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雪下了整整一夜，積了有幾尺厚，如今不過卯時，家家還是門窗緊閉。

        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還伴著陣陣咒罵。

        “蘇賤人，你給老娘滾出來，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萬人騎的東西敢勾引到我家男人身上！趕緊給我滾出來！”

        蘇柔被這罵聲驚醒，然后艱難的起身，她昨日就病倒了。

        一是因為這寒冷的天氣，二是因為她那個不爭氣的親娘，對，就是被門外那個婆娘口中所罵的賤人。

        像這種話，從她出生就聽的習慣了，相比起來，這都算好聽的了，污穢不堪的更是有的是。

        因此，這已經是她們娘倆搬的第七次家了，如今這才幾天，又有人上門來罵了。

        蘇柔嘆了口氣，顫抖著將衣服穿好，返觀被罵的蘇倩云，卻像個不懂事的孩童一般，懵懂的看著女兒。

        蘇倩云極美，是那種攝人心魂的美，膚若凝脂，柔似無骨，一顰一笑都盡顯風騷，盡管在這破舊的屋中，也難掩她的天人之姿。

        不過美是美，就是性子單純的緊，不好聽點說就是腦子不靈光，這才導致小小的蘇柔就要學著照顧整個家，如今十四歲已經是頂梁柱一般的存在了。

        “王嬸嬸，有話好好說。”

        蘇柔打開破舊的木門，隨著吱嘎一聲，一個滿臉橫肉，五大三粗的婦人闖了進來，那力量將本就虛弱的蘇柔就給拍倒在了地上。

        “跟你們這對賤人貨色沒什么好說的！趕緊把東西還我們！”

        王大丫是蘇柔搬到這來碰上的一戶村民，以后都是一個村子住著，瞧著年紀也不大，所以禮貌的叫聲嬸嬸，但是好像也沒什么過多的來往的，此番氣沖沖的來實在是有些不解，還有心累，好像到哪里都是躲不過這樣的事的。

        王大丫瞪著她們母女，恨不得將她們生吞活剝了。

        蘇倩云直到這時才反應過來，趕緊沖過去把女兒扶起來，焦急道：“阿柔沒事吧，疼不疼。”

        蘇柔被這一推被震得渾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對身旁的母親既無奈又生氣。

        “究竟怎么回事。”

        王大丫眼睛瞪的老大，吐沫星子滿天飛。

        “怎么回事？你那個賤人娘天天就知道勾引人，拿了我家一筐的雞蛋，趕緊給我還回來！”

        蘇倩云急的臉都憋的紅了，卻顯的人更加的嫵媚，忙道：“我沒有……那雞蛋我不想要，是王大哥非要給我的···說多的吃不完要扔了的···”

        “我呸！”

        王大丫做勢就要去打蘇倩云，被蘇柔一個兇狠的眼神給瞪了回去。

        王大丫也沒想到這丫頭片子眼神這樣毒，自己竟然被唬住了，不過氣勢上仍是不認輸的，瞪著眼睛吼道：“明明就是你勾引的！不然我家的怎么會給你雞蛋！”

        蘇倩云百口莫辯，被王大丫蹦珠子似的給罵的啜泣不止。

        蘇柔知道那筐雞蛋，徑直走到廚房，將那筐雞蛋遞到她面前，“這是你家的雞蛋。”

        王大丫一把就搶過雞蛋，眼珠子轉了轉，道：“這雞蛋少了幾個。”

        說完眼疾手快的就將那桌子上的一碗小米給拿了放在筐里。

        “那是給阿柔補身體的！不能拿！”

        蘇倩云急的就要去搶，被蘇柔一把給拉住。

        “王嬸嬸滿意了吧。”

        王大丫輕蔑的瞪了母女一眼，“兩個賤人貨色，哼！”然后轉身走了。

        蘇倩云知道是女人就瞧不上她，她們罵她她也可以當聽不到，可是怎么能這樣說自己的女兒的，阿柔是多好的孩子。

        于是哭的更大聲，她也只會哭了。

        蘇柔緩緩閉起雙眼，門外的風不停地吹到她的身上，門破的吱嘎作響，還伴著娘親的哭聲。

        她怨恨過，小時候怨恨為什么自己沒爹，就因為沒爹所以小孩子都欺負她，打她，罵她。

        長大以后她怨恨為什么自己有個這樣的娘，長著一張招蜂引蝶的臉，讓她們沒一天安生的日子。

        更無奈的是，她也長著那樣一張禍國殃民的臉，于是所有的不幸都是疊加，發生在她娘身上的，在她身上也會應驗，盡管她恪守本分，人們卻不愿意放了她。

        她多么希望能有一張平凡的臉，然后過平凡的一生，可是老天爺哪會讓所有人都如愿呢。

        “你滿意了嗎···我們現在過成這樣人人喊打的日子，你滿意了嗎···”

        蘇柔面無表情的看著蘇倩云。

        蘇倩云慌了，上前就要去拉女兒，卻被她一手推開，于是更慌，“娘沒有···娘不是故意的，阿柔別怪娘！”

        “從我出生起我們就在不停的搬家，哪一次不是混不下去了才狼狽的搬走，又有哪一次不是被街坊鄰居打罵的，全因為您這張臉！”

        蘇柔的表情開始扭曲，她怨恨，她不甘啊。

        “阿柔別氣，娘以后不出門了好不好，還有你爹，你爹會來找我們的，他答應娘了！”

        蘇倩云近乎乞求的看著女兒，只希望她能平息怒氣，可是蘇柔卻因為這句話更加火大。

        “別說了！那個男人根本就是騙你的！只有你才會傻傻的相信！他出身名門有怎會娶一個妓子進門，就算他愿意他的家族愿意嗎！他若是想，還能找不到我們嗎？醒醒吧，他早就拋棄我們了！”

        蘇倩云不可置信的看著女兒的臉，往后退了幾步，眼淚止不住的滴落，“阿柔怎么能這樣說呢···你爹他不會不要我們的···你是他的親身骨肉啊。”

        蘇柔冷笑，“親生骨肉？誰親生的？妓子啊！連外室都不如！”

        “阿柔不能這樣說娘的，娘雖說在青樓，可是也只跟了你爹一個的，娘不是妓子···不是···”

        蘇倩云痛苦的抱著頭不停的搖晃，顯然已經被女兒的話給傷的徹底。

        “我寧愿您從沒生下過我。”蘇柔輕飄飄的的一句卻如利劍一般扎入蘇倩云的的心臟，她的呼吸霎時就止住了，緩緩落下一滴淚來，接著像沒了魂一般跌坐在床上，良久無聲。

        蘇柔沒有看她一眼，轉身回了床上躺下，屋中一時靜謐。

        她呆呆的看著屋頂，破舊的茅草摻雜著土，時不時的掉下來一些，寒風不斷地往屋里吹著，凍的蜘蛛網上都沒見過蜘蛛。

        她好像更熱了，渾身像在被火烤一般，過一會又像在寒冷的冰水浸泡，渾身濕噠噠的。

        眼睛也越來越難睜開了，她掙扎了幾下慢慢閉上了雙眼。

        蘇倩云也躺了回去，連鞋子也沒脫，腦中全是女兒的一字一句。

        “他不要我們了···”

        “妓子啊，連外室都不如···”

        “我寧愿您從來都沒生下過我···”

        她還記得阿柔小時候，乖的讓人心疼，從來都不會哭，小小個的跟在自己身后，還會問爹爹在哪里，自己就會說，爹爹現在在忙啊，等爹爹有空了就會找我們的，阿柔就會開心的睡不著覺，一遍遍的的喊著爹爹。

        后來阿柔大了，更懂事了，卻也不會再喊爹爹了，再后來，阿柔也很少和自己說話了，大抵是旁人經常罵自己，連帶著也欺負阿柔，是自己沒盡到娘親的責任，保護不好阿柔，叫阿柔受了不少的委屈。

        是自己對不起阿柔，如果阿柔生在一個好的家庭，應當會過得很好吧，到底是自己拖累了她···不知過了多久，天還是昏沉著不知道亮還是沒亮。

        蘇柔此時燒的已經迷糊了，身體里的火將她炙烤的汗水都蒸干了，像是被丟上岸的魚，不停的大口呼吸著。

        蘇倩云生下蘇柔也不過十七歲，如今已經三十出頭了還是那樣單純的性子，可想而知那時的她是怎樣的，盡管身上還帶著些值錢的東西，但是也經不住人騙，蘇柔才剛會走就全部都敗光了。

        孩子還小，正是需要吃的時候，可蘇倩云奶水不足，廚藝又不行，所以小蘇柔都是靠運氣活到現在的。

        自然而然的，從小到大身子缺的多了，也不好了，春夏還勉強，只是太過瘦弱力氣不足，到了冬日就真的算是活的艱難了。

        風寒發熱已經成了家常便飯了，折磨的蘇柔真的就想這樣去了。

        這不因為前幾日在一個小鎮實在是被擠兌的待不下去了，母女倆迎著寒風暴雪搬了家，蘇柔就這樣一病不起了。

        結果屁股還沒捂熱，又有上門來罵的了。

        蘇柔在混沌中，真想有個人就直接把她掐死也好，這樣的日子她過的夠了，除了和母親一樣凄凄慘慘的過下輩子她想不到還能有別的可能了。

        人就是這樣，求生的意識一旦弱了，身子就也真的扛不過去了。

        蘇倩云一夜都沒合眼，腦子里總是回想著女兒的話，她生不起氣，畢竟那是她最愛的女兒，可是也無能為力，只能小聲的啜泣著，恨不得將眼睛也哭瞎了罷。

        哭瞎了就看不見這些瑣事了。

        她一翻身，聽見女兒在睡夢中好似在嘟囔著什么，像是說胡話的樣子，趕忙坐了起來。

        “阿柔，怎么了？”

        蘇柔雙眼緊閉，臉紅的嚇人，蘇倩元上手在她額頭一摸，燙的手一下就彈開了。

        “阿柔···”

        女兒這些年跟著她沒少生病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弄，只知道自己按照著之前的方子去抓藥。

        可是這次實在是太燙了，她一下就慌了，伸手去探女兒鼻息。

        這一探更是嚇壞她，直接哭了出來。

        “阿柔，別嚇娘啊。”

        蘇柔的呼吸已經十分微弱了，也就說明，這次可能真的不行了···

        “怎么辦怎么辦。”蘇倩云手足無措的輕晃著她的手臂，但是卻得不到一絲回應。

        蘇倩云手忙腳亂的起身，去被子下掏出自己的一對珍藏的耳墜，胡亂包好塞到了胸前。

        “找大夫，娘帶阿柔找大夫，阿柔別怕。”她顫抖著將衣服給她穿好，然后努力的將她背了起來，想了想外面的天氣，又將薄被子蓋到了她身上。

        她也是瘦弱的，所以每一步都是艱難的，但是為了救女兒，刀山火海她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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