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俯身單手抬起她的下巴，幾縷發絲從他高高束起的白色發帶中掙脫，像是貓尾般輕俏地拂過她臉頰。他眼睛微垂與她對視，眸光流轉，竟繾綣而溫柔。

        可他微笑著，說的每一個字，都讓顧知寧毛骨悚然：“師姐，你不是原來的顧知寧，對嗎？”

        “……”

        她沒有動彈，也毫無反應，看上去宛如靜止了一般。可在那一瞬間，顧知寧卻清晰的感受到，她渾身的血液都快要被嚇到逆流了！

        被發現了？！

        為什么？！

        明明連曾朝夕相處的師兄他們都沒有發現，和原身此前毫無交集的洛辭又憑什么能發現她！

        思緒電轉，顧知寧最終決定裝傻：“……為什么這么說？”

        不得不說，人在絕境下，多少能爆發出一些潛能，例如說她此刻夾雜了真情實感的演技：疑惑、茫然，還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生氣。

        可惜洛辭根本沒吃這一套。

        他蹲下身，單膝跪在她身前，松開了她的下巴，輕哼了一聲，評價道：“演得不錯。”

        洛辭對她是早有懷疑，更是不惜自己潛伏過來屢次試探，在他眼中，顧知寧所露出的破綻已經太多太多。他所下的結論，可遠不是這一個表現就能夠撼動的。

        顧知寧睜大眼睛看他，瞳孔略有些失焦距：灰與紅交織的昏暗世界，眼前白衣的少年是唯一的干凈亮色，卻偏偏眉心花鈿似血，端著人畜無害的乖巧，又透著隨時要奪她性命的致命壓迫感。

        這不是她所知道的洛辭。

        她喜愛的那個書中角色，飽經磨難而堅韌不拔，始終遵守正道，富有同情心，卻也善惡分明有仇必報，絕非眼前這個透著明顯黑化氣息的少年。

        她終于感到了害怕。

        可與此同時，另一種憤怒卻又涌上心頭，顧知寧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熊心豹子膽，竟攢足了力氣一把抓住了洛辭的衣領，死死地瞪著他，眼睛里幾乎要燒起火來。

        “你不是原來的洛辭！你把他怎么樣了？！”

        那少年年幼即顛沛流離，這都還來不及正式踏入仙途感受世間美好，就給這樣看起來就冷酷無情的家伙鳩占鵲巢了？

        洛辭怔了一下，像是被那火灼傷。

        悲傷？憤怒？

        他能夠猜想到所有顧知寧可能有的反應，被揭穿后的害怕，被誤解的茫然，也做好了識破她所有演技的準備。

        可他唯獨沒有想到她眼神中難以克制的悲傷與脫口而出的詢問話語——是真真切切對他的關心。

        短暫片刻，洛辭才回過神來，竟露出了與他一身危險氣質絕不相符的茫然。

        他近乎失態地將顧知寧直接甩了出去，如同碰到一塊滾燙的炭。他匆匆站起了身，黑玉似的眼中情緒翻涌，不似往日平靜澄澈，卷起驚濤駭浪：

        “我就是洛辭。”

        這脫出掌控的關切，狠狠擾亂了少年漠然冷酷的殺意。

        顧知寧本就虛弱，少年心緒紊亂下的力道絕不小，這一推更是直接讓她摔到了地上，當即眼前一黑，險些再度失去意識。

        可還來不及完全恢復，顧知寧就感到自己衣領被揪住，直接拎了起來。

        平復下情緒的洛辭單手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張開了嘴，強硬而不容拒絕地喂了她東西。

        顧知寧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感到一片柔軟冰涼，正想要掙扎著全吐出去的時候，卻發現它們全化成了甜膩的汁液，徑直淌入了她的喉中。

        這當然不是什么好東西。

        不屬于她的靈力瞬間席卷經脈，她的體力像是回光返照般，頃刻間全都恢復，但隨之而來的是劇烈的疼痛，無法抵御，就像是——來自于靈魂。

        “你有什么目的？”

        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年深深凝視著她的眼睛，如此問道。

        顧知寧心里罵人：她干嘛要回答！她還不能確定他是誰呢，這人倒是先審訊起來了。

        可惜她的嘴卻絲毫不聽使喚，老實交代了：“我想活下去，我想回家。”

        洛辭表情未動，顯然沒有相信她的肺腑之言，冷淡道：“都這樣了還能抵御？”

        他話音剛落，顧知寧就感到施加于靈魂的力量再度增強，疼痛立即翻倍，當即出了一腦門的冷汗，話都快說不出來了。

        罪魁禍首當然不會有任何愧疚，大概是為了確認她的狀態，問道：“說說你不想說出去的事情。”

        顧知寧思想上拒絕身體卻坦白，像倒豆子一樣，開始講述自己打算捂死一輩子的社死經歷：“我以前不小心把我珍藏的小黃文，當成了作業發給我老師……”

        “啊對，還有一次，那是冬天，我坐的凳子上有水，但我穿得太厚了不知道，就穿著那條濕褲子在外面走，他們以為我尿褲子了……”

        顧知寧覺得自己快分裂了。

        一個自己在滔滔不絕地講述著自己的黑歷史，另一個自己則為這份坦白震驚得無以復加，生出了一股強烈的掐死自己滅口沖動。

        啊啊啊快住嘴！怎么能這么坦白的曝光自己的黑歷史！

        而且——

        還是自、己、講、給“洛辭”聽！

        顧知寧痛苦不已，萬念俱灰間產生了個破罐子破摔的想法：這也太社會性死亡了！還好“洛辭“并沒有什么反應，要是他笑出了聲，她當場就能找塊豆腐撞死在這里！

        她這廂哀莫大于心死，但這顯然不是洛辭所期待的回答。

        但這貨的反應實在是太精彩了。

        她身體失去了控制權，一張臉只能是面無表情，但那雙眼睛硬是演繹出了極其豐富的情感歷程——因震驚而圓睜的眸子，像只虎頭虎腦的貓，隨后又閃過羞憤欲死的情緒，發現無法停止后又十分的絕望，又慢慢成了毫無生氣的心如死灰。

        洛辭端詳著她，一時間不禁也為人類眼睛能有這么多內容嘆為觀止。

        ……這反應，實在是不似作偽。

        將信將疑地確認了顧知寧的真心話狀態，洛辭終于點了點他尊貴的腦袋，大發慈悲地終止了她的自爆狀態：“不用說了。“

        顧知寧如蒙大赦，眼含熱淚且心甘情愿地閉了嘴。

        洛辭擰著眉，心里是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的復雜。他原本篤定這人就是來危害他計劃的重生者，欲除之而后快，這番周折也只是為了徹底下個定論罷了。

        可隨著她每一次出人意料的反應，如果她真的不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緊張，深吸了口氣，重復了剛才的問題：“你來這，有什么目的？”

        顧知寧自然還是那個回答：“我想活下去，我想回家。”

        “……”

        他沒死心，“你知道幽泉仙尊什么？”

        “是一本書，講述洛辭拜入九歡仙尊門下后修煉救世的故事，我目前還只知道他領宗門任務去魔族，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

        洛辭有些發怔：那個時候，他才剛剛晉升合體期，離后來的慘劇發生實在是差得很遠。

        “書？你是什么人？”

        “大學二年級，讀農學的顧知寧。”

        以洛辭的聰明，很快就猜到了她的來歷：“……你不是重生者，你是異世之人？”

        秘密終于毫無保留的曝光在了男主面前，她卻只能點頭幫他確定猜測：“是。”

        顧知寧麻木了：她不傻，知道自己的出現對于這個修仙世界中就是異端。穿越非她本意，但在別人看來，她的行為就是奪舍。而奪舍一旦被發現，會遭到些什么……

        她沒敢往下想，打了個寒噤。

        但洛辭卻只是沉默，臉上神色復雜極了。

        ……大概是在想怎么弄死她？

        眼下的狀況，顧知寧感覺自己生存的概率極為渺茫，破罐子破摔地胡思亂想了起來：既然如此，不如聽天由命。死了就死了，說不定她原本的身體停止在了那一刻，這樣一來，她就可以回到平靜的現代生活了。

        她自嘲的安慰自己：大概沒有比她更失敗的穿越者了吧？別說做出一番大事業，別說茍到大結局，這才穿越來十幾天，就馬上嗝屁了。

        也罷也罷，反正她本來也就是一只擺爛咸魚。

        但……

        她真的甘心就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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