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戀和盡然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接近晚上十點左右。

        當紀戀推開紀思的病房時，母親還在。她趴在了紀思的旁邊，眉頭深鎖地睡著了。她那雙粗糙的手握著紀思沒有血色的手。紀戀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還是將淺眠的母親驚醒了。

        這間單人病房是子衿安排的。母親對著蘇盡然感謝了一番，說來看紀思，太有心了。問了問紀戀和他之間是什么樣的關系。

        “我們就是同事關系。”紀戀壓低了聲音解釋道。

        紀戀想著：要是我們能夠把紀思給吵醒過來就好了。我相信這丫頭能夠聽到我們的對話，就是懶得醒來罷了。

        “我們是非常非常非常好的朋友。”盡然說完后，滿臉漲得通紅。

        紀戀想著，這小子到底要用幾個“非常”才能形容我跟他之間的關系啊？他這是想在我老媽面前強調什么啊？

        紀戀的笑容一直卡在了喉嚨里面。看著這樣的蘇盡然，她就不忍心批評他什么了。他想怎么表達就怎么表達吧。

        “紀戀,你怎么不早說你媽媽也在啊？”盡然用他的胳膊肘蹭著紀戀的手臂，一副娘娘腔的語氣問著。本來挺高的一個男人，此刻皺皺巴巴地站著，猴著個背，扭扭捏捏地，比平日里矮了一半似的。昔日里的風度，早就被他自己踐踏在了腳下。

        “別像個神經病啊。”被盡然的胳膊蹭煩了，紀戀小聲對著他呵斥著。這時候，母親竟然笑了。

        “媽，你回家休息一下吧，這里有我呢！”紀戀想替母親整理著有些亂的發絲，但又有些怯懦，收回了手。

        “還有我呢！”盡然說完，又把他那背彎得更加厲害了。

        紀戀瞟了一眼盡然，小聲嘀咕道：“這小子是想用這種方式，把我們母女兩人襯托的更加高大嗎？”

        “等會你爸爸他會來換我的，只要我跟你爸爸還有口氣在，就不會麻煩你們的。你們年輕人有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先去趟衛生間。”母親說著。

        母親由于保持同一個姿勢太久了，起身的時候都有一些困難，走路的動作有些蹣跚。如今紀戀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了，或許是母親真的老了吧。她的右手開始顫抖起來，當時是怎么狠地下心，抽了母親一巴掌的呢？

        “媽，當年，其實你是有苦衷的吧。是迫不得已，才那樣的吧？”紀戀問著。

        母親的步伐停滯了，她沒有回頭解釋什么就繼續往前走著。

        “要是紀思永遠都醒不來的話，你會不會很難過？當紀思以這幅模樣出現在了你的面前，你有沒有為之前的拋棄后悔過？”其實此刻紀戀有很多的話想跟母親說。

        害怕和激動左右了她，她的身體都有些微微顫抖，盡然握住了她的肩膀。可能是信息量太大了，盡然聽得一臉懵圈。在這場家庭鬧劇中，他目前只能扮演一個看觀的角色。

        “她會醒來的，一定會醒來的。”說罷，母親就走開了，離開了紀戀的視線。

        “這個世界上哪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啊？是不是？”紀戀望著盡然問著這樣的一句話。

        “或許有吧。或許沒有吧。誰又能說地清楚呢？”盡然給了一個模糊的答案。

        紀戀看看紀思的臉龐，雖蒼白如紙，但是她那恬靜的樣子真的只像是睡著了一樣。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紀戀覺得紀思的呼吸和常人的節奏就是不一樣。她的呼吸一直很急促，很緊湊，呼氣和吸氣之間的銜接也很紊亂。

        類似于紀思的這樣的情況，紀戀體會過，但是沒有厲害到她這么明顯的程度。那一個星期是生命中最難熬的時間，而紀思的每一天都是這樣的。紀戀最能理解其中的痛苦。

        母親很快就回來了，從今天早上到深夜時分，母親已經在這里守了一整天的時間了。

        “怎么這么快啊？”紀戀問道。

        “只是去了趟衛生間，能花多長時間。”母親坐在了床邊。

        “媽，你回家休息會吧，這里有我和蘇盡然呢。”

        不管紀戀怎么說，她還是紋絲不動地朝著紀思望著，有時眼睛都不帶眨的，有時只是在發呆。

        當紀戀看著這間慘白的病房，心有余悸。要是紀思一睜開眼，就看到這樣的病房，一定會很害怕的。她得做出個小小的改變。

        紀戀拉著盡然走出了病房，說要去買一點東西把病房布置一下。她想等紀思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個類似于家般溫馨的地方。

        聽說要給紀思買點東西，盡然就更加積極了，要領著紀戀去一個全天開放的商場。

        ---

        “你妹妹喜歡什么樣的花啊？”盡然問著。

        紀戀一愣，想著紀思會喜歡什么樣的花啊？跟她從初次見面到現在，也不超過三十個小時。諸如此類的問題，還來不及追問，紀思就已經躺在了病房，昏迷不醒。盡然看到紀戀語塞，馬上就打了個圓場。

        “既然是雙胞胎，品位上也是一樣的，你喜歡的花朵，你妹妹應該也喜歡的。”此刻他正拿起了一捧艷麗的玫瑰，捧在了她的面前，讓她聞聞花的清香味。

        “不好意思，我還真不怎么喜歡玫瑰呢。”紀戀朝著那捧花微微看了一眼，立馬收回了自己的視線，朝別的花種看去。

        “女孩子一般都喜歡玫瑰，你又不是女孩子，自然不喜歡，我能理解。”他放下了玫瑰花，兀自對著自己說著。

        “那你喜歡什么花啊？”盡然漫不經心地問著，眼神還是停留在了玫瑰上面。

        “我喜歡滿天星這種平凡的花朵。”

        滿天星的花語是甘愿做配角。而這一回，紀戀想讓滿天星做一回主角。

        紀思表面上是不畏懼死亡的堅強孩子。而實際上，她的這種堅持是脆弱的，一擊就碎。只要讓她感受一點點人間的溫情，就會畏懼起死亡，才會有更強的求生欲。所以紀戀想給她送滿天星，讓她成為生活的主角。

        “給她買泰迪熊或芭比娃娃吧。她肯定沒有見過這些東西。再說女孩子都喜歡這類東西。”

        盡然說著，已經挑了一大堆了。

        東西挑得差不多后，他們就開車回去了。

        回到醫院的時候，父親也來了，他站在了母親的旁邊。紀戀沒來得及等盡然，就跑了上來。到了病房前，隔著門，她可以聽見里面的動靜，聽到里面的對話。

        “回家休息吧，換我了。”父親伸手想要把母親給拉起來，母親還是沒有動。紀戀發現自己倔強的性格原來是遺傳于母親這一方。

        “還是你回去休息，今天白天也在外面跑了一天了，叫你辦的事情辦地怎么樣了？”母親低沉地問著父親。

        “我見到了他們夫婦了，他們完全不承認這件事情。我問他們紀思的人在哪里，我想見見，他們還說去別的親戚家里玩去了，要過幾天回來。”父親說著。

        “什么叫不承認啊？”母親原本平靜疲憊的聲音變得急躁起來。

        “不要在孩子面前這樣。”父親安撫著母親，握住了她的肩膀。

        “當初我就說過他們不是什么好東西，你們就是不聽，你看看孩子現在變成什么樣了啊？”母親起身和父親對峙著。

        “當初要是把她放在孤兒院養著，估計都會比現在強些！”母親見父親不吱聲，兀自又補充了一句。

        “我心里也不好受啊，紀思被虐待的事情，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就我們不知道，還以為她在一戶好人家里享福。”父親說著。

        “當初還不是因為你媽媽的原因，不然紀思怎么會受這么多的苦啊？你看看孩子遍體鱗傷的，叫作母親的怎么不心疼啊!他們真的連畜生都不如！”母親的聲音變哽咽了，她握住了紀思的手，低聲啜泣著。

        “我媽都不在了，就別再提她老人家了。你自己也知道，紀思和紀戀，這兩個孩子，你只能選一個。”

        “二十多年前，我就給出了答案了，可是你媽媽她，她要是知道紀思能活這么大的話，我死也不會讓人抱走的。”

        紀戀手里面的東西全部散落在地上了，滿天星變成了滿地星。父母被外面的動靜驚動了，立馬出來開門。

        她腦海里重復著父親說的那句話“這兩個孩子，你只能選一個。”

        盡然氣喘吁吁地跟上來了，手里面抱著好幾個娃娃。看到紀戀腳下散落一地的東西，看到她父母驚慌失措的表情，他不知道說什么好。

        “什么叫兩個孩子，你只能選擇一個？爸，你剛剛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紀戀逼問道。

        “紀戀，你剛剛聽錯了。你爸爸沒有說這樣的話！”母親忙把眼角一掠，偷偷抹掉了掛著的淚珠兒，趕緊串通著父親一起敷衍她。

        “我剛剛明明聽到了，盡然，你也在，快點告訴他們，你也聽到了。快點啊！”

        “我才上來的，我什么也沒有聽到啊！”盡然放下手里面的東西，在這場家庭鬧劇里，顯得異常尷尬，大氣不敢出的。他估計在疑惑自己是否應該攪和進來。

        “孩子啊，有些事情，你還是不知道的好啊。”父親趕忙把紀戀拉到了一旁，讓她和母親隔開一些距離，生怕母女兩廝打起來。

        “紀戀，這是病房，紀思需要靜養。有什么事情，過后再說，好不好啊！”盡然也過來勸紀戀。

        要是這個病房還這樣吵鬧的話，估計樓上昏迷的那個人都會被吵醒，跑下來看笑話的。

        為了紀思，紀戀可以把這件事情先壓一壓，但是她會徹底弄清楚的。

        紀戀悶聲悶氣地把買回來的東西一一擺在了病房里面，拉著盡然走了出去。

        她只是想讓紀思知道，這個世界還是有那么幾個人期待她的蘇醒，并熱切地需要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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