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園里佇立著一個高高的滑梯，不論一年中的什么季節，在上面玩耍的小孩子都不會間斷。但這個地方對于丁未幾人來說具有更特殊的意義。

        那是冬日的一個下午，丁未不堪忍受父親的暴力行徑，慌亂之下只穿著一件薄薄的長袖就跑出了門。但好在，那天剛剛下過雪，氣溫不算很低，他漫無目的地沿著馬路一直走，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小公園的位置。

        雪將小公園的一切物體都蓋上了薄薄的雪絨被。丁未伸手去摸，抓了一把在手里，那雪在他手里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融化。一件長袖在這寒冬里顯得過于勢單力薄。

        他找了個角落，不想被人發現。家里的情況越來越糟糕了。父親今天又出去喝了酒，他不理解那些人明知道他喝了酒就會鬧事，為什么還會賣給他酒喝？

        等到父親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醉醺醺不成人樣，身體不受控制地每走一步都要扶著什么東西。開門進來時，一股子濃重的酒味裹挾著冬日的寒風一起吹進了屋里。當時的丁未已經對酒精的味道形成了應激反應。他從客廳的椅子上站起來就跑，可下一秒，剛進屋子的人就沖到了他的身后，一把拉住了他的衣領。一股強大的力量讓他不受自己控制，雙手胡亂揮著打碎了身旁柜子上的花瓶。那是他母親節時用自己偷偷攢下的錢買給母親的禮物。

        母親在廚房里聽到了聲響，跑了出來。看著眼前的兩人扭打在一起，亂了手腳，想要撲上去解救丁未。但柔弱的女人怎么敵得過一個強壯且醉酒的男人。結果就是，被毆打的對象變成了母親，丁未想用他弱小的身軀去保護母親，換來得是更加粗暴的對待。

        于是，他逃了。他在慌亂中看見了男人身后一直敞開著的門，便丟下母親，自己逃了。

        在離開家之后，他滿腦子里都是這些年來父親對于母親、對于自己的所作所為。他乞求過父親，不要再喝酒、不要再打母親，換來的是變本加厲的‘懲罰’；他乞求附近的鄰居幫幫忙，救救他們母子，但最后男人的行為讓這些好心人望而卻步。這樣的生活，他受夠了！如果今天回去，母親還活著，他要和母親談談。他，要帶著母親，離開這個男人。

        手心里的雪融化了，他望著手心，出了神。

        ‘啪’一個不知道從哪里飛出來的雪球正好打中了丁未的胸口。一些雪球的碎屑殘留在丁未薄薄的衣服上，很快融化成了冰涼的水珠，滲透進去。

        “喂，耗子哥，站在那干嘛？一起來玩啊。”一個稚嫩的聲音從樹后面傳了過來。緊接著幾顆小腦袋從樹后探了出來。

        “你們……在打雪仗嗎？”丁未有些恍惚。

        “怎么了，耗子哥，你怎么穿了這么少啊？叔叔又打了你嗎？”年紀最小的孔文霖跑了過來，拉住他的手。

        孔文霖的手真燙，丁未那個時候想，可他卻絲毫不想抓著自己的手松開，緊緊反握了回去。

        “耗子哥，你沒事吧？你冷不冷？給你，穿我的衣服。”沙子旭幾個人都跑了過來，見丁未身上單薄，連忙脫下自己的衣服想讓給丁未穿。可丁未比他們大上幾歲，青春期的孩子個頭長得快，他的身高已經和眼前的幾個人有了較大的差異。

        “不了，你們穿吧，天冷，別感冒了。”丁未搖搖頭，鼻尖凍得通紅。

        幾個小孩聽了這話，不知所措。原本一直站在最后的王嘉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話也沒說，一溜煙跑掉了。不一會兒，他又喘著大口的粗氣，跑了回來。手上還抱著一件大人的棉襖。

        “耗子哥，給你……穿這個。”王嘉樹從小人就內向，不愛說話，真到說話的時候，也總給人支支吾吾的感覺。

        丁未看著這小孩，又看看他手里抱著的和自己身高并不相符的棉衣。點了點頭，接了過來。棉衣上帶著一絲屋子里暖氣的暖意。

        “謝謝你。”丁未小聲說道。眼睛里落了雪。

        王嘉樹只是搖著頭，看著丁未，什么都沒說，笑了笑。

        那場雪仗，他們打了很久，直到天黑。而那片銀白色和溫暖的棉衣短暫地收留了丁未無力反抗的懦弱。

        這只不過是丁未年少時與這一群小伙伴結識后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日子，卻在后來無數的失落與失望之際，讓丁未頻頻回想。人與人之間的善意交融，融不化真實存在的冰天雪地，卻融得了心中那抹冰霜。

        ——

        “哥，你看這地行不？現在白天天氣熱，來這玩得人少了，但是一般到下午這街坊鄰居都會來這附近散步。哦，對，順著咱現在站的這條街，往出走50米就是主干路，交通也方便。對咱們這片來說，算是一個小‘心臟’了。”沙子旭帶著丁未兩人在空地附近轉了轉，雖然已經看不出這地方原來的樣子，但經過這些年的改造，加上周邊基礎設施的配置，對于在老城區宣傳活動來說確實是個不錯的地點。

        “我覺得還不錯，等到下午我叫人再來踩個點。應該沒什么問題。”

        “那就行，沒想到我還能幫得上忙。”沙子旭在一旁搓手笑笑。“哥，你這個活動主要是干什么的啊？要不要我再找幾個人過來給你撐撐場面？”

        “不用，我這就是一個公益活動，全靠大家自愿參與，不用找人來。”

        “哦，這樣啊，那你們幾點開始啊？我過來湊個熱鬧。”

        “嗯，時間的話，要看選擇來這邊參加活動的人定了幾點，一般是下班后。我們只是給他們尋找場地，提供幫助。怎么？你也想來？”

        “想來啊，這么多年沒見面了，好不容易哥你回來了，在這邊發展事業，我們肯定能幫忙就幫忙啊。不過，我得看看我那小飯館人多不多。”沙子旭說道最后有些無奈。

        “沒事，你們想來隨時都可以，我們還有其他的一些地點也在進行試點，你們都可以過去看看。”

        “那感情好，等我這兩天看看找個時間也參加一把。”

        “行！”

        “大樹，你不來支持一把？”沙子旭轉向一直沒說話的王嘉樹。

        “那我也去，我回去和小星說下，讓她看店。”王嘉樹說道。

        “參加可以，但是你們都有自己的生意，可千萬別丟下自己的生意上我這來湊熱鬧，那樣的話，我可不歡迎你們。”丁未看了看身邊的兩個人，朗聲說道。

        “沒問題！哥。”

        “哥，你放心。”

        三個人又在小公園附近轉了轉，日頭升得更高了些，溫度也漸漸升到人一走動就全身是汗的程度，口罩下更是汗津津的，像是剛從水里撈上來一樣。丁未摘下口罩，擰開手中的水瓶，將剩下的水一飲而盡。身邊兩人手中的水也都所剩無幾。

        “喲，都這個點了，哥，大樹，你們倆餓了沒？”幾個人到處轉轉沒注意時間，不想已經快過十二點了。

        “都十二點了，小旭你的店……”

        “哦，沒事，我出來的時候和我媽說了，她幫忙張羅著呢，不用擔心。要不，咱們一起跟我回去吃？我給你們炒幾個菜。哥，你離開這么多年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吃得慣。”

        “這……”

        “哎呀，別不好意思，走，大樹，叫上小星，來咱家一起吃。”不給丁未拒絕的機會，沙子旭就拉著他和王嘉樹朝著回去的方向走去。

        十二點左右的時間，正是沙子旭家小飯館正忙的時候。離得老遠，就能看見沙媽媽在店里忙前忙后，今天沙子旭不在，她一個人炒菜、上菜，有些忙不過來，幾個經常來吃飯的老鄰居干脆自己上手，幫著忙活起來。

        “媽，我回來了，我幫您。”沙子旭一進門，就熟練地拿起門邊掛著的圍裙進了后廚。

        “哥，你們找個位置坐，等我一會兒，馬上就好。”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帶人回來，沙子旭又從后廚里探出頭來，招呼了一句。丁未點點頭，和王嘉樹找了個人少的位置，坐了下來。沒一會兒，岳小星也收拾好了花店，換了身衣服，進了店里。

        王嘉樹話少，能不說就不說，能用一句話說的事絕不說兩句話。可等岳小星一進來，整個店的氛圍都變得不一樣了。岳小星不僅拉著丁未聊起了家常，就連旁邊幾張桌子上坐的客人都能跟她聊上一會兒。丁未看著王嘉樹，又看看岳小星，只能在心里感嘆，什么叫愛情的互補。

        沙子旭干起活來手腳麻利，不一會兒，店里坐滿的客人都已經被招待得當。他端著幾盤菜從后廚走了出來，擺在桌子上。五光十色，有葷有素。

        “哥，你嘗嘗我這手藝怎么樣。”沙子旭圍裙一摘，坐了下來。

        “阿姨還在忙嗎？要不，請上來一起吃？”丁未問道。

        “哦，沒事，我媽已經回去照顧我爸了。老爺子現在吃飯洗漱都得要人照顧，離不開我媽。我剛才炒了菜讓她帶回去了。來，別愣著啊，快吃，不夠我再做。”

        “好！”

        幾個人動了筷，飯桌上熱鬧起來。這股濃厚的溫情順著丁未手中的筷子，爬上他的神經末梢，又順路橫沖直撞地闖進他的腦海里，將一些久遠的并不美好的記憶輕輕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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