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衡四下掃視一圈，問眾人：「你們挖到什么了？」

        老爹咧開嘴，當先擺出一只陶罐，小拇指勾住蓋子順勢起開，一瞬間肉香四溢，混雜著那股死尸氣味，叫人又覺得饞，又耐不住作嘔。

        「就這個，一罐肉醬，剁得倒挺細。」老爹抱著罐口，手肘衣袖不小心沾上一點醬汁，他湊到鼻端嗅了嗅，也還香。

        不過老爹沒搞明白，一罐肉醬能和孔子的拼圖有什么關系。

        他只好轉頭去看公鴨嗓，問：「你那邊挖到的是什么？剛才叫那么大聲。」

        公鴨嗓猛然被叫到，推了推眼鏡，從身后取出一件衣服，遞到眾人跟前：「我挖到的是這個。」

        他手里抱著一件白色衣袍，粗麻質地，面料上還有整齊的折痕，應該是一直疊放埋在地下的，只是被公鴨嗓拔蘿卜一樣拽出來，看著略微有點變形。

        王昆書驚訝地望著公鴨嗓，頭頂冒出個問號，隨后浮現出一行字：「怎么會！我的也是衣服。」

        眾人向她懷中看去。

        王昆書把懷里的一套黑衣拿出來展開，擱到公鴨嗓那件白色衣袍旁邊。

        她那套比較講究，里中一件葛布做的單衣，外面是黑色上衣，展開的兩條袖子并列，右衣袖要短一截，黑衣內還有羔羊皮做成的裘，另還配有一只兩邊系有長長纓繩的帽子。

        眾人直吸一口氣。

        好繁瑣。

        王昆書看一眼自己挖出的這套，又看了看旁邊的白色衣袍，不自覺撐起下巴，手指敲打著臉頰，她說：「雖然都是衣服，但我這套看起來比較正式，你那套嘛，更像是喪服。」

        眾人若有所思。

        老爹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套講究嶄新的黑衣，他捏起一角，用指腹輕輕摩挲，看看走線，聞聞羔羊皮的味道，又去翻翻帽子上的纓繩，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

        他看得入神，一抬頭發現眾人都沒說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磨毛發白的舊衣，聞著還有股微酸的汗味兒，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那套衣服。

        王昆書卻沒留意到老爹的舉動，轉頭去看許文君：「姐姐你呢，你挖到了什么？」

        許文君把目光從那兩套衣服上收回，搬出來一張畫像石拓片。

        眾人圍攏上前，探頭去看。

        畫面上是一組9人畫像，正中有一人端坐，身量不高，卻被周圍人眾星拱月，顯然地位尊崇。

        兩旁還立有奉侍的人，左右各四個，其中左邊第一人正拱手向正中尊者做著匯報工作，微微俯下身體，舉止恭敬謙卑。

        公鴨嗓：「這個是……？」

        許文君解釋：「周公輔成王。」

        「我沒聽錯吧，周公姬旦和周成王？」公鴨嗓露出驚訝的神情。

        「沒錯。」許文君點點頭，「周成王姬誦，西周第二位君王，周武王姬發之子。他即位時，才不過十三歲，年紀尚幼，因此由他皇叔周公旦代為攝政，周公一飯三吐哺的典故，都聽過吧？」

        公鴨嗓點頭，周公輔成王的歷史故事，簡直如雷貫耳。

        許文君并攏兩指，指著那張拓片上的內容：「這上面的圖案，在我的那個時代很常見。畫面中間，這個略年幼的人就是周成王。左邊躬身的這位，是周公旦。」

        老爹撇著厚厚的嘴唇，不以為意地湊到許文君面前：「這不是西周的事嗎，和孔子有啥關系？」

        「有關系，關系很大。」許文君認真地回，她抬眼，對上所有看向她的視線，「周公作為西周禮樂制度的奠基者，他是孔子最尊崇的先賢圣人。」

        許文君又謹慎地補充了一句：「但這跟拼圖之間有什么聯系，還有待商榷。」

        眾人點點頭，轉臉看向賀蘭道：「那么輪到你了，你的是……」

        話還沒問完，就見賀蘭道托出了一只小型青銅鐘，兩個巴掌大小，應是一組編鐘樂器里型號最小的那種。

        賀蘭道將青銅鐘與眾人挖出的東西擺在一起，告訴眾人：「不算特別，沒什么有用信息。」

        他表情淡淡的，整個人有些心不在焉。

        祝衡看了他一眼。

        他在想，一個來自未知的男人，一個提前踩點、對這個世界似乎了如指掌的男人，一個把孔子地圖當作不重要的東西扔掉的男人，一個隨便指定6個區域，就能輕易讓所有人都成功挖到東西的男人。

        這樣的人，他會是一個什么樣的存在？

        「想什么呢？」

        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一道略帶戲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祝衡回過神，才發現不知什么時候，賀蘭道已經說完了他的，此刻五雙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

        賀蘭道抬起下巴，指了指地上的棺材，問他道：「這什么，不給我們介紹介紹？」

        祝衡定定看著賀蘭道，與他對視良久，過了一會，祝衡才慢悠悠打出幾行字：「就一口棺材，里面躺了具年輕尸體，男的，全身爛得沒眼看。」

        說完他又看了賀蘭道一眼。

        賀蘭道報之以優雅的微笑：「如果你是因為我長得比較賞心悅目，才一直盯著我看的話，那么請繼續，我不介意。」

        祝衡：“……”

        懶得理他。

        眾人聽了皺起眉，這好端端的，怎么無緣無故冒出一具裝著死人的棺材來？

        他們看向那口棺材，又看了看地上的五樣物事，肉醬、兩套衣服、周公輔成王畫像石拓片，以及青銅鐘。

        這么多東西擺在面前，眾人看得眼花繚亂，都沒什么頭緒。

        系統冷冰冰的聲音就在這時響起：【叮！恭喜各位觀眾全部找齊孔子的拼圖。】

        眾人一愣。

        這是拼圖？

        你在開什么玩笑。

        系統向眾人解釋：【這就是拼圖！六顆珠子遇土而入，就會變成與孔子息息相關的6件物事，各位運氣比較好，陰差陽錯跳過了中間所有步驟，一步到位找齊拼圖的初始狀態，直接觸發下一個劇情，恭喜。】

        陰差陽錯？

        祝衡低垂著眼，冷笑了聲。

        怕是某個人故意為之吧。

        就連隨手扔個珠子，都能歪打正著走對路，領著他們直接進入后續情節，這一切，未免也太過順利。

        順利到過于蹊蹺。

        他不相信這世上會有這種一步不差、毫無疏漏的巧合。

        系統恭喜完眾人，開始發布任務：【現在請各位觀眾在《論語》中找到合適內容，與這些珠子落地變成的東西一一對應。匹配成功，即可升級為拼圖碎片，這里祝您好運。】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

        但搞這么復雜，是不是有病！

        系統提示剛完，許文君就甩袖坐下，看著眼前的6樣東西，眼中流露出奇特的光芒。

        「原來如此。」她有了頭緒，蒼白的膚色逐漸染上幾分紅潤，顯得信心滿滿，莫名讓人想要依賴。

        眾人互相對視一眼，臉上爆出一絲喜色。

        所謂超強隊友，也不過如此了！

        許文君先是指著周公輔成王拓片：「以這幅畫為例，孔子生活在禮崩樂壞的春秋時期，對夏商西周三代，尤其是西周心向往之。他最想做的，就是復興古禮、周禮，本質是重建一種充滿仁與德的天下秩序。」

        『所以，這幅畫對應的，應該是《論語·八侑》篇第三「周監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這一句。』許文君頭頂快速冒出結論來。

        老爹卻問：「這啥意思？」

        王昆書托著腮，眸光閃動著一道亮光：『這是孔夫子贊美周代禮樂制度的話，是說周代參照學習了夏商兩代制度的演進，集三代之大成，所以它的禮樂文章最是美好盛大，夫子因此說，「我主張遵從周代的禮樂文明」。』

        這時候，系統滋啦一聲跳出來：【檢測到《論語》內容關鍵詞，請問是否確認以《論語·八侑》篇第三（一四）匹配周公輔成王漢畫像石拓片？】

        許文君毫不遲疑點頭：「確認。」

        【確認完畢】

        【正在進行匹配，請稍候……】

        【匹配成功，恭喜】

        系統說完，眾人眼前的畫像石拓片便變換了模樣，一陣白光閃過，地上的拓片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塊a4紙大小的拼圖碎片。

        白底，上面畫有幾條黑線，有些像漢字筆畫。

        應該要把其他內容也拼上，才能看出上面寫的是什么字。

        有了正向的反饋，眾人一下子激起斗志，將老爹挖出的那罐肉醬搬過來研究。

        「那這個呢？」眾人問。

        許文君沉思片刻，搖頭道：『這個不難，孔子有飲食之禮，認為吃的米飯要搗很細，肉要切得很精，如果這些拼圖主要都在講禮的話，那么這罐肉醬對應的，就是《論語·鄉黨》篇第十「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一整段。』

        系統又檢測到關鍵詞，出來讓眾人確認。

        許文君深思熟慮后點頭。

        【確認完畢】

        【匹配成功】

        接下來是賀蘭道的青銅鐘。

        很明顯，代表的是禮樂中的“樂”。

        「這個我知道。」公鴨嗓主動舉手，推了推眼鏡，『和音樂有關的，「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對嗎，系統？』

        他一句商量也沒有就把結論報出來，眾人頓時大驚失色。

        這二傻子也太莽了吧，萬一不是呢。

        好在系統很快“叮咚”一聲，送來定心丸：【匹配成功】

        「耶斯！」公鴨嗓原地蹦起來轉圈，還賤嗖嗖地瞥眾人一眼。

        現在眾人擁有了三塊白底拼圖，正面都帶著筆畫，連蒙帶猜，隱約能看出那上面的字是“禮樂”。

        許文君怔愣了一瞬，忽然沒頭沒尾冒了句：「我明白了。」

        眾人發懵，明白什么了你明白。

        這種時候，許文君依舊神情冷靜，與賀蘭道不同，賀蘭道是游刃有余，全然松弛，仿佛這世上沒什么可以威脅到他，而許文君的沉著，則帶著一種絕對理性，一種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鎮靜。

        她沉默著打出一行結論：「禮樂，孔子的理想是復興禮樂，這些拼圖代表的，就是禮樂文明。這就是他想要拼出的理想天下。」

        賀蘭道揚起眉梢，似乎來了興趣。

        眾人因這順利的進展雀躍不已，然而一直沒有說話的祝衡，卻始終不在狀態，思緒恍惚。

        他又想起那具死尸身上的衣著，看了看地上那口棺材，心里升起一絲不安。

        總覺得，哪里不對。

        不行，還是得放出視線看看。

        多虧他先前重新推上棺材板時留了個心思，沒關嚴，可以讓他現在神不知鬼不覺再去查探一番。

        看一眼還在滔滔不絕的眾人，祝衡輕挪步子退到黑暗中，悄悄放出視線，沿著棺材邊沿那條縫隙，一猛子拐了進去。

        棺材內，男尸照舊還是老樣子，一動不動躺在里面，全身都已潰爛，只有那套黑色作戰服，不知什么材質，一點沒爛，完好無損地包裹著男尸。

        至于臉……

        黑洞洞的眼眶、腫脹的皮膚，無一不在干擾著祝衡的判斷，但好在，男尸骨相極為出色，眉骨、鼻梁、下頜線條依然流暢清晰。

        雖則高度腐爛，但依稀可以辨認，這就是賀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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