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戀姐姐，紀戀姐姐。”

        在和盡然的嬉鬧中，紀戀聽到了一個微弱到如過耳風般的聲音在叫喚著自己的名字。

        這個期待已久的聲音，讓紀戀把擋在面前的盡然簡單粗暴地往旁邊扒著。誰知這個男子弱不禁風，一下子就歪在地上去了。

        紀戀朝著紀思，帶著不安的驚喜奔了過來。是的，紀思，蘇醒了，她不停地眨著眼睛，將近十多天的睡意從眼睛里眨出來。

        “紀思，是我，我是紀戀姐姐，我是的。你終于醒了。”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止也止不住，因為紀戀是多么害怕這一天等不到啊。

        “紀戀姐姐，我這是在哪里啊？我手上的是什么啊？”紀思微微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但是力道不足，一下就又滑落了下去。

        紀思原本枯瘦的身子，愈發瘦了一圈了。

        “紀思，我們這是在醫院里啊。”紀戀小聲地跟她解釋著。

        “醫院？醫院？我們來這個地方干什么？我們村里快不行的人才往醫院送。我都沒去過醫院。”紀思不解地問著。

        可憐的孩子，竟然沒有去過醫院。身體這么差，都是硬抗著熬過來的嗎？不由得，紀戀又想起了父母那天的對話，紀思到底是寄養在怎樣的一個家庭啊？她想把他們給滿門抄斬。

        “醫院就是能夠讓所有的病都能治好的地方，我們的紀思好了。什么事情都沒有了。”紀戀不能把醫生說的那句，即使醒了最多也只能活一個月的話告訴這孩子。

        “可是，紀戀姐姐，為什么我的身體還是覺得這么疼呢？”紀思問著，那種真摯的眼神，看的紀戀無處可逃。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好徹底啊，等你好徹底了，就一點都不會疼了。”紀戀牽強解釋道。

        紀戀回過頭，正好看見了才從地上爬起來的盡然，看來這小子被紀戀手肘一趴摔地不清啊。

        “我這就去叫醫生過來。紀戀啊，你這個女的，至于嗎？”盡然一手扶著自己的腰部，一面抱怨著，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

        “紀思，等會醫生給你做一個全身的檢測，交代一下需要注意的事項，我們就可以回家了。”紀戀摸著紀思的額頭，還好此刻的溫度是正常的。

        “紀戀姐姐，昨天晚上，我一直在家里面等著你回來，等了你好久好久，你就是沒有回來。”紀思看著紀戀，用祈求原諒的表情。這孩子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昏迷好久了。

        “那天是姐姐不好，不應該把你一個人留在家里的，以后，我再也不會這個樣子了。”

        “姐姐，我的頭發，還是黑色的嗎？”紀思艱難地抬起自己的手，摸著肩上的那縷發絲。

        “紀思，放心，還是黑色的。可以保持很久的。”紀戀幫紀思整理著她的頭發。紀思連眼都不眨地看著姐姐的每一個動作，有些難以相信。紀戀掏出了手機，給她照了照，這孩子這才滿意得笑了。

        醫生走進來的時候，面帶著笑容說終于醒來了啊。醫生幫紀思檢查一番，說暫時沒有什么大礙了，目前基本上都穩定了，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紀戀讓盡然先陪著妹妹，她有話對醫生說。

        紀戀和醫生走出了病房，帶上門的那個時刻，看到了紀思拼命向外張望的眼神，生怕這次又留下她一個人。為了安撫紀思,盡然正在哄著她。

        紀戀盡量挑著離病房遠點的地方，生怕紀思聽到自己和醫生的對話。

        “醫生，我的妹妹，我妹妹她，她能夠醒來，這個，這也算是一種奇跡了，是不是呢？但是我想知道，您之前是說的那些話，應該不是真的吧，她恢復的也算是不錯的。”紀戀說著，心想醫生應該聽懂了破碎話語中要表達的意思了。

        “不要有那么樂觀的心態，這孩子能活到現在就已經是奇跡了。我理解你的心情。”

        “理解？你有嗎？”紀戀說話的聲音有些大，稍有些失了態。

        “不好意思，”紀戀立馬向醫生道著歉，繼續道：“您看慣了這個醫院的生生死死，這個，我當然是知道的，但是求您盡力救我們家的紀思，求求您了。這個孩子實在是命太苦了，多少錢都沒有問題。”紀戀央求道。

        “這不是錢的問題啊。事已至此了，在這一個月之內盡量減小對她的刺激，家人們都好好陪著她，給她留一個美好的回憶吧。”說畢，醫生徑自走開了。

        紀戀最討厭的就醫生對家人交待后事的話語。

        拖著沉重的心情，紀戀走到了病房門口，想著不能讓紀思看到這樣的自己，不然她又會胡思亂想了。強忍著心里的痛楚，紀戀換上了笑容，佯裝輕松地走了進去。

        盡然這個生物把紀思給逗笑了，還是用講紀戀壞話的方式。紀戀過去就是往那小子的背上猛打一下，讓他停歇一下，紀思才蘇醒過來，不能笑地這么猛烈。

        他回過頭，給紀戀一個“我已經忍了你好久，這次依然會忍著你的”眼神，乖乖給往旁邊站著，把道讓給了紀戀。

        “對哦，要馬上告訴大家這個消息呢。”紀戀說著，把手機扔給了盡然讓他幫自己一一通知一下。

        “你不覺得這樣的好消息，由你親口傳達，更加振奮人心嗎？”盡然說罷，又把手機傳給了紀戀。確實，他言之有理。

        盡然見紀戀起身，他又俯下身，探著頭，跟紀思玩了起來，這廝嘴里還不停地碎碎念著“要是紀戀有紀思的百分之一的乖就好了。”

        紀戀撥的第一個號碼是母親的。她停頓了一小會，才按下通話鍵。基本上沒有幾秒鐘的延遲，電話那端很快就接了起來。她就知道母親即使在家了，也沒有好好休息，還是在干等著這邊的消息。

        “紀戀，紀戀。”電話那端，母親叫得很急切。

        “媽，是我，紀思她剛剛醒來了。”

        “真的啊，我的紀思終于醒來了啊！”母親的聲音雖然稍顯疲憊，但是遮不住此刻的喜悅，這種喜悅里還夾雜了一絲的淚水。趁著這淚水還沒有轟然爆發之前，父親把電話搶了過去，嘴里說道：“好的，我們馬上就來的。”

        “老媽，老爸，喂，喂……”電話那端就沒有人講話了，也沒有掛斷。紀戀能夠想象到他們兩老想盡快趕出門，連掛斷電話都來不及的情景。

        她還能清晰地聽見母親在催促著父親動作快一點，不要拖拖拉拉，快點去把紀慕叫著之類的話。紀戀慢慢地聽著，心里有一股暖流在全身涌動著。

        “紀慕，紀慕，你姐姐醒了，你快點穿上衣服，我們現在急著趕去醫院。”這是紀戀爸爸的聲音。接下來就是不停走來走去，或者某物被撞倒的聲音。

        直到家人都出發了，家里已經沒有了動靜，紀戀才把電話給掛了。

        第二個電話，紀戀打給了子衿。她也是很利索地就接了電話。電話那端，她勉強地笑著說：“那就好啊，你自己也放心了啊，我就知道，紀思會醒來的。”

        這么晚了，子衿也沒有睡覺。估計這半個月，她都是捶床搗枕，更長漏短，瘋狂地想念著那個再也見不到的人。對于子衿，紀戀也很愧疚。愧疚于自己的精力有限，不能兼顧兩者。

        掛掉子衿的電話后，紀戀想著，我還能夠告訴誰啊？紀思的存在本來就不被人知曉的，除了自己的家人和最親的幾個朋友，還可以告訴誰呢？

        那一串聯系人的名單里，能分享這個消息的就只有那么幾個。最后，紀戀的目光定格在了何以念的名字上。她心里思忖道，我該告訴他嗎？畢竟今天他有特意過來看我們家的紀思，還給她買了鮮花過來。

        紀戀看看時間，凌晨一點，這么晚了，人家肯定是睡了。打電話過去，不一定能夠接到。猶豫了一番，最后，紀戀還是撥打了他的號碼。

        那端的聲音有些模糊，應該是被紀戀的電話鈴聲突然驚醒了。

        “喂，紀戀啊，你怎么啦？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嗎”他的聲音帶有未醒的睡意。

        “紀思，她剛剛醒來了，只是想告訴你一下。”

        “真的嗎？看到沒有，今天我過來看過她，她就醒來了。醒來就好，我知道了。還有啊，紀戀，謝謝你，謝謝你特意打電話告訴我，沒有把我給忽略掉。”這次是他先掛的電話。

        紀戀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這世上沒有人會平白無故對另一個人好的，要么是圖些什么。

        讓紀戀驚訝的是，基本上該來的人都來了，都是在半個小時之類，氣喘吁吁地趕到了。

        母親腳上還是一雙拖鞋，就慌慌張張地向紀思走了過來。她臉上留著疲憊但又真切的笑意，整個嘴巴都笑得合不攏了，她一直碎碎念著“我就知道會醒來的，就知道。”紀慕身上還是一身睡衣，腳下也是踏著一雙棉拖，臉上還有些許睡意。唯一穿著能夠出得了門的鞋子的是父親，但是他的衣服也是扣地歪歪扭扭的。

        隨后到的是子衿，她的樣子就像好幾日未休息過，身上還有一股香煙的味道。看到子衿的這副樣子，紀戀有些哽咽了，但她只是看著子衿，什么也沒能說出來。最后趕到的是何以念，紀戀是沒有指望他來的。

        紀思看著這么幾個完全陌生的面孔，很膽怯，她把被子拉起來，把整個臉都覆蓋住了，口里還說不準其他的人靠近，不要害她之類的話。

        聽到這樣的話，紀戀也慌了，忙跟她解釋這些是什么人。勸了好半天，她才勉強把被子拉了下來，露出頭來，偷偷打量著這屋子里面的人來。紀戀叫盡然過來哄著紀思。其余的人都退了幾步，隔著數米觀望著。

        就連母親都不能接近紀思半步。紀戀突然覺得很悲哀，這個什么都沒有為她做過的姐姐反而成了她最信任的人。而那個為她沒日沒夜的母親，卻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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