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歌獨自站在一條青石大街上，這里混著淡淡的馬糞味、街販叫賣、過路人笑聲、馬車車輪磕在地面的聲音，古時落后的熱鬧生活沖擊著他沉睡了六百年的記憶，他午夜夢回無數次都撲了個空的地方，天歌蹲在地上用手掌撫摸著坑洼不平的青石路，這種摸得到的感覺，讓他有些顫抖。

        天歌站起身，順著大街一步一步慢慢走，他腳踏實地的小心翼翼的踩在六百年前的時空中，在人來人往里穿梭。

        “韓攸！”

        天歌下一個步子還沒邁出，突然釘在原地不敢再動，生怕一絲一毫的飄動，吹散了清晨露珠上的光暈，一切靜止在畫卷里。只留下一個少年清脆的喊聲“韓攸……韓攸！等等我”

        天歌轉過身少年陽光盎然意氣風發的臉合著光迎著自己走過來，天歌緊張的握緊手指，就是這一眼橫跨了六百年，長到他連夢后來都不敢做。

        天歌拿捏好練習了六百年的表情，迎接著少年熟悉的臉，卻眼看少年從身旁穿過，追上另一個少年，那個叫韓攸的少年，天歌表情和眼神瞬間黯淡了下來，失望的笑道：“真傻”，少年迎上去的是韓攸，是那個六百年前的自己。

        天歌遙遠的望著，直到兩個少年的背影淹沒在人海中，過往像冬日里絮絮的雪沙，被風卷著吹進荒廢了多年的屋里，落在干褶的古畫上，斑斑駁駁的濕痕慢慢連成一片，古畫漸漸醒過來。

        四百年前，還是有國時代，北方有兩個相鄰古國，淡國與瑞國，兩國之間隔著一處荒漠名為蝕骨海，這里曾也是一座繁華古城，因一場大戰覆滅，城下埋了數萬尸骨，此處甚是陰森，黑風鑠鑠，白骨成海，據說蝕骨海妖異毒蟲，食人禿鷹，不脫肉骨，不成鬼魂，休想離開，因此被人們成為蝕骨海。

        雖兩國為鄰國，可就因為這蝕骨海，淡國水草豐茂，民風純良，商貿繁華，而瑞國則常年忍受風霜苦寒，百姓以放牧打獵為生，生性野蠻粗狂。

        淡國為防邊界騷擾，答應每年給瑞國十萬糧食，邊陲蕪城與瑞國進行貿易，用布匹、玉器等換取對方動物皮毛、牛羊，如此兩國已和平相處數十年。

        可近幾年，瑞國越發猖獗，多次進犯蕪城燒殺掠奪，淡國為避免國戰一再忍讓。

        三十年前淡國境內還是七分天下，先皇晚年一統，也是淡國百姓心中的一個傳奇，先皇年輕時曾游歷江湖多年，那時的江湖快意恩仇英雄輩出，智悟神僧、幻影邪神、神秀晴娘、神算鐘離……簡直是神仙打架。

        這位傳奇登上大位后不僅統一七國，還憑借著扎實的江湖關系和智慧把江湖整理的清清楚楚，建立五相制度，將各派分門別類歸進五相管理，每三年相首比武換屆，五年相主比武換屆，類似曾經的武林盟主。桀驁不馴的江湖豪俠們竟然紛紛聽話遵從。

        傳奇在位十幾年用這一制度把江湖變成了一灘死水，當年的那些豪俠全都心甘情愿神隱在死水下，江湖之上再無生氣。

        現在，是這位傳奇的長子梅琰在位，傳奇已離世快十年，兒子資質平平，感情專一，是個善人，老老實實延續他父親的治世風格，目前看來江湖之上依舊寸魚不出。

        淡國皇室有三子，均為皇后所生，國主一生只娶了皇后一個人，也是民間的一項美談。或許是隔代遺傳，三個皇子各個英俊瀟灑，文武雙全，皇長子也是太子梅翼，文韜武略，胸懷天下，二皇子梅和聰慧過人，純和謙遜。三皇子梅玖國主兩口子老來得子，甚是放縱寵溺，不過論長相和資質是最出眾的，即將滿十六歲，身高七尺，面若冠玉，唇如桃花，目函金鐵之堅，毫無陰柔之樣。小小年紀輕功和暗器已是天下卓絕，到目前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像皇爺爺年輕時一樣闖蕩江湖，行俠仗義，肆意瀟灑。

        太監匆匆忙忙沖進燭光爍爍，金玉滿堂的寢宮跪在黑金大理石地面上叩頭道：“陛下，三皇子又跑了！”

        “又跑了？過兩日就是他的生辰，生日宴會都準備好了，請帖也都發了，他跑了？這是要氣死我嗎？”

        “陛下請息怒，現下該如何是好啊”

        “如何是好，我怎么知道該如何是好……去找個木匠雕一個跟老三一摸一樣的坐像，生辰宴就擺他的雕像，他這么特立獨行，孤就成全他”

        太監跪在地上不敢動“這……”

        國主大袖一揮道：“這什么這，讓你去你就去”

        “諾”太監領了命退出寢殿小聲嘟囔道：“這算什么事啊，宴會上擺座雕像，拜佛嗎？”

        梅玖換了身藏藍粗布長衫，頭上包黑色莊子巾，配著他十六歲白皙略顯稚嫩的臉竟有些滑稽。舉著個破布幡在街上游蕩，走到路口看到兩張破桌子，自己索性簡單收拾了一下擺了個算命攤子。

        站在桌前大聲吆喝起來“財來運轉大運紅，出門遇上好賓朋，要想求財財也有，要想求利你也行”

        這來來往往過路的人，都斜著身子瞄一眼，這么個白臉兒小年輕也能算命？

        韓攸，八歲時父母雙亡，師承瑞國藥祖莊淼，十八歲成為瑞國第一藥師，有逸群之才，少年成名心性孤傲，性格堅韌，韓攸因兒時的經歷對世事心有壁壘，但又有明月入懷，心有蒼生的俠氣。面對壁壘內的人和壁壘外的人絕對的兩副面孔。

        乾攸的師父瑞國藥祖莊淼，自從多年前的一場比試中輸給了淡國女醫師白芷汀，便一直郁郁寡歡，還引來了些嘲諷，說他本事沒有就是水多，送了他個名諱水醫。

        乾攸為替師父和師門爭回一口氣，只身來到淡國想再與白芷汀一戰[這一戰為白芷汀深陷瑞國埋下伏筆]，盤纏用完，一路上當個搖鈴郎中，邊掙錢邊趕路，終于一個月后到了淡國國都煙城。

        子午大街在煙城的中軸線上，直通皇宮，是煙城最繁華的街市。此時十字路口的一角被圍的層層疊疊，熙熙攘攘很是熱鬧，乾攸見人群對面恰巧有張破桌子，可以在此處支個藥攤，于是將桌子及周邊收拾干凈，擺放好藥箱，鋪好開方子用的筆墨紙硯。

        乾攸拘謹板正的坐著，冷著一張略有些尷尬的臉，路過的人都往對角的人群里扒著去看，他這里連瞥都沒人瞥一眼，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韓攸心想淡國不愧是中原富庶國家，國民面貌如此之好，醫者父母，即使生意慘淡也是好事。

        只聽那人群里傳出清爽談笑聲：“大姐，您這孩子八字聰明，五行伶俐，真乃天選之人，將來必成大器啊”

        乾攸心想原是個江湖術士，出口就是胡說八道，乾攸依舊冷著臉板坐著，聽著對面的熱鬧

        “此命向來志氣高，上炕剪子下炕刀，見著活計三分會，無用父母把心操。”

        ……

        一首首莫名其妙的打油詩傳到乾攸的耳朵里，乾攸發出一聲冷笑。

        日落歸山，熱鬧散去，梅玖才發現自己對面也立了個攤子，人長的倒很順眼，白色儒袍，紅色絳帶，白色逍遙巾，清若松映寒塘，又帶著著幾分書生氣，好像很好欺負的樣子，回過身來越想越覺得好笑，一個舉幡術士和一個搖鈴郎中做對門生意，有意思。

        梅玖見對面攤子慘淡無幾，再配上郎中的氣質真是冰清水冷啊，梅玖想上去打個招呼，順便逗他一逗。

        “你也是煙城人嗎？挺巧的我的攤子在對面”梅玖托著破凳子坐到韓攸對面，帶著笑臉說道，韓攸不理

        梅玖依舊說道：“生意不行，心情不好啊，你得多笑，熱情一點，人自然而然就來了”

        韓攸閉著眼冷冷的回道：“我只看病不賣笑，你有病嗎？”

        梅玖一聽，心想這什么人啊，回了一句：“你才有病！”

        韓攸道：“我沒有病，即使有我可以自己治”

        梅玖眼珠子一轉笑著說道：“我看你也別看病了，都沒人，不如跟著我算命，兩個攤子都是咱們的，這個街口就被咱們承包了！”

        韓攸氣上胸前睜開眼狠狠瞪了梅玖一眼，冷著臉收起攤子走了。

        梅玖一身賤氣的喊道：“郎中明天見啊”，起身扯著凳子哼著小曲回到了自己的攤子上清點收入，收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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