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吳叔找的人還沒有來之前，莊子里便出了事情。

        秋收之后，杜家分家后，兩家的收租的事情便搞了好幾個月，所有事情塵埃落定之后，便要開始準備明年租地的事情。

        杜玉坤跟沈泊君兩個人成親近二十年，杜家的田地大部分都是沈泊君帶來的嫁妝，杜玉坤仗著沈泊君的家世，倒是自己置辦了一些產業，如今分家都帶走了，順便扒了沈泊君一層。

        如今兩個人的地很多都在同一個村，按理說以往常的需求，鄉里的村民都是夠租的，杜玉坤那邊不知道抽了什么瘋，一改往年五成收成的佃租，說是明年租他們家的田地每畝地只收兩石。

        按照往年的收成，每畝地可以種兩季，每次的收成可以收三四石的樣子，若是按照五成收，便要交給地主家至少三石。

        尤其是今年南洲大豐收，每畝地交給地主家至少四石的收成，所以杜玉坤家里這么一搞，農戶們立馬去搶杜玉坤家里的田地來種。

        那些沒有租到田地的人，只能選擇沈泊君家里的，自然不滿意了，當下便派村里的代表來找沈泊君談這個事情。

        沈泊君自然不會直接答應這個要求，便要求去鄉里看看情況，當面談談，不過這田產比較分散，沈泊君一個人分身乏術，一來一回指不定時間都過了。

        于是，杜舟也被派去跟其中幾個村子族長談談。

        杜舟還是第一次處理這種事情，心里既緊張又忐忑，出門的頭一天晚上在書房里賬本翻來覆去的看，要從往年收的佃租里找找說服人的證據。

        杜舟終于安心了，從屋子里出來的時候，發現院子墻角處有個黑色的影子，剛剛似乎還在說話，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揉了揉眼睛。

        “少東家還沒睡了？”趙奉鄴率先跟他打招呼，聲音不冷不熱的。

        杜舟笑著說道：“是你啊，你怎么不在屋子里休息，出來感染風寒不好。”

        趙奉鄴從暗處走出來，一身肅寒，也不知道他在這寒冷的院子里站了多久，他半垂著眸子，盯著杜舟微微發紅的臉頰，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含著笑意，眼底似乎有星光碾碎在其中。

        “聽院子里的人說，明天有人要來這里，說是給你找的夫家？”趙奉鄴問道。

        杜舟聽到這個事情，顯然愣了一下，拍了一下額頭道：“我都忘了這個事情，我明兒個一早就要去余家村，這個人我問問父君怎么辦。”

        趙奉鄴忽然勾了勾唇角，淡淡一笑，杜舟瞥了他一眼，覺得他笑起來還怪好看的，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你看什么？”趙奉鄴忽然問道。

        杜舟趕緊挪開目光，撓了撓腦袋，道了句：“我明天要出門，你在家要好好吃藥好好吃飯。”

        “你帶我一起出門，不就行了嗎？”趙奉鄴說的無比自然。

        “啊？”杜舟打量了一下他，雖說他現在身體好了不少，他還清晰的記得這人之前快要死掉的樣子。

        趙奉鄴見他傻乎乎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道：“開玩笑的，你早些休息。”

        杜舟回去房間后，反應過來，他是不是以為自己不想帶他一起走？

        杜舟翻來覆去，最后想著明天跟他解釋一下好了，才迷迷糊糊的睡過去。

        趙奉鄴回到房間，打開懷里的書信，借著燈看著手下送來的密報，眉心不由皺了起來。

        次日一早，杜舟上了馬車，帶著小虎還有周掌事一起去余家村，沈泊君也帶上幾個家丁準備出發。

        沈泊君見杜舟一直在馬車里探頭探腦的，好像在等什么人，便道：“吳叔沒有那么早回來，等你事情處理完，便能見著人了。”

        “哦。”這跟吳叔有什么關系？

        杜舟不明所以，還是關上馬車門，出了門。

        天色大晴，雖然有些冷，但也是早早就到了余家村。

        杜舟剛剛入了想見的院子，婆子連茶水都沒燒上，村里的人便聞聲趕來，自帶板凳，一下子便將杜舟的院子坐得滿滿當當。

        余家村的人早就收到了消息，說來他們這的是少東家，大家見杜舟年紀輕，又是個溫和的哥兒，便覺得這一次絕對能大獲全勝，說不定還能談下來一些佃租，比杜玉坤家的更便宜。

        杜舟跟村里的長輩們問了好，臉上掛著淡笑，道：“大家來得這般早，熱茶還沒燒上。”

        “茶就不喝了，我們今天來的目的就是想要跟你談談減租的事情。”村長擺了擺手，說得倒是直接。

        “減租？”杜舟耐心的說道，“這不是年年給你們減租嗎？”

        什么收成不好的時候，都會給他們減租。

        村長瞥了一眼杜舟，顯然不把他當一回事，道：“少東家，你可能不知道，杜員外以后租給我們田地，每年每畝地只要倆石，按照去年的收成，我們每畝地交給你們家可是有四石，這些糧食換成錢的話，我家兒子就能交得起私塾的束脩。”

        杜舟思考了片刻，道：“我爹那邊給租給你們每年每畝地兩石，若是旱災的話，你們每畝地連兩石收成都沒有，那該如何？”

        “少東家，你就別拿那些子虛烏有的事情來說了，今年下雪這般早，來年肯定有好收成的。”村長信誓旦旦的說道。

        杜舟又說：“可是這收成有大小年，去年收成好交了四石佃租，前些年收成不好的時候，我們只收你們三成，每畝地只收了一石半。”

        “少東家，你家都這么有錢了，偏要跟我們在乎這么兩個子，也沒意思了吧。”村長擺出一副生氣的模樣，儼然不想跟他繼續談下去的樣子。

        杜舟沉默不語。

        村長以為拿捏住了杜舟，繼續道：“我們余家村也租了你們家田地這么久了，若是少東家愿意讓一些，那我們也可以好好談談。”

        杜舟讓周榮拿出自己的小算盤，當著村長的面開始算賬，道：“余家村有五十五戶人家，我爹在余家村良田五十畝，荒地五十畝，我父君在余家村有良田三百畝，荷塘三百畝，往年大家都是租完的，若你們不租我家的田地，只租我爹的，你們一家連一畝地都不到。”

        “你……你這個無知小兒，我們就算不租你家的田地，也可以去隔壁村租王員外的地。”村長氣急敗壞的說道。

        杜舟點點頭，道：“確實可以，但據我所知，王員外家的佃租是六成糧食，而且你們余家村去王家村的話，在路上耽擱的功夫，收成載回來的馬力，這些都要算錢。”

        “好啊好啊，你就是想要比我們租你們家的田地是吧。”村長氣急敗壞道。

        杜舟淡然收好算盤，道：“不是逼，我是好好來跟你們談的，是你們想仗著我什么都不懂，逼我就范。”

        “你你你……我要見沈泊君，就算他來了，也不敢這么跟我們說話。”村長和族長們群情激奮起來，罵罵咧咧的叫嚷著。

        周榮趕緊打圓場，道：“我家少東家不過實話實說，大家冷靜一點。”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若是我今年給你們減租了，來年我爹又給你們加租，我若是也跟著加租，你們是不是又會說我無情無義？”杜舟據理力爭。

        村長一聽這話，立即吹胡子瞪眼，道：“你這個小兒不知天高地厚，杜財主和沈財主的宅心仁厚，你竟一點也沒學著，我要跟你父君談。”

        杜舟原本還想說幾句的話，那行人就板著凳子，又浩浩蕩蕩的離開。

        周榮見狀，忍不住說道：“少東家，咱們其實可以迂回一些說的。”

        “他們一開始便覺得我軟弱可欺，若我再迂回一些，只怕他們會得寸進尺。”杜舟對周榮道，“不知我爹為什么要減租？”

        “我知道，聽說是二少爺的主意。”小虎立馬道。

        周榮忍不住問道：“那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那我就不知道了。”小虎有些懵懵的。

        杜舟沉默的點點頭，沒有評價，翠兒卻道：“這個杜許真是忒不要臉，搶了少爺的夫婿不算，就連這種主意都想得出來。”

        “待會我們去村里看看，之前那個要來我們家當賬房先生的人，似乎也在這里。”杜舟道。

        翠兒應道：“對，那人叫余十九。”

        杜舟點點頭，便讓婆子準備午飯。

        這邊的飯比不上家里的，加上心里還有事，杜舟沒吃幾口，便覺得飽了。

        周榮是家里的管家，家也是在余家村的，下午告了半天假去家里看看老母親，杜舟便帶著小虎和翠兒去村子里轉轉。

        余家村有五十五戶人家，每家每戶至少四口人家，他們一年只種一畝地是不可能的，即便有些人家家里有田地，也得租地主家的田地，不然只能餓死。

        杜舟覺得杜許提議這個減租的事情，絕對是有別的原因，總不能是大發善心，或者真的想要拖垮他家。

        大冬天里，田地里種了些菜，有些則是光禿禿的一片，杜舟走到河邊的時候，忽然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站起來的時候一恍惚，直接摔進了冰冷的河水里。

        杜舟趕緊喊道：“小虎，翠兒，快來幫忙，那里有人落水了。”

        幾個人手忙腳亂的將人從水里撈出來，他已經凍得嘴唇發紫，渾身冰冷。

        “這是誰家的人？”杜舟舉目四望。

        小虎也冷得打噴嚏，道：“少爺，我們把他先帶回去吧。”

        “也好。”杜舟點點頭。

        小虎趕緊將人背起來，腳程極快，朝著宅子跑去。

        就在幾個人快要走到家門口的時候，身后忽然傳來了一道聲音，道：“淳哥哥，淳哥哥，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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