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汀大婚后隨太子住進東宮，梅玖去往祀神山閉關潛心學藝，梅玖的上進讓所有人不可思議，但又感到欣慰。唯獨這些玩伴包括太子心里沒有那么開心，梅玖是他們最后的一道防線，只要梅玖還沒長大，他們就沒有長大。長大是件空洞而無聊的事。

        之后太子梅翼帶兵出征，留白芷汀一人在東宮。白芷汀為躲避宮中規矩的約束，就日日到一命堂繼續研究之前沒解開的藥，或者跟著師父外出義診。

        半年后淡國戰敗的消息頻頻傳回，凌大將軍在戰中受傷被送回煙城修養，梅玖也多次收到二哥梅和關于戰況的信件，梅和稱父親派他不久后帶兵前往邊境支援太子，梅玖向邪神請辭后回到煙城。

        白芷汀在東宮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國主夫人見白芷汀日日在外瞎跑，不像個太子妃的樣子，心中甚是不滿，便著人看著白芷汀不可再出門，還要整日學習規矩教養，結交貴族婦人，為成為太子后院的助力而做準備。近半年白芷汀每日的生活就是華服首飾、假笑客氣、聽貴婦們的家長里短爭風吃醋。白芷汀想起了很久之前梅玖無意間的一句戲談她越來越像太子妃，但不像白芷汀。

        梅玖回來后去看白芷汀，卻見她像變了個人似的，郁郁寡歡慵懶聊賴毫無往日的精氣神。梅玖與白芷汀并排坐在東宮的門檻上，抬頭望著四四方方的天。

        梅玖道：“白姐姐你知道嗎？我母親年輕的時候極其颯爽。她是軍營里唯一的女將軍，是我祖父游歷江湖時撿回來的，一直當義女養在身邊。當年她與父親曾一同跟著祖父彎弓拉滿、沖鋒殺敵，是那樣的英姿勃發氣吞山河。但自從與父親成親后，她先是卸甲藏刀，之后相夫教子，再往后為了防止父親身邊有別的女人，開始吃醋算計，變的和其他高門大院的女人沒什么區別，就這樣一只展翅雄鷹自斷武功一步步退化成一只金絲籠里的鸚鵡。”

        梅玖的一番話讓白芷汀醍醐灌頂，自大婚那日起她作為白芷汀的價值便蕩然無存，她的意義是淡國太子妃，之后是下一任國主夫人，擔起傳宗接代穩定后宮的責任，整日混跡在衣食爭斗攀附榮華之中，見識也會困在這里面。

        她害怕有朝一日會變成國主婦人那樣，自斷翅膀，只剩個太子妃空殼戴著一盤枷鎖。

        白芷汀看著眼前這個從小受他們保護的弟弟，退去了曾經的天真爛漫和跑跳莽撞，眼睛里多出了一份沉靜與泰然，眼神里的景色也從春天亂花漸欲迷變成了秋天的澄澈星空。她認真大量著梅玖，人黑了些壯了些，還長高了。

        白芷汀道：“你是為了梅和去戰場的事回來的？”

        梅玖點頭：“白姐姐，說實話，在你與我大哥成婚前，我一度認為你會悔婚，可是你卻沒有，還乖乖住在宮里，看來是我低估了你對大哥的愛。”

        白芷汀道：“在別人眼中，白芷汀強勢、有主見，其實我也矛盾害怕，你信嗎？成婚的前一刻我還在盤算怎么出逃，但理智告訴我不可以。你還記得十年前我們溜到一個野湖里摸魚，我掉進湖里，梅翼為了救我差點淹死，所以當他說要娶我的時候，我毫不猶豫的答應，這是我欠他的也是唯一能補償的，況且他真的對我很好。”

        梅玖問道：“那你愛大哥嗎？”

        白芷汀肯定道：“當然”

        梅玖道：“所以這樣的生活你打算繼續下去？”

        白芷汀笑了笑，其實在梅玖講他母親的事時，她心里就打定了主意。

        白芷汀去往主殿對著國主和國主婦人深深一拜道出她想去往戰場

        國主和國主夫人自是不同意，最后國主以罷去白芷汀太子妃之名相要挾。

        白芷汀答應，她最后跪在地上道她雖懷遲疑過日后的三宮六院陰謀算計會讓她和太子兩相生厭，但她更信可以憑一己之力在宮里獨善其身。只是不曾想，還沒等到兩相生厭，她自己就放棄了。

        她曾堅信，相知相逢勝卻無數，但世事無常草草收場，雖惋惜但也無奈。她依舊愛太子，可她不愿自折雙翼帶上鐐銬困在籠中一輩子。

        最后國主和國主夫人拗不過只能放她離開。

        于是，二皇子梅和以正將，梅玖、唐淵、凌霄云為副將，白芷汀為軍醫帶援兵前往邊境支援太子。

        臨行前，方算子在“閑話多說”酒館為他們踐行，方算子羨慕的說道：“要不是師父拿上吊繩威脅我，我一定和你們一起”說完深深嘆口氣。

        白芷汀私下萬分叮囑方算子打理好他們的心血，白玉藥棧，等回來的時候要看到白玉藥棧開滿整個淡國，成為淡國第一藥莊。不過，此時他們才開了一家。方算子苦笑著答應，白芷汀真是想要累死他。故意嫌棄道：“你們可快點走吧，讓我安生些日子，從記事起就是你們這些煩人的家伙們。”

        為鼓舞士氣，國主為他們舉辦了盛大儀式，金鼓震山，氣勢磅礴。一開始他們還會在路上不時的嬉鬧，暢想邊塞風光，金戈鐵馬大漠落日。可是越臨近邊城，越是變的凄涼，他們慢慢變的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兒，梅玖忙拍怕一旁發呆的白芷汀道：“白姐姐快看，那是哪里”

        白芷汀眼皮抬也沒抬敷衍道：“我們能路過的地方只剩蕪城了”

        梅玖道：“不是，你快看啊，那里所有的樹上都掛著白綾，太嚇人了”

        白芷汀、凌霄云等人一同朝梅玖指的方向望去，都被嚇的怔住了，一直從手心涼到了天靈蓋。整整一座城幾乎所有的樹上、高層建筑上全都密密麻麻掛滿了一條一條落地長的白綾，像一個巨大的喪葬隊伍，整座城是圍在白綾里的棺材。那些白綾隨風搖蕩仿佛上面都附了鬼魂一般。

        凌霄云驚道：“那是蕪城嗎？”

        白芷汀冷聲道：“那是蕪城……”

        梅玖道：“原先聽小格講蕪城是倚木花之鄉家家倚木花，處處倚木香，而且這里三步兩步就是一座倚木花仙廟。現在卻變成這樣。”

        白芷汀道：“相傳蕪城還是一座獨立小城的時候鬧妖蟲，一旦被咬立刻斷氣，藥石無醫，死了很多人。是倚木花花神在此處撒了一把倚木花的種子，才殺死了這些妖蟲，自那以后什么毒蛇妖蟲再也沒出現過。所以才會家家種倚木，修花神廟。祈求倚木花神保佑。”

        梅玖問道：“所以這個倚木花真的這么神”

        白芷汀撇撇嘴道：“花神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確實沒有驅毒蛇妖蟲的本事，要不然蕪城現在能落到這個地步？你知道為什么它的名字叫倚木嗎？”

        梅玖問道：“為什么？”

        白芷汀道：“因為它必須倚靠吸收樹木的營養來生存，所以種活倚木花的前提是先種一棵樹，然后圍著樹根來撒種子。”

        梅玖道：“那為什么蕪城還這么信奉倚木花神啊”

        白芷汀遲疑了半晌道：“不知道了，先皇在世時蕪城才歸了淡國，但是由于位置偏遠，更多的時候還是倚靠城主自治。”

        所有人都靜靜盯望著蕪城，仿佛整個蕪城都在祭奠什么一樣。直到什么都看不見。

        他們離邊境咫尺之遠，暮云低合，荒丘起伏，路上的血跡還沒干透，三三兩兩的士兵穿著殘破的鎧甲俯著腰在散落的尸體里撿回自己的同伴。

        不久前這里剛剛進行過一場慘烈的廝殺。他們身后帶著千軍萬馬，烈馬嘶鳴鐵蹄踏踏，依舊顯得荒涼蕭瑟。

        梅玖臉色陰沉的問道：“或許他們里面很多人，不知自己為何而戰，為保護自己的親人？還是為護一國安寧？他們來不及想清楚便殞命在邊境孤冷的落日里。”

        真正的戰場給他們帶來一種刺骨的痛感，白芷汀跳下馬車，朝著士兵跑去，其他人也跟著下車一同跑去，同士兵一起俯下腰去撿那些散碎的尸體。

        引得士兵站在原地呆呆的看著他們。即使是敵方他們也不會反應了。

        唐淵走到帶頭的士兵面前，士兵只是眼睛晃動了一下，唐淵道：“我們是二皇子梅和帶來的援兵”士兵眼睛又晃了一下，血紅的眼球里沁出淚來，臉上的皸裂滲出血絲。士兵帶著哭聲大喊道：“援兵到了！……”

        白芷汀他們到達駐兵營，太子沖出營帳，停站在白芷汀面前，僵硬的身子帶著細微的抽搐，緩了好久一把將白芷汀擁在懷中，冰涼的鎧甲硌的白芷汀肋骨疼。白芷汀有些晃神，因為她第一眼根本就沒認出這是誰，太子粗糙削瘦，臉頰凹下兩個深坑，兩眼通紅，一雙手骨瘦嶙峋布滿老繭，與曾經那個氣定神閑英姿勃發的梅翼判若兩人。

        白芷汀不敢用自己的手去觸摸梅翼的臉。

        梅翼見到長大的梅玖，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梅玖低聲喚了一聲大哥。

        進入營帳后，白芷汀問為何這一戰打的會如此慘烈。

        或許是太長時間的緊繃，太子看到他們顯得一身疲累，太子緩聲道：“兩軍僵持半年，一開始我軍曾也占盡上風，但是幾個月前，不知道瑞國哪里招的神兵，極為神勇好像不知道疼不知道死似的，而且殺人手法極殘忍，沒過多久軍里開始大估規模蔓延一種病，患病的士兵就像著了魔整日喊有萬只螞蟻啃噬他們的骨頭，軍醫無法診斷病源，軍營一時人心惶惶。敵軍趁機進攻，我們只能以肉身為遁甲，傷亡慘重。”

        白芷汀道：“帶我去看看患病的士兵。”

        眾人進到看管患病士兵的軍醫營帳，營帳內每隔半米立起一根立柱，每根立柱上背對背綁著兩個士兵，形銷骨立，臉色慘白，皮膚潰爛，眼球暴起，像野獸一樣低聲嘶吼，整個人猶如僵尸。

        白芷汀從太子腰間抽出一把短匕首，割破一個士兵的手指擠出一滴血，血成烏黑色，白芷汀命人從每個士兵的手上都擠出一滴血匯集在碗中。又打算割自己的手指卻被太子制止，太子接過匕首在自己手上割了個口子白芷汀捏的手指滴了兩滴血進去，碗里的黑血瞬間沸騰起來，漂起一層比芝麻還小的蟲子爭搶那兩滴鮮血。

        所有人面面相覷，覺得瘆人。白芷汀道：“還記得一年前我們查的假難民的事嗎？這一年里我一直在研究他們吃的藥到底是什么。”

        霄云問道：“所以是一種東西？”

        白芷汀道：“是一種也不是一種”

        梅玖道：“什么叫是一種也不是一種”

        白芷汀道：“那時候是藥，現在是一種蠱蟲，真是夠殘忍的，用人血養蟲。”

        太子雙眉緊蹙道：“你是說，從那時起就已經用人開始養蟲？”

        梅玖恍然大悟道：“還記不記得降龍天坑的時候韓攸說邪神中的內力像是被啃噬”

        白芷汀點頭道：“估計和這個是一個東西，一年前的難民就是他們的蟲引，他們再趁機通過各種方式種給其他人，怪不得”

        梅玖問道：“怪不得什么？”

        白芷汀道：“莊淼制出的藥的配方極其珍貴，可他們的藥效果比莊淼的更甚，卻能夠大肆使用，原來是用藥培養蠱蟲，再用人血養蟲，如此便可無窮無盡，真是喪盡天良。”

        太子道：“這蠱蟲是否可解？”

        白芷汀搖頭道：“中了蠱蟲的人一開始體質增強數倍，之后會慢慢虛弱致死，我用何蕪憂和蝎后的血做了無數次試驗，但都沒徹底解開，只能抑制活躍，讓它們停止在骨血里蔓延，保的一命但未來要終身食藥，身體虛弱，基本等同廢人。”

        太子道：“他們這是想讓我們無人可用，無兵可招”

        白芷汀道：“這就是為什么他們跟我們死死耗了一年，等的就是現在蟲毒發作，兵力羸弱。”

        太子愁眉道：“所以最近他們進攻的頻率越來越高，也不知我們還能撐多久，兵營里到底有多少士兵被種了蠱蟲還沒顯現出來。”

        白芷汀挽住太子的胳膊安慰道：“你不要著急，我們這不是帶著援兵來了嗎？”

        太子勉強提起精神對著白芷汀苦笑一下，他們用的是釜底抽薪的法子，現在的援兵撐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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