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緊趕慢趕，終于在天黑之前住到了一家客棧里。

        周海易一看就床就迫不及待撲了上去，還吩咐店小二多拿兩床被子來鋪上，他覺著床板硌得慌，要足夠柔軟的床榻才能撫慰他快要散架的骨肉。

        這里是大裕村外不遠處的一個小鎮，在靠近大裕村的一側有一家小旅店。因為不算是交通要道，生意不怎么好，旅店看起來很多年沒有修繕過了，從里到外都破破爛爛的，唯一的優點就是還算干凈。

        他們收拾停當，店家也準備好了晚飯。吃過飯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了，周海易嚷著要回房歇息，南明沒攔著他，卻跟他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周海易走了兩步發覺不對，竟然一個人都沒跟著他，包括平常一會兒見不到他人就念叨的冷凝霜，現在都跟在南明身邊，像是要出去遛彎似的。

        不過周海易知道，有南明在，肯定不是出去閑逛的。

        “你們這，要不要這么勤勉啊？”

        冷凝霜嬌笑著蹭到周海易身邊：“南大哥說了，早點把事情查清楚了，咱們好早點回京嘛。”她說話的時候手已經挽上了周海易的胳膊，撒嬌的小動作拿捏得非常到位。

        “話是這么說沒錯，”周海易撓撓頭，“可霜兒你跟著湊什么熱鬧啊？”

        冷凝霜不樂意了：“還不是有人說，我是個幫不上忙的累贅，我總不能任著被數落吧。還有啊，你們總是拋下我，我一個人呆著悶死了。”

        周海易不想帶上她，不光是嫌麻煩，他花了這么長時間都沒摸清冷凝霜的底，他總覺得這個女人的城府遠比看起來還要深。

        “周道長不用擔心，要是遇上什么危險，我會第一時間帶她逃跑的。”安瑾寧試圖讓周海易寬心，她倒挺好奇，這次冷凝霜這么積極，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不用，不用，我能保護好她的。”周海易的這句話換來了冷凝霜滿意的夸贊。

        跟帽兒莊不一樣，大裕村附近關于幽靈船的事流傳的是又一個版本，說是幽靈船只抓那些下海打漁的人，而大裕村又不臨海，沒人以打漁為生。

        版本的不同導致周海易那身道袍沒有能派上用場，幾個人不得不臨時改變計劃，由冷凝霜裝作死者沈清的嫂子，前去沈清家附近打探情況。

        起初村民們并不信任他們，他們拿出了從何百知那里拿來的書冊都沒用。最后還是有個婦人說，確實聽說楊家媳婦有個哥哥，好像在挺遠的地方，他們才被請到一戶人家稍坐，村長來接待了他們。

        冷凝霜的穿著華麗，好在她今天沒穿過于鮮艷的顏色，脂粉也沒抹的太濃厚，“來替相公的妹妹收尸”這個戲還演得下去。

        他們所在的這戶人家是沈清夫家的遠房親戚，兩家人住得近，沈清性子招人喜歡，村里人對她的評價幾乎是一致好評。而且沈清家里就剩她自己一個人了，遇到什么事兒了，鄉里鄉親能幫上忙的也都會幫一把。

        唯一不同的聲音是安瑾寧在村子里閑逛時，聽一個年輕的媳婦小聲嘀咕的。她與那人閑聊了幾句，得知這人對沈清印象不好，起因是她家兒子有次在楊家看到了一本小人書，想借來看，沈清說什么都不肯，還因為這事兒跟她相公吵了一架。

        后來那本書就再也沒人看到了，年輕媳婦說：“準是她給藏起來了，我兒子不就是想借來看看么，又不是不還。”

        “你兒子在家嗎？”安瑾寧站在院門口朝里面張望。

        “在，”女人朝屋里喊了一嗓子，“虎兒！”

        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從屋里出來，眉清目秀，看那雙眼睛就透著機靈。他端端正正給安瑾寧行了個禮，雖然有點膽怯，卻沒退后一步。

        “姐姐想問你一件事，你可以誠實回答我嗎？不記得就說不記得，不能騙我。”

        虎兒點點頭，乖巧地等著安瑾寧問話。

        安瑾寧彎下腰，讓自己的視線盡量與虎兒平齊：“你以前在楊家看過一本書，記得那書上寫了什么，或者畫了什么嗎？”

        虎兒不假思索，立刻就說了出來：“一艘船，很大的船。”

        “還記得什么別的嗎？”

        這次虎兒想了一會兒，然后搖了搖頭。他看到那本書的時候才六歲，剛剛開始習字。家里沒有什么書，他跟著爹爹去楊叔叔家里看到這本書才很想要看看的。

        后來書沒借到，聽說楊叔叔家里還為這事起了爭執，他再也不敢提起了。

        安瑾寧沒逼迫小孩子使勁想，他能記得這點已經很不錯了。她摸了摸虎兒的頭，又從白櫻那兒要了一塊麻糖送給他，哄孩子開心。

        虎兒娘喊孩子趕緊道謝，虎兒聽話地說謝謝，跑回了屋里。

        可能是收了安瑾寧的麻糖，虎兒娘的態度和順了不少：“我這孩子從小就愛看書，有點呆，沒幫上什么忙您別見怪。”

        “虎兒挺機靈的，是個讀書的好苗子。”

        虎兒娘笑聽了喜笑顏開：“呦，那可就真是借您吉言了。”

        安瑾寧跟虎兒娘聊著，不遠處周海易和冷凝霜出現在了她的視線中，兩人進了一個小院。她指著那邊問：“那是誰家？”

        虎兒娘看了一眼道：“不就是楊家咯，以前挺熱鬧的，鄰近的媳婦都樂意去她家那邊，楊沈氏死了之后，除了來查案的大人，就沒人去過了。”說著她還嘆了口氣，開始自我懺悔，“也是我小氣了，你說她人都沒了，我還記著她不借我們書的事兒。”

        她還絮叨著，安瑾寧卻已經邁步往楊家的方向走去了。

        南明已經在楊家屋里屋外搜查了半天，夜間的搜查工作并不好做。燭火那點光根本照不清楚多大的地方，他一進村就奔這里來了，到目前為止一無所獲。

        周海易邁著懶散的步子進院，倚著門框跟南明匯報：“沒問出什么新鮮的，這地方刑獄官員的水平，能看出是他殺已經是超常發揮了。”

        地方官員水平不高這點，南明很不想承認，但很難不贊同。

        安瑾寧跟周海易差不多是前后腳到的，雖然晚了幾步，周海易的話她也聽到了。她想的跟這兩位大人不一樣，她不覺得這全都是辦案官員的錯。

        她參演過尸體的那些懸疑警匪刑偵片里，各種高科技機器協助辦案，還能編出一大堆懸而未決的案子，現在這技術水平，可全是靠個人能力。要她說，古代地方官破案，有極大的概率就是跟這兒靠撞大運呢。

        不過她運氣不錯，線索會自動送上門來。這是她最近發現的。

        她把剛才從虎兒那聽來的事告訴了幾人：“村里有個小孩兒說，在這里見過一本畫著大船的書。你們覺得，那本書還在不在這里？”

        南明沒吭聲，一個人在墻角挖老鼠洞；周海易撩起袍子，加入了南明的搜尋小隊：“找找看吧。”

        老鼠洞里只有橫沖直撞的老鼠，被南明驚擾到吱吱叫著紛紛出逃，嚇得冷凝霜花容失色，異常利落地蹦上了板凳，又爬上了木桌，抱著膝蓋瑟瑟發抖。

        這波老鼠盡數逃出去，南明放棄墻角轉移了目標，在床上發現了一處暗格。

        這暗格十分隱蔽，從床鋪上面看不出任何一樣，但床尾那有些微松動的雕花被他掰下來之后，露出了一個一指寬的縫隙。這縫隙不大，卻挖得很深，從上面看里面是有東西的，只是光線太暗看不真切。

        南明試著將手指伸進去，想要拿出里面的東西，但他的手指太粗了，只能伸進去一個指節。

        他想喊周海易過來，他記得這位世家公子的手指細長，很適合干這個活計。一回頭卻見冷凝霜因為受到老鼠驚嚇，死死抓著周海易不撒手。周海易掙了兩下都沒掙開，只好無奈地沖南明攤手，示意愛莫能助了。

        最后還是安瑾寧找了兩根筷子，把縫隙里面的東西夾了出來。

        果然不出所料，就是那本他們一直在尋找的書。

        安瑾寧幫忙舉著蠟燭，南明一頁頁翻看著，看來他打算先大體瀏覽一遍。另一邊周海易總算是掙脫了冷凝霜的手，湊過來與他們一起看。他的閱讀速度是幾人中最快的，嫌棄南明看得太慢，他干脆上手從后面翻了起來。

        三個人頭擠著頭翻看一本書的畫面，外人看起來還挺搞笑的。

        就在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本書上時，安瑾寧忽然聽到了白櫻的呼痛，還沒等她做出反應，一個人影倏然而至，抓著她的衣領向后扥，她沒有能夠借力的地方，徑直摔到了旁邊的床角，磕到了后背，一陣呼吸困難。

        等她理順了呼吸，南明已經與那人纏斗起來。

        蠟燭已經打翻在地，不知什么時候熄了光，現在唯一的光源是窗外的月亮，可惜月色昏暗，安瑾寧只能靠兩人的身形來分辨。隱約中她似乎看到那位偷襲者拿著冊子往自己懷里揣，南明應該是急了，每一招都直奔他胸前，卻次次被格擋開，始終沒能奪回書冊。

        這人的招數南明很眼熟，正是在帽兒莊砍傷他腿的那個人。上次二對一都沒有勝算，這次他更不敢托大。他目的不在制敵，只是想搶回東西。誰知那人竟也沒有想傷人性命的意思，得了東西三兩下甩開他，奪窗欲逃。

        南明抬腿欲追，身上突然一陣無力感襲來，他扶著窗框才勉強穩住身形，沒堅持多久，便順著墻滑落，跌坐在地上。

        最后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從劇痛中緩過來的安瑾寧一躍飛出窗外，追著人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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