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嚴冬酷暑，每天清早四點左右,紀思都必須起床。當其他的人還在夢鄉的時候，她就開始了一天的忙碌。漸漸地，這一切都變成了一種習慣，一種生活方式。

        紀思并不抗拒這些繁瑣的家務活，正好可以打發時間。只是，種種事情都是在別人的逼迫之下，一一完成，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又無人訴說，這種情緒在心底郁結。

        紀思村里的人們，外出務工的很少，祖祖輩輩喜歡棲息在這一塊土地上。好幾代共聚一堂，是這個村常見的。聽不完的鳥叫，聞不完的花香，湊不完的熱鬧，享不完的天倫，還有人們之間的禮讓，讓這個小村莊，變得格外美好。這里也許是安徒生筆縫下遺落下來的美好。

        在這么美好的村莊里面，紀思過得并不幸福。早起的紀思，做的第一件活兒，便是在河邊洗衣服。河水很清澈，人往旁邊一站，容顏會被照映得清清楚楚。每當紀思看到自己銀白的頭發，她都會將水打亂，直到水中只蕩漾著自己模糊的面容。

        這么多年了，連紀思自己都無法習慣自己的一頭白頭發。本村的人都習以為常了，只是偶爾會有一些外村的人經過，看到這樣的紀思，會議論半天，拿她來醒脾。稍微有一些世面的人，會詢問紀思為什么把好好的頭發染成銀白色。脾氣再怎么好，紀思還是會爆粗口，留給對方一句：關你屁事！

        在這里，大概是沒有幾個人會去維護她的。這座村莊的美好都是建立在獨善其身之上，只顧自掃門前雪，哪會管他人瓦上霜啊！就算是有人想幫紀思一把，也沒有那么個能力。畢竟這里的人只守著幾畝薄田過日子，不求多的，能夠過活就可以了，哪還有幫助別人的精氣神呢。

        這里過于溫和的氣候，養不出那種咄咄逼的人來。盡管這里山不高，紀思仍然不知道山的那端是什么。在這個小村莊里面生活了二十幾年了，她從來沒有走出去過。不是沒有這個想法，只是沒有走出去的理由，自然就找不到相應的勇氣了。

        提著沉重的木桶，紀思往家走著。接下來，紀思要一件一件將衣服晾起來，將濕漉漉的衣服搭在黎明的舌頭上。洗衣服，只是整個忙碌的開始。現在的季節，是快樂的，因為天氣和暖，溪水也溫和。若是到了冬季，就算是手凍腫成包子，這些活兒還是有紀思來干。

        說來也是命啊！在這個樸實無華的村里，滋生出了一對心狠手辣的夫婦，也就是紀思所寄養的這一戶人家。

        從小到大，關于這對夫妻的事情，紀思也聽聞不少。紀思在這個家的二十幾載，家里沒有添一人丁。村里有人開始議論，也許是因為上輩子沒積德，這輩子無子無女。這夫婦也夠壞的，好不容易，家里接了一個孩子過來，也不好好善待，把孩子當仆人使喚。

        還好，村里有那么一個人，很照顧這個苦命的孩子，從不吝嗇對她的關心。雖然就只有這么一個人，對于紀思來說就是她的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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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的這對夫婦打著哈欠起床了，揉著還惺忪的眼睛，不愿相信天已亮的現實。別人家的大人早就出去農作了，只有兩個人好吃懶做，坐吃山空，如今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但還是不知悔改，整日里就是游手好閑。

        要不是城里的那位人定時往這邊匯錢，夫妻二人早就餓死了。紀思苦笑著，心里想著：既然拋棄了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呢。要是大家都活不了了，豈不是清凈一些。活著的每一日都是活受罪。

        “你城里的媽媽托人帶來了一些東西，有幾件上好的衣服和水果。”女主人在半睜半閉眼的狀態下對著紀思講著。

        “給我帶來衣服和水果？”紀思雖然不喜歡城里的媽媽，但還是很欣喜。因為身上的這件衣服已經很破舊了，也被洗的慘白了，是該換上一身合身的衣服了。至于捎過來的吃的，紀思從來沒有指望自己能吃上一小口。

        “那幾件衣服倒是挺漂亮的，我怕給你穿太浪費了，我送給了我姐的孩子了。”女人說完，就拿起那個隔夜的紅蘋果啃了起來，咬得脆響。殊不知自己牙齒上還沾著昨晚的菜渣，讓人看了甚是惡心作嘔。

        “……”紀思轉身去忙別的活，就當自己什么都沒有聽到過。

        這樣的風涼話，紀思聽習慣了。她其實永遠都不需要被城里的媽媽惦記著，這種假惺惺的關懷本是做戲。當初狠得下心拋棄自己，心安理得地過自己的生活，何必一次又一次過來打擾她呢？有些人的世界，不是紀思可以理解的。

        拿著掃帚，紀思要打掃夫妻二人的睡房---這也是她最不愿意踏進的地方。

        紀思在心里給他們的定位就是男主人和女主人，而在外人的面前還是要叫著爸爸媽媽，這種惡心的稱呼。

        男人和女人一開始就告訴了紀思她的身世，甚至連姓名都賴得給她改，還是用了打娘胎里帶來的姓名，夫妻二人還強調紀思只是他們養的奴隸而已。

        紀思五歲就被告知了這些事情，他們告訴紀思：她的一輩子都會像奴隸一樣活著，直到死掉，幸運的是她的一生將會很短暫。

        在還不懂事的時候，紀思理解不了什么叫“一生會很短暫”。慢慢地，村里相繼有老人過世，紀思才理解了死亡的意味。特別當有些孩子夭折的時候，這份痛也是紀思無法忍受的，比起行將就木的殘年之人，幼兒的毀滅，像是詛咒和懲罰。

        自紀思記事以來，她每天就怕自己從睡夢里面醒不來，但又失望于怎么又醒來了。

        此刻睡房里面滿是吃剩的水果皮，還有些紀思自己也說不出名字的東西。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這種情況，都是一場空歡喜。紀思從未享受過來自城里那個母親的恩惠，反而好事了這一對人。

        癱坐在地上，她捧起那些殘渣，想著男女主人貪婪地吃東西吃到撐腸破肚了，還往嘴里塞的樣子，想到上面沾有他們的口水時，就覺得特別惡心，立刻扔下了之前捧起來的東西。

        紀思想趕緊打掃完畢，趕緊離開這個房間。在疊被子的時候,紀思看到了一個蘋果，紅紅的，大大的，比隔壁的叔叔從別的果園帶回來的還要好，突然有了想嘗一口的想法。

        紀思看了看四周，沒有人影，就拿起了蘋果，放在了手心。紀思控制不住自己的胃,便狠狠地咬了下去。

        紀思的胃在大多時候是空的,冰冷的,身體永遠是疼痛的。她這么努力干活卻填不飽自己的肚子。

        紀思走出了房間要準備早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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