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話的是沒說清楚。南明心想。

        他光說安家來人了，可沒說周海易已經到了。早知道他就不那么急著去前廳了。

        昨日周海易的確說了愿意幫他應付安家人，不過南明沒當真，他可不敢指望這人，尤其是在公事上。

        不過這次唐鈺的事情，周海易可靠到完全像是換了一個人，這應該算意外之喜吧。

        于是南明放心地把前廳留給周海易，他則來到倉庫旁邊的小屋，敲響了門。

        屋里安瑾寧重新補上那些被眼淚沖刷掉的粉，盤算著這種不防水的化妝品就是不行，得找個機會要回她被沒收的包袱。

        白櫻還在里間整理臨時配制的藥粉，所以安瑾寧自己去開了門。

        來這里敲她門的只能是南明，只是安瑾寧沒想到他這么快就回來了。

        “怎么了？”

        南明簡單說明來意：“安家來人了，你父親，和一個女人。”

        安瑾寧為了確認又問了一遍：“不是安夫人？”

        南明搖頭：“是個年輕女子，比你大不了幾歲。”

        怕是安老爺的妾室吧。安瑾寧心想。

        這個年代，三妻四妾挺正常的，安家那么大家業，只有一個安夫人反倒不合理了。

        喊了聲白櫻，催促她動作快一點，兩人跟在南明身后出了門。

        剛在里屋白櫻已經把南明的話聽得清楚，但她尚未弄清楚安瑾寧的想法。

        她可以拉開了與南明的距離，小聲問：“小姐，我們要跟老爺回去嗎？”

        這三年里，安瑾寧在摸透她的脾性和來歷之后，把自己并非安瑾靈一事告知了她。起初她并不相信，其實到現在她也沒有完全信服。不過小姐自己這么認為，可能有她的道理。白櫻想的是，身份成謎的話，是不應該就這么回安家的，不知道會遇到什么。

        安瑾寧朝她笑了，安慰她也是在說給南明聽：“只有回去了，我才能弄清楚我是誰。還有那個被目擊到的人，到底是不是安瑾靈。”

        南明默許了她的做法。

        他的想法跟她差不多。

        雖說唐鈺的案子跟安家有多大關系還未可知，但那疑似安瑾寧的身影還是很值得探究的。

        想要調查安家，光靠在外面打探，能獲取到的消息十分有限。深宅大院通常都有自己人未可知的秘密，而且，那可是安家，京城豪富的安家，就算說安家藏著什么秘寶都有人信。

        白櫻的擔心昨夜之前南明也有。安瑾寧一個女子入了安家，可以說是完全隔絕了外界。只要安家不放手，她就算死在里面了都沒人知道。

        冒頂安瑾靈的身份，一旦被發現，會是個什么結局？就算她是安岳的女兒，卻極有可能不是安夫人生的。昨天的調查中聽說安夫人善妒，但凡妾室都不可生育自己的孩子，作為漏網之魚，安瑾寧失憶之前過的什么日子，可以略作猜想。

        不過經過昨夜，他是完全放心了。連他都能被算計，他的擔心恐怕是多余的。

        前廳里，干等著無趣，周海易正跟安岳閑聊。

        “哦對了，怎么不見尊夫人？”都說安夫人最疼愛這個嫁與唐鈺的女兒，可她被扣押在大理寺兩天了，安夫人甚至沒打發一個下人來。周海易都沒想到，會是安岳親自上門來要人。前幾天他才接到消息，說安岳正在去往江南的路上，沒有兩個月回不來。

        安岳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隨即特意流露出了點凄苦：“她最近病了，這幾日都在家中靜養。”

        “原來是這樣，”周海易若有所思地接受了他這個解釋，卻沒打算就此放過他，還在繼續問，“那安老爺身邊這位是……”他問的是冷凝霜，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那位年輕女子身上，輕浮又戲謔。

        安岳只得繼續解釋：“這是，去江南的路上遇到的。凝霜身世可憐，我就幫她贖了身。”

        “既是如此，先恭喜安老爺納得美妾一位了。”

        安岳忙擺手：“大人這是哪里的話，我也只是帶她回來，看看能不能給她找個好人家。”

        冷凝霜長得好看，唱曲也好聽，安岳打一見到她就動了這心思，可誰知冷凝霜卻說寧愿為仆為婢，也不想嫁與有妻室的人家做小妾。安岳沒法子，只得把人先帶在身邊，說的是幫她找夫婿，實則打的是能慢慢感動她的心思。

        “哦？”

        “如果大人有什么未婚配的家仆，給她找個夫家，也是感激不盡的。”

        “我那可不如安老爺家大業大，沒有幾位奴仆。”周海易說著話鋒一轉，“丫鬟倒是不少，想來伺候人的活計，這嬌嫩的模樣，應該做不來吧？”

        一直低頭用手絹半遮著臉的女子說話了，她的聲音特別動聽：“大人折煞小女子了，凝霜出身卑賤，承蒙大人看得上，別說丫鬟，就是粗使婆子的活計，又有什么做不來的呢？”

        周海易欺身近前，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這么說，可是在怪我不懂風情？”

        兩人都是情場老手，周海易在想什么，冷凝霜怎么會不知道？于是她配合地紅了臉頰，眼波流轉，嬌羞又嗔念地望著周海易，欲言又止。

        安岳經商多年，察言觀色不在話下，怎么可能看不出周海易這是對冷凝霜動了心思。他心里有點舍不得，不過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用一個女人賣周海易一個人情，這生意，劃算。

        安瑾寧跟著南明來到正廳，見到的就是這么一幕——周海易在跟一個女子調笑，安岳坐在女子旁邊若有所思，廳內的那些手下想要勸誡少卿又不敢冒犯，整個氛圍竟有些滑稽。

        能在大理寺正廳干出調戲女人這么不正經的事的，除了周海易沒有第二個人了。

        南明咳嗽一聲，提醒他注意影響，順便告訴他人帶來了。

        周海易絲毫沒有反省自己剛才的行為是否得體，他迅速轉變了情緒，給安瑾寧介紹起來：“來來，這是你多年不見的爹爹，這是你爹爹準備新納的小妾，叫個什么來著？”周海易沒給安岳辯白的時間，繼續說，“姓冷是吧？冷姨娘。”

        安瑾寧嫌惡地看了一眼那煙花女子，又冷眼看著安岳，看得安岳直羞臊。

        “沒有，靈兒，爹爹沒有要帶她回家，爹爹是來接你的。”

        “我娘呢？”安瑾寧依舊不動聲色，她心里有幾分打鼓，很怕自己的裝扮不像安瑾靈。

        “你娘，你娘身體不好，尤其是聽說了你和唐鈺的事情，更是一病不起了。”說著說著，安岳擠出了幾滴眼淚，“靈兒啊！可苦了你了！”安岳抱住自己的女兒又開始哭，被抱住的安瑾寧不知所措，瘋狂地沖南明眨眼求助。

        “安老爺，您女兒這次涉嫌謀殺親夫，讓你們見面已是破例，她是不可以離開這里的。”

        說話的是南明，安岳就沒有對周海易時的那種客氣，大著嗓門：“胡說，我家女兒從小乖巧，身嬌體弱，怎么可能殺人！”

        南明心說那這怕是真不是你那女兒，她嬌弱？她抱我大腿的時候我都拔不出來！可面上他不敢表露出來，他看向周海易，臉上寫著為難：“這……”

        “怕什么呢，安小姐就先回家，有什么事我們再去拜訪嘛。”周海易把對安瑾寧的稱呼從“唐夫人”改為了“安小姐”。

        在場的眾人一時各懷心思。

        南明想的是，天塌下來有周海易頂著；安岳想的是，雖然失去了一個美妾，但換來周海易幫自己說話，很值；安瑾寧則是暗自松了口氣，還好沒有露出破綻，安岳只當她是安瑾靈了。冷凝霜有些得意，能攀上周海易這樣的男人，自是比跟著安岳要舒坦得多。

        安岳帶著安瑾寧走了，白櫻跟在后面。冷凝霜被留了下來。

        “伍仁，帶她去我房間。”周海易話音剛落，一個大眼睛小個子黑皮膚的少年人從后面擠出來，透著一股子機靈，應了聲“是”，引著冷凝霜去了周海易的小房間。

        前廳一下子空了許多，南明準備回自己的書房，周海易跟他一起走。

        南明對周海易一大早出現在這兒感到奇怪：“你這次怎么這么上心？”沒錯，現在已經不早了，但對周海易來說，正是清晨時分。

        “我來這兒當少卿，本是圖個清閑。前任正職調走了，繼任正職死了，你要是扛不起來這里，我也得另尋他處了。”

        南明想說那你倒是趕緊走啊，還在這攪和什么？就聽周海易長舒一口氣道：“可我還挺喜歡這里的，有我自己的房間，人與人之間交往淡漠，一盤散沙，沒人管我干什么。”

        “你這人……”

        周海易突然語重心長了起來，猛地拍了兩下南明的背：“所以你要快點成長啊！”

        南明斜著眼瞧他：“你怎么不成長？”

        “朝廷的任命快要下來了。”

        “什么任命？”還沒等周海易回答，南明已經看見冷凝霜站在周海易那間房門前，輕搖著團扇，眼角眉梢都是勾人的笑。他被笑出了一身雞皮疙瘩，質問周海易，“你把她留下做什么？”

        周海易沖著冷凝霜吹了個口哨，嘴角翹著，跟那女人眉目傳情，嘴上卻是在跟南明算賬：“這你也得謝謝我。”

        “？”

        周海易還在望著，不知在看什么。那女人已經回里間了，他臉上的表情也褪去調笑換了嚴肅，幽幽道：“那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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