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禹治水④
“小心行事,等工匠回來。”
祝衡囑咐了句,長腿一邁,順著客房臥床坐下,抬手揉了揉額心。
太餓了。
以前的他可以隨意使用這異于常人的能力,現在被困在這里三天,沒有食物攝入,再加還受了傷,一用就頭暈目眩。
女演員一進屋就犯了困,招呼不打,直接倒床上睡了去。
小農女推了推她肩膀,對方動也不動,她皺起了眉,尋思這嗜睡的癥狀,倒真有點像懷了孕。
女演員睡得并不安穩,額頭冒了一茬茬汗。
小農女掏出手帕給她擦汗,一邊擦,一邊不無擔憂地問:“工匠不會有事吧。”
陶然手賤,扯住女演員懷里的日記一角,試圖往外拽。
日記卻紋絲不動。
陶然直樂,都這樣了,女演員還死抱著不放。
祝衡目光穿透陶然,落在女演員身上。
不知為何,她醒著的時候,總是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而她給他的感覺,也越來越奇怪,一種悲傷的情緒如潮水涌向他,沒頂似的窒息感,幾乎要他透不過氣。
他遲疑了會兒,移開目光,把剛才甲板上看到的情況簡單一說:“暫時沒事,先看看他們要做什么。”
陶然聽在心里,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也是。
大禹是圣人,圣人治水造福一方,總不會打他們幾個“后世子孫”的主意吧。
這么一琢磨,他心中的大石頭落下地來,捏拳捶向手心:“我倒覺得,那喇叭更危險,說什么劇透死全家?呵,大禹治水的故事,我們中國人不都知道嗎,我劇透給誰?”
書生脫下黑靴,漫不經心地開口,續上小農女的話題:“要我說啊,他不如留在這里邊,還回去干什么呢,他們修建秦始皇陵的工匠,有幾個善終的?秦二世而亡,生逢亂世,不容易。”
他把黑靴倒提過來,抖出里面的沙礫。
正要重新穿上,手上動作一頓,眼睛盯住倒出來的那堆東西,不動了。
這是哪里來的沙礫?
工匠愣在門口。
推門的手懸停空中,蜷著指頭,全身微微顫抖。
書生最后那一句話,在他心間震蕩。
秦……二世而亡?
隱藏在暗處的喇叭,悄悄支棱起小尾巴。
哦豁。
被劇透了一臉。
“怎么了,”工匠身后,送他回來的副首領問道,“怎么不進屋?”
工匠臉色蒼白、額角發汗,對于未來要發生的事太過驚訝,以至于都沒注意到,副首領與他靠得太近、太近,幾乎就快要貼上他的后背,而說話的語氣,也帶上一絲幽幽的涼意。
副首領瞥一眼屋內,說出的話,如同蠱惑人心的誘餌:“現在你是不是很詫異,是不是在想,不回去了,留在這里也挺好啊?”
工匠垂下眼眸,沒吭聲。
留在……這里嗎。
副首領往空氣中嗅了嗅,臉上驀地流露出喜色。
工匠身上的濃郁生氣,此刻如縷縷白色輕煙,自他體內慢慢抽離出來,被副首領盡皆收走,其中的一縷,不老實地鉆出來。
副首領伸手去抓,再毫不客氣地吞吃入腹,他貪婪地嗅著空氣中工匠殘留的生氣,身體肉眼可見壯實了許多。
吃到了,他吃到了。
他終于吃到食物了。
有那么一瞬間,工匠的身軀霎時變得單薄,渾身肌肉萎縮成一層薄薄的皮,披在骨頭架上……
然而就在此刻,屋內傳來幾道尖叫。
工匠被這幾聲尖叫激得渾身一顫,極快拉回神智。
他晃了下神,肩膀撞開副首領,推門而入。
映入眼簾的,是一幅極為古怪的景象。
女演員與她的日記本還靜躺在床上,而陪在她身邊的小農女,正緊咬著下唇,手死死攥著床單,眼睛驚恐地看著屋內的某處地方。
而陶然,頂著他那頭騷包的金發,癱在地上,一張臉煞白煞白。
剛剛的幾聲尖叫,就是他搞出來的動靜。
至于祝衡……
這位大哥一臉淡定,向工匠瞥過來一眼,起身給他讓路,還聊家常一樣扯了句:“回來了?”
工匠點頭應聲。
沒了祝衡遮擋,工匠這才看清屋內情形,然后,忍不住暗罵一聲。
讓眾人驚恐的源頭,居然是書生。
他一個人坐在靠墻的床邊,右腿盤在膝頭,脫下來的黑靴還沒穿上,有一股黏稠、猩紅的液體從他腳下蜿蜒出來,而他的下半身,仿佛被高溫炙烤,隨著熱浪扭曲、融化,匯成一股、一支,最后淌出一條血河。
書生呆呆望著自己逐漸消失的下半身,卻感覺不到一點痛。
【系統警告!劇透死全家!劇透死全家——】
某只喇叭突然跳出來,小惡魔聲在滿屋子亂竄。
眾人包括書生在內,此刻才總算明白,追劇守則第一條是什么意思。
不能劇透的對象,不是劇中的歷史人物,而是他們在場的這些,來自不同朝代的觀眾。
很不幸,剛剛書生透露的秦朝結局,就被工匠無意中聽了去。
書生低頭看著只剩下半截身子的自己,在看不見的地方,似乎有道火焰炙烤著他,他緩緩抬頭,向眾人扯出一抹苦笑:“能不能……救、救救我?”
“怎、怎么救啊!”陶然聲音發顫,聽著要哭了。
書生一愣,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怎么救自己,他沒見過現在這樣的世界,沒登過這么大的船,他不知道為什么一根線會說話,也不明白,那個喇叭形狀的東西是什么。
什么電視劇、入戲,他統統聽不懂。
他只知道,在大唐之后的不知多少年,在那個遙遠的未來,會有一個名為宋的朝代,再往后又不知凡幾,還會有祝衡他們這種衣著奇怪、好像什么都知道的人。
而他的大唐,那個四夷賓服、萬邦來朝的大唐,似乎永遠不會衰落的大唐,卻早已已湮沒在歷史長河,成為一粒小小塵埃了。
祝衡站了起來。
鬧騰的喇叭靠墻角被安放在天花板,他仗著自己個高,踩上床,張開五指輕松按住喇叭口,語氣不耐煩道:“吵死了。”
喇叭被堵了一嘴:【???】
手收回褲兜,祝衡瞥過來,頭輕輕往書生方向一偏,冷淡的視線停在工匠身上:“剛聽見多少?”
工匠頓了頓,黝黑的面龐透出一點愧疚的微紅:“全聽到了。”
陶然哭得更兇。
不僅趕得巧,而且聽力好。
但凡有一個條件不滿足也行啊。
書生看了看陶然,他嘆口氣:“我都沒哭,你哭什么。”
只是說出口的聲音,卻在發抖。
滿屋子蔓延著不安的情緒,只有祝衡好像置身事外,他點點頭:“那好辦。”
他轉頭問書生:“秦幾世而亡?”
順便叫住立馬捂上耳朵的工匠,丟下一句:“你也聽著。”
幾道視線唰地粘在祝衡身上。
是嫌人家書生死得不夠快?
祝衡并不解釋,他看著書生正源源消逝的生命,又催促了一遍:“回答我。”
書生盯著祝衡眼睛,或許是錯覺,他在那雙烏沉沉的眼眸深處,似乎看到了一道絢爛斑斕的色彩。
心底莫名有道聲音在說,相信他。
相信這個男人。
于是書生遲疑了兩秒,終于開口:“二世而亡。”
“修秦始皇陵的那些人,最后的結局呢?”祝衡又問。
書生看一眼工匠。
“看他干什么,看我。”祝衡打著響指,把書生注意力拉回來,“你剛剛怎么說,現在就怎么回。”
書生說:“……不得善終。”
工匠垂下眼皮,看不清眼底神情。
祝衡扭頭叩了兩下喇叭:“聽到了么,劇透的問題是我問的,可以把書生送回來了。”
喇叭:“?”
眾人:“???”
還能這樣操作!?
簡直豈有此理。
喇叭怒道:【他劇透!劇透不得好死!】
祝衡眉梢一跳:“我們觀眾喜歡劇透,有意見?”
陶然看呆了。
過了兩秒,他反應過來。
對啊。
有人討厭劇透,自然就有人喜歡。
被迫劇透,跟主動問劇透,這兩個怎么能算一回事呢。
祝衡自己問還不夠,還扭頭去看工匠:“你呢。”
事關書生生死,工匠遲疑了一會兒,眼中閃過復雜神色,最后他點點頭:“對,我不介意這個……劇透的。”
他頓了一下,不太習慣劇透這個詞,按照他自己的認知來理解,這大概跟泄露天機差不多意思。
也難怪說,劇透死全家。
到底天機不可泄露,這種事做得多了,后世子孫可是要遭報應的。
流淌一地的鮮血倏地止住,甚至慢慢開始回溯,地上紅白雜間的人體組織重新構筑出書生的下半身,屋內一時間靜默無聲。
喇叭:【……】
真行。
這么多人欺負它一個,還有沒有王法了啊?
陶然松了口氣,這才去看工匠:“他們沒把你怎么樣吧?”
工匠想起來門外發生的事,但他遲疑了下,最后羞赧一笑,搖頭說:“沒,他們對我很客氣。”
可能是工匠這羞澀表情與他不茍言笑的外在形象反差太大,陶然注意力全落在這種反差上,沒有發現他語氣中那一瞬間可疑的停頓。
他哼唧一聲,放心地點了點頭:“那就好,算他們有良心。”
祝衡跨下床,路過工匠時,他腳步一頓,伸手,拍了拍工匠肩膀。
工匠扭頭看他。
祝衡偏開臉,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淡淡地說:“留在這確實是個可行的法子,但我不建議你這樣。”
工匠瞟一眼他,語氣并不疑惑,表情也無波動,只是問道:“為什么。”
為什么對一個即將要亡國的,不得善終的,回去以后只能在苛政之下等死的人,說這樣的話。
祝衡眼睛極快地掃過工匠,他往前湊了湊,貼近工匠耳畔,聲音如同山澗中流淌的融化雪水,有著徹骨的冰涼,以及,惑人的魅力:“因為……你不是秦國人吧,不是么?”
說完祝衡就笑了,直起身,施施然回到床邊,掀開被他踩臟的一面,重新坐了下來。
工匠站在原地,沒回頭,只覺一桶冷水澆灌全身,又是沁涼,又是酥麻。
陶然躥到祝衡跟前,給他捏肩捶背,阿諛諂媚:“累了吧,渴了吧?我跟您揉,有什么吩咐您告訴小的,小的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小農女給書生遞了袋囊裝的水過去,里面水不多,大約就一半。
書生拿到水,猶豫幾秒鐘,轉頭直接扔給祝衡。
祝衡隨意看了眼,把水接過來,捏在手里沒喝。
“當真?”他掂了掂水囊,慢條斯理道,“那你給我找些吃的罷,快餓得不行了。”
陶然:“啊。”
“做得到么?”祝衡斜著眼看過來。
陶然:“……”
要不你還是把我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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