是，那男的家，到底在哪里？”

        有人發問。

        人群里很快有人道:“我認識的一個兄弟好像知道，我明天就讓他往市里捎個口信，看看能不能通知那家的人。”

        “那棉棉……就暫時留在這里吧。我讓鄰居關照兩天，等人來把棉棉接走，你們就好好照顧你們的父親。”村長嘆氣，只覺得這事，實在是難辦。

        “不要……棉棉……”門外，舅姥爺突然拐了進來，看著屋里眾人，表情有些抗拒，顯然是并不想他們把孩子帶走。

        村長過來，好聲好氣地說:“老六啊，我知道你舍不得棉棉這孩子，畢竟是你們帶大的，可是你自己也要人照顧，這孩子啊，你也沒辦法單獨照顧。唐濘那丫頭出去那么多年了，說不定日子過得不錯，我們先看看能不能讓人去市里通知一下她或者棉棉的家人。”

        舅姥爺也知道自己單獨照顧不了棉棉，所以沉默住了，良久后，說了句好。便一瘸一拐地往門口而去，去摸了摸棉棉的頭，跟棉棉說話。

        “棉棉……”聲音帶了點兒不舍得的嗚咽，不過棉棉卻非常平靜，看著舅姥爺，反過來安慰他。

        “舅姥爺，我沒事。等我家里人來，我就可以去享福去了。”舅姥姥之前一直說棉棉是個有福的孩子，以后一定可以去享福。

        想到這里，舅姥爺又想起自己的妻子，眼眶一下子有點兒濕潤了。

        有村長的話，大家幫舅姥爺的速度還是很快的。不過一兩天，就托人把消息傳到了謝家。

        謝家管家聽說這件事的時候，仍舊是不太相信。但還是跟他們少爺說了。

        此時謝家少爺謝清澍正在家里養病，閑來無事的他，拿著筆，正在畫畫，百無聊賴的畫著一只貓。

        畫仍舊是半成品。

        聽到管家的話時，他語氣表情都很平靜，仿佛早就已經知道了一般。

        “我知道了。”

        少爺竟然不震驚？

        杜管家詫異問道:“少爺竟然知道？”

        十五歲的少年，生得很好，但因為最近生病，看起來帶了點兒病弱氣。垂眸時，睫毛長長，看起來有點兒郁色。

        他飽滿的唇輕輕挑起，笑容很淡很淡，聲音帶著少年人變聲期的沙啞:“也才知道。”

        只不過，上輩子，她差不多也是這時候回來的。

        他是病中突然想起上輩子的事情的。

        父母關系多年不和睦，幾年前母親離家出走，偷偷生了一個妹妹。

        妹妹放在她的舅舅家，回來后，因為工作時工地上出現意外，母親砸到了頭，就忘記了妹妹的事情。

        父親帶失憶的母親出國，妹妹放在母親的舅舅家，一放就是四年多。直到母親舅舅的老婆去世，沒人愿意養她，才左拐八拐地找到他們。

        十幾年前的記憶還挺遙遠的，謝清澍其實不記得上輩子他對于妹妹的回來到底是興奮還是什么感覺了。只記得，他安排好一切后，立馬就去接她了。

        那時他還期待著來自親人的愛。

        父母不回來，他給她當爹當媽，她生活上有需要，都是他負責安排。在幼兒園生病了，也是他去接。

        可是，他并沒有如愿一般，得到來自她的愛。

        她被自己慣得又嬌又任性，才11歲，就知道逼顧卿瓔離開他。

        后來謝清澍知道真相后，就把她送出了國。

        重新回到上輩子要去接妹妹的時候，他還真的，不想去。

        他也的確沒去。

        上輩子他這時候也是病著，但因為著急，就非要去見妹妹，但這輩子。想到上輩子棉棉做的那些事情，他就沒有任何見她的心思。

        他跟杜伯道:“我身體不舒服，你讓人去接她吧。”

        雖然很是不想把她接回家，但畢竟是親生的妹妹，就算是讓父親知道，他也會讓人把她接回來的。

        所以縱然謝清澍不想見她，也還是會讓人把她帶回來。

        只是，他不會像上輩子一樣對她那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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