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孔子的拼圖8
就在祝衡思索的當(dāng)口，手心那顆珠子忽然動了。
它飄向空中，慢慢穿透圓窗，從塑像眼睛里跳了出去。
其余五顆珠子靜了一瞬。
隨后它們更加激動地“嗷什嗷什”起來。
眾人不明所以，這些珠子要做什么？
跳出去那顆珠子，正毫無顧忌地進入塑像視野，它懸在孔子塑像前方，大叫一聲：“嗷什！”
眾人感受到所處房間顫動了下，孔子塑像似乎對這聲“嗷什”反應(yīng)很大。
“你……叫我什么？”眾人聽到孔子塑像如巨雷般的聲音響起來，帶著一絲顫抖。
“嗷什！”珠子又叫，這回叫得更大聲。
屋內(nèi)5顆珠子也跟著叫起來。
祝衡把這兩個字放在舌尖滾了兩下。
嗷什……
嗷什？
他神色微微一變：“老師？”
眾人紛紛向他看來。
“老師，它們喊的是‘老師’。”祝衡說出自己的猜測。
眾人愕然。
所以，這些珠子，這些珠子都是孔子的弟子？
或者說，是孔子弟子某種意義上的代表？
屋內(nèi)剩下的五顆珠子愣了一下。
祝衡盯著它們，抬起下巴，上下一點：“我說的對嗎？”
珠子們很快蹦起來，懸在空中，上下滑動，看起來像在點頭。
眾人總算回過味來，難怪。
難怪它們要讓眾人幫忙，喚醒孔子。
搞了半天，原來是孔門弟子。
然而孔子塑像聽了這聲聲“老師”的呼喊，僅是失神了一瞬，很快又變回原先的語氣，指著面前的珠子，怒不可遏道：“你這個騙子，你們把我的孩子們藏哪兒去了？快，快把他們還給我。天下無道久矣，我要這天下，恢復(fù)禮樂秩序。”
那珠子對此并不理會。
它頓了頓，似乎下定了決心似的，扭頭向地面飛去。
孔子塑像抬腳追上，追得有些吃力，幾乎一步一喘。
待在上面的眾人，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他們發(fā)現(xiàn)，珠子飛往的方向，是第一幅圖案——“孔子問老子”所在的地方。
珠子飛到圖像上方懸停。
它原地一轉(zhuǎn)，望向孔子塑像：“老師！”
塑像追到珠子面前，絲毫不為所動，憤憤然道：“你把孩子們還給我！”
珠子見喚不醒老師，它身上冒出一些水珠來，一滴一滴，砸進地面。
洇濕了地上圖案。
它念念不舍，回頭又望了塑像一眼。
孔子塑像卻毫不留戀，抬起右腳，向珠子踩去。
眾人看在眼里，嗓子像被堵住了一樣，呼吸都有些困難。
隨后，他們聽見珠子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它義無反顧地一頭扎向地面，讓自己融進那幅“孔子問老子”圖案里。
它像個引路人，引著塑像，一腳踩上那第一幅圖。
天際邊轟隆隆一聲響，有道光劃過，像撕破無盡黑夜，給這世界帶來一絲可貴的光源。
而那顆珠子，瞬間湮沒成塵。
一直旁觀著這一切的賀蘭道，望著天邊那道轉(zhuǎn)瞬即逝的光芒，有些出神。
他轉(zhuǎn)動目光，落在塑像眼眶后，那五顆珠子身上。
“把剩下那些圖案，排一下序。”他忽然開口，聲音放得很輕。
眾人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再加上賀蘭道聲音又低，一時都沒怎么聽清。
“你說什么？”
“我是說，”賀蘭道抬眸，定定看著眾人，“將地面上這些圖案，根據(jù)時間先后排序，然后引導(dǎo)塑像，按照順序一步步踩在那些圖案上，重走孔子的一生，”
走完了，興許就能喚醒孔子。
許文君反應(yīng)最快，賀蘭道一說，她立馬聽懂了他意思。
她撲到塑像眼眶邊，飛速轉(zhuǎn)動大腦，將自己所知的歷史知識從記憶深處調(diào)出來。
“第一幅是孔子到周都城洛陽見老子，那之后，孔子適齊，從他出生地魯國前往齊國，尋求出仕機會而失敗。不過，孔子在齊國宮廷中聽了古時候傳下來的一種音樂，這就是‘韶’，太過美妙以至讓孔子三月不知肉味。”
許文君頓了一秒：“所以畫上有石磬、桌上有肉的那幅圖，即是第二幅。”
她話音剛落，一顆珠子當(dāng)即飛出塑像眼眶，來到第二幅畫前。
那一瞬間，圖上內(nèi)容像活過來一樣，宮廷內(nèi)出現(xiàn)了一位齊國諸侯。
他從平面畫上走出來，站在黑魆魆一片的大地之上，遙遙向孔子喊道：“你走吧，我已經(jīng)老了，沒精力任用你為齊國出謀劃策。”
塑像一愣，隨即看向第二顆珠子，怒道：“是你搞的鬼是不是？”
說著他抬腳就要踩下來。
第二顆珠子一言不發(fā)，趁機引導(dǎo)塑像，踏上第二幅圖案。
天邊又閃過一道光芒。
許文君冷靜地看著這一切發(fā)生，繼續(xù)做著她該做的事。
“接下來，孔子離開齊國，回到自己的魯國。五十一歲這年，孔子做上了中都宰，隨后又升為司空、司寇，但因齊國的離間，又被魯國當(dāng)權(quán)人冷落，最后還是辭官出走。”
“所以第三幅圖，應(yīng)是身穿官服、拱手立于朝堂這張。”
第三顆珠子飛向地面。
它來到塑像手心下方，輕輕蹭了一蹭，而后頭也不回，一猛子扎向地上圖案。
塑像氣還沒消，看到珠子的蹤跡，立刻就要踩上去。
“好，好，你們都合起伙來欺負(fù)我，你們?nèi)紒眚_我。”
它一腳踩碎第三顆珠子，聲音帶了點哽咽：“我有什么錯，我不過，不過是想恢復(fù)禮樂秩序罷了，我有什么錯。”
珠子還剩了一口氣，它倒躺在塵土中，喃喃一句：“老師。”
孔子塑像雙手捧面，一聲嗚咽從指縫中擠出來：“好，你們趕我走，讓我離開我的家鄉(xiāng)，你且聽我唱一首《去魯歌》。”
它哼唱著一首曲調(diào)高古的歌曲，一分眼神也沒給地上那顆珠子。
“我不做司空，我不做司寇，有什么不好？我有什么不好，我從此，優(yōu)哉游哉！”
那歌聲漸漸消弭，眾人呆愣著，此刻身邊只剩下3顆珠子。
祝衡的衣兜忽然一動。
他愣神，手伸進兜里，握住產(chǎn)生動靜的源頭——那只長著他模樣的泥娃娃。
一顆珠子似乎注意到他異樣，蹦跳過來，靠近祝衡衣兜打轉(zhuǎn)，它趴到衣兜上方，想扒開一條口子往里瞧。
祝衡目光冷淡，一動不動，就那么睨著它。
珠子被他盯得往后縮了縮，回到了同門師兄弟身邊。
許文君向下看了一眼，繼續(xù)。
“從魯國離開后，孔子開始周游列國，他向西去，來到當(dāng)時的衛(wèi)國。但孔子在這只待了幾個月，離開時，他與弟子們走散。子貢到處尋老師，問到一個人，那人說，‘我在東門看見一個人，那人啊，樣子真狼狽，好像一條喪家犬哦。’”
兜里的泥娃娃動得愈發(fā)厲害。
祝衡皺眉摁住。
這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這么燥動。
許文君聲音傳過來：“那么第四幅很明顯，就是那張孔子立在城門外，身邊畫了條狗的圖案。”
先前那顆想扒拉祝衡衣兜的珠子，忽然飛到空中，繞著祝衡轉(zhuǎn)兩圈，像在做著道別。
泥娃娃猛地震顫兩下。
做完道別后，珠子挺身飛出眼眶，領(lǐng)著塑像腳步，踏上第四幅圖。
孔子塑像踩著珠子碎骸，望著地上那幅圖出神。
過了會兒，它忽然大笑起來：“說我是無家可歸的狗？他說得對，一點不錯！”
一連成功四幅圖，許文君沒有絲毫放松，繼續(xù)排序。
“離開衛(wèi)國后，孔子接連途徑幾處地方，中途遭遇種種變故，最后他還是決定，回到衛(wèi)國，只是依然不受衛(wèi)國國君重視。有天，孔子正擊磬奏樂，門外一個背草器的人路過，他停下來說，‘擊磬的人，他有執(zhí)念呵。’”
“所以第五幅圖案內(nèi)容，就是孔子擊磬、門口有一個背草筐的人。”
第五顆珠子飛了出去。
它懸停在圖案上方，被孔子塑像追過去，一腳踩碎。
這時，有一道聲音，從畫中那背著草筐的人身上傳來。
那聲音先是長嘆一聲，對孔子塑像說：“唉，你這磬聲實在認(rèn)死理兒，就算沒人賞識，又如何呢？要是水深，你就游過去；要是水淺，你就撩起衣服過嘛。為何不懂得變通呢？”
這一回，孔子塑像似乎被說得啞口無言，無法反駁。
“那么接下來，是第六幅。”許文君頭也不抬，情緒毫無起伏波動地往下梳理。
“衛(wèi)國也不是孔子的最終去處，離開衛(wèi)國后，他又途徑了幾個小國，然后決定，前往當(dāng)時的南方大國——楚國。但在前往楚國途中，孔子途徑了一處交戰(zhàn)區(qū)，在這里，他和弟子被亂兵圍困，幾乎絕糧。但孔子還是照常彈琴、教授知識。”
說到這里，第六幅已經(jīng)足夠明顯。
最后一顆珠子來到了塑像眼前，它懸在那幅對應(yīng)的第六張圖上，輕聲喚塑像：“……老師。”
孔子塑像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珠子，這一次，它主動開了口。
塑像看一眼圖案上，被亂兵團團圍住的自己，它忽然問了句：“《詩》里說，‘既不是渾身是寶的犀牛，又不是傷人害命的老虎，卻奔命于曠野’。我們淪落到這地步，是什么緣由？”
珠子回：“是老師您的理想太大，這天下容不下。”
孔子塑像心中冷哼了聲。
那珠子卻又說：“可是老師，就算不被天下相容，又有什么關(guān)系？學(xué)問沒修好，那是我們的恥辱；但若是我們有好的主張而不被采納，這是當(dāng)權(quán)者的恥辱呵。”
聽到這樣的回答，塑像愣了神。
沒過多久，它忽然一笑：“你又騙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只是安慰我才這樣說。”
“您若是不信，那么老師，您來。”珠子喚道，“請您從我身上踏來，等到您醒了，不要為我們哭泣，不要為我們悲傷，請您記住，我們?yōu)榉蜃又蓝溃覀兯狼覠o憾。”
眾人目不轉(zhuǎn)睛看著這一切，大氣不敢出。
忽然，眼前一黑。
那是塑像閉上了眼。
隨后外面?zhèn)鱽硪宦暋斑遣痢薄?
最后一顆珠子，就此消散在塑像腳下。
聽著珠子被踏碎的聲音，許文君頓了一下，繼續(xù)開口：“之后，孔子與弟子在楚軍幫助下脫困來到楚國，在這里，他們遇到了一個狂人，那人瘋瘋癲癲，唱歌諷刺孔子，如今天下無道，何不避世，反與那些當(dāng)權(quán)的敗類一同從政？”
“這便是，第七幅圖。”
許文君話說完，屋內(nèi)陷入了一陣沉默。
再沒有珠子了。
但地上的圖案，孔子還沒完全走完。
一道低沉的笑聲在屋內(nèi)響起。
笑得眾人毛骨悚然。
賀蘭道帶笑的目光從眾人身上一一掃過。
他玩味道：“那么，我們當(dāng)中誰愿意下去作誘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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