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的兇險非常明顯的擺在眼前，此刻幾人的沉默并不表示懼怕想要退卻，更多的是對城中百姓生存狀況的擔憂。如果疫病仍在蔓延，病人沒有得到救治，會是什么樣了，安瑾寧都不敢想。

        不過南明的話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城中疫病應該沒有太嚴重，否則守城的衛兵不會沒做任何防護。”

        這個朝代雖然遠不及現代那么先進，有口罩和防護服之類的設備，做的努力也最多算得上聊勝于無，但大家對疫病的恐慌還是會迫使他們用各種破布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而不是那幾位守城士兵現在那個樣子——鎧甲和衣裝雖厚，只是為了保暖，臉上神色悠閑，并沒有任何遮擋。

        談完這些，天色已晚，幾人想讓封老先生在驛站留宿，但他說什么都不愿意，胡冼兵只好又趕著馬車走了一趟，把老人送回城郊的家中。

        剩下的三人組針對南明提出的關于鳳凰的兩條線進行了分析，最后決定采用他們熟悉的套路，找一個人裝扮成鳳凰的樣子，安瑾寧裝作抓住了這個潛逃多年的叛徒，進入不落城去跟神隱門的其他成員匯合。

        誰來扮演鳳凰的問題上，三人出奇地一致，都認為這個任務非胡冼兵莫屬。

        南明太過高壯，眼神銳利，怎么看都不像是神隱門這種地方的人，他太難隱藏自己了；周海易又太過柔弱，雖然組織里出現他這種人不奇怪，但鳳凰不是這個人設。

        唯有胡冼兵，跟鳳凰的年齡相近。雖然身為文官未曾習武，稍顯瘦弱，但好歹身體還算健朗，多穿幾層衣服勉強能糊弄過去。

        他們找到鳳凰的時候，鳳凰已經混成了林中獵人，滿臉大胡子，遠看看不出什么特點。只要胡冼兵帶上鳳凰的牌子，安瑾寧在幫他修飾一下外型，她有自信能騙過城門的守衛。

        再有，胡冼兵聰明謹慎，又不缺乏膽識，這點從他主動站出來愿意來調查不落城的事就能看出來，而且他來了之后沒有冒進，先是調查了一番，發現異樣之后馬上求援，可見他的腦筋不差。

        沒人提出異議，這件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遠在城外的胡冼兵還不知道，這個沒人能接手的倒霉差事，就這么落到了他的頭上。

        行動的時間定在后天，他們需要時間準備些東西，包括但不限于可以防身的小型兵刃，易容要用到的材料，安瑾寧還想再把自己行囊中的藥丸再清點一次，看看在城中能不能再配上幾種她覺得用得上的藥。

        比如之前拿給南明那瓶金創藥，已經見底了。

        南明的傷恢復得還不錯，安瑾寧一度以為，那么重的傷勢，沒有經過縫合，沒有個幾個月不可能愈合，但現在看來，南明已經健步如飛，從外表看沒有任何受過傷的跡象。

        他的身體能夠恢復得這么快，也給了安瑾寧一份安心。

        除了為入城做好充足的準備，推遲入城時間，是因為安瑾寧還有一點私心。

        她想去唐鈺小時候生活的地方看看，有點好奇是一方面，主要是她想著，萬一能找到唐鈺突然投奔神隱門的原因呢？

        安瑾寧一個人回到房間，南明望著她的背影想要叫住她說點什么，但最終什么都沒做，默默轉身推開了自己的房門。這一切安瑾寧并不知曉。

        房間里白櫻剛回來，一身的寒氣還沒散盡，正在剛燃好的炭爐邊暖手。

        白櫻一入了驛站就沒再跟安瑾寧同行，安瑾寧派她去上郢城中打探消息。

        一入上郢，安瑾寧就在路邊一家商鋪掛出來的價格板上發現了屬于神隱門的暗號。馬車的速度雖然不快，但為了不惹人注意，她只匆匆瞥了一眼，記下了幾個數字。其中一串她很熟悉，翻譯過來是“鶴”字。

        剩下的幾個數字她慢慢回憶，對應的是“病”、“藥”、“落”。神隱門應該是在用這種方式在上郢城里傳遞不落城的相關情報。

        聯想到那個“鶴”，安瑾寧猜逸鶴可能在附近，這些來自不落城的消息可能就是想傳遞給他的。

        “有什么收獲？”安瑾寧站到了白櫻身邊，握住她的手想幫她盡快暖和起來。

        “這城里確實有很多咱們的暗號，就是太多了，我記不下來。”白櫻對自己這個記吃不記字的腦子感到有些沮喪，“要不小姐，您親自出去看看呢？”

        安瑾寧面色凝重地搖了搖頭：“我盯著牌子看太惹眼，我總覺得，他們已經開始懷疑我了。”

        白櫻的手已經暖和了不少，想去倒杯熱茶喝，聽到安瑾寧的話，正在倒水的手抖了一下，訝然道：“不會吧？是不是我隱藏得不好，拖了你的后腿？”

        安瑾寧柔聲安慰她：“別想太多。”她沒有事情不順利就埋怨隊友的習慣，她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優秀的人。若兩人真是暴露了，她留下的把柄只怕是更多。誰讓她跟那兩人的接觸更頻繁呢？

        不管是一開始她便展露的那神乎其技的易容術，還是后面她那百草堂藥房一般的草藥儲備和知識，都像在明晃晃地告訴南明，她這個女人不一般。

        “能擺在明面上的信息保密度不高，就算被不相關的人讀取也沒什么關系。”安瑾寧這話是在安慰白櫻，但也是實情。真正要緊的信息，起碼會像唐鈺那樣，夾雜在私人往來信件中，其他人看不到不說，看到的人都還要動動腦筋猜測一番。

        “我在城中很多地方都看到了傘圖。”白櫻所說的“傘圖”就是胡冼兵指出的那個，神隱門成員令牌上都會有的小圖案。如果是神隱門相關人士，必要時會亮出這個圖案。可按照白櫻的說法，城中出現了這么多傘圖，聽起來不太正常。

        安瑾寧默默記下了這個異常，問了另一個問題：“去看過了嗎？”她下午還給了白櫻另一個任務，讓她先去打聽一下唐鈺以前的住處。

        “去了，很好找，這里的人對唐大人母子還有印象。那院子現在空著。但沒有太多雜草，好像有人定期打理。”

        “我趁夜去看一下。”安瑾寧說著已經開始穿外袍了，這件袍子是紅色的，當時買的時候也沒考慮那么多，在夜里卻是太顯眼了。她想了想把袍子翻了過來，里面的顏色偏暗，能幫她更好地隱秘在夜色中。

        白櫻剛回來，知道外面是什么溫度，想勸阻：“明天不行嗎？夜這么黑，外面又冷。”

        “早點吧，明天未必有時間，而且，”安瑾寧頓了頓，“我不希望南大人他們跟著。”明天的行程雖然沒有說他們要同行，但既然有這種可能，還是盡量避免的好。

        安瑾寧到達小院的時候，門大敞著，仿佛是在等待她的到來。不知是不是白櫻剛才來時忘了關。

        站在院子里看，房間是一片漆黑的，沒有人住自然也不會有燭火的光亮，但安瑾寧還是感覺到了這里不是只有她一個人。

        她聽到了細小的瓦片摩擦聲，瓦片自然是來自屋頂，于是她循聲望去，果然有個人影坐在屋頂，手中把玩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他背后一輪有圓月映著，襯得他一身黑衣和柔順的長發更加顯眼，就像是在夜幕下拍出來的一幅剪影，特別地好看。

        “你還是來殺他的？”安瑾寧仰頭問樓上的人影，朗聲問。

        那人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兩人之間的高度差讓安瑾寧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聲音聽著冰冷：“組織的規矩你應該比我清楚，一擊失敗，這個任務自會換人。”

        “可你還活著。”組織的規則，安瑾寧當然知道。就唐鈺這種刺殺失敗還露了身份的，不僅要被組織除名，組織還會再派人來把他一道殺掉。

        “這也應該問你啊，我的大小姐。”唐鈺從屋頂飄然而至，到了安瑾寧身前。印象中斯文的男人眼中有一絲兇狠，他用匕首抵住安瑾寧的脖頸，附在安瑾寧耳邊問：“你到底是誰啊？”他的語氣還算平靜，但聲線被壓得很低，聽起來像是某種野獸的嘶吼，像是來自靈魂深處的疑問和困惑。

        脖頸間的匕首傳來陣陣寒氣，讓安瑾寧沒辦法忽視它的存在。但她并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她相信唐鈺是不會傷害她的，就像上次在船上，他也沒有動手殺了南明。雖然她還沒弄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執著地認為，唐鈺會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她直面著唐鈺，想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唐鈺似乎被她看得有點慌張，握匕首的手輕輕動了一下，卻始終沒有流露自己真正的情緒。

        安瑾寧嘆了口氣，回答了唐鈺的問題：“我是安瑾寧，這是你告訴我的，不是嗎？”

        唐鈺收了匕首，藏進了袖子中，自嘲地笑笑：“也許，是我錯了。”

        安瑾寧注意到唐鈺收起匕首的動作，跟她的動作很像。再細細回想，安瑾寧發覺，唐鈺幾次動手，出手動作都跟她所掌握的很像。

        如無意外，他們是同一個師父教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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