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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5、比干


“別無他法了么?”
    帝辛垂下眼簾,聲音低沉地道。
    他如今只剩下一個月的壽元,一個月的時間,對于經(jīng)略一國而言,能做的事情實在太少了。
    許多謀劃都不可能在這一個月之內(nèi)完全推行下去。
    妲己聞聲并不言語,未置可否。
    這時,一陣腳步聲自宮殿之外傳來,甲士步入宮殿之中,向帝辛拜倒,而后稟報道:“大王,太師在外等候拜見。”
    “太師?”
    辛聞聲皺緊眉頭。
    今商太師,大邑商眾阿衡中權(quán)柄最重者,名為‘比干’,系帝乙之兄弟,帝辛之叔父。
    “叔父所為何事至此?”帝辛低語了一句,旋而向那拜倒在地的甲士說道,“把叔父請進來罷!
    “是。”甲士領(lǐng)命而去。
    宮殿內(nèi),妲己忽然輕笑出聲:“世傳太師比干有七竅玲瓏之心,縱然傳聞不得信,但比干也是一位人神,掌管宗廟祭祀,他又與帝乙血脈極近,可先王天帝卻對他秋毫無犯,不曾使他患上‘天缺之病’。
    假若以他來作祭祀犧牲,或許效果——”
    妲己還未把話說完,便被帝辛搖頭打斷:“這樣的話,以后不要再提。叔父忠直之人,以他為鏡,可使寡人照見己身得失缺憾。
    若沒有叔父……”
    “若沒有太師比干與微、箕同氣連枝,統(tǒng)合廟堂諸位阿衡、貴族、王族,大王何至于要任用外部強人?
    推行政令何至于這樣困難,舉步維艱呢?”笑語聲中,妲己身形已然在宮殿之內(nèi)漸漸消隱,“妾身便在祭壇之中等候,假若大王有了定計,可遣人往祭壇處焚火禱念。
    假若大王一直無有定計,那便待一月以后,妾身為您焚火祭祀,告知于您,在您死后,殷都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大商境內(nèi)又有怎樣變故?”
    聲音尚未消散,其人已然遠(yuǎn)走。
    帝辛捂著涌出汩汩鮮血的胸膛,感應(yīng)著胸中心臟激烈的跳動,一種難言的窒息感將他死死禁錮住,好似有一雙無形的、鐵鑄一般的大手狠狠勒緊了他的脖頸,讓他眼前一陣陣發(fā)黑,頭腦一陣陣昏眩。
    他搖搖晃晃站起身,為自己披上了一件衣袍,遮擋住胸膛上那些猙獰裂痕,而正在此時,身材高大、面容與他有四五分相似,但已經(jīng)皓首白須的太師比干一陣風(fēng)似地卷入了大殿之內(nèi)。
    老者正見帝辛搖搖晃晃之態(tài),頓時滿面怒色,斥道:“大王竟在白日縱酒至此?!
    微、箕稱大王耽于享樂,縱情聲色,日日與一妖婦歡飲嬉戲,不理朝政,我原本不信,而今再看,竟果真如此?!”
    帝辛披衣側(cè)對比干,聞聽比干劈頭蓋臉一通斥罵,言辭之間的貶低與輕看簡直要漫溢出來,他胸口絞痛,而不能以手揉壓紓解,心中發(fā)寒,更無從分辯言說絲毫,是以冷眼向比干,道:“寡人臨朝,朝中阿衡皆抱病在家休養(yǎng),偌大廟堂之中,不過寡人一人而已!。。

    寡人不在朝中,阿衡王臣倒能兢兢業(yè)業(yè),日日聚于廟堂之內(nèi),商議國政。
    如此一來,寡人不理朝政,豈非好事?
    叔父已然在家抱病多時,寡人更連月未與叔父照面,而今看來,叔父的病疾是已大好了?”
    “哼!”比干悶哼了一聲,他昂首直視帝辛雙目,不怒而威,“帝祖、先王、先公俱在天廟之中,為天帝身。
    你卻欲廢棄天廟祭祀,禁絕人殉,你不敬蒼天,是意欲何為?!
    兄乙傳位于你,伱卻倒行逆施,至于而今,眾叛親離,再這般昏庸無道下去,必致大商基業(yè)毀于你手!”
    帝辛陡然轉(zhuǎn)過身來,正對比干。
    他身形英拔,自身氣勢陡如平地起青山,拔升而起:“我等生而為人,莫非不該為人請命?!
    率蒼天而食用同類,比牲畜犬彘不如!”
    “你你你——
    你是天帝子!”比干聞聲滿面通紅,不敢置信地看著帝辛,他顫抖著手指,連連指著帝辛,如是斥道。
    “叔父一向輕看寡人,與寡人十分疏遠(yuǎn)。而微、箕自幼多受您之教誨。大抵在您心中,微承王位,應(yīng)是萬全之策。
    此舉一可以令王族貴胄滿意,二則,微性情乖順,定能奉行舊制,使大商祖制從此綿延不絕!毙炼⒅雀傻拿婵祝皇州p輕按揉胸口,同時道,“但辛可以在此斷言。
    微、箕難成大事。
    如微繼位,如何應(yīng)對四下群起、聲勢日強的方國?行綏靖之策?以懷柔之法?以他對外乖順而對內(nèi)好爭斗的性情,卻不過是個內(nèi)殘外忍的君王而已!
    微不堪一用!
    至于箕——今在眾多羽翼庇護之下,何等成就大事?
    唯有脫離翼護,獨對險惡,或有一番成就!”
    比干聞言冷笑搖頭,對于帝辛這番言辭,顯然不能認(rèn)可:“今不過是您成為君王,而您的兄弟只能屈居于此下而已。
    是以您有這番評斷。
    然若微承王位,他對您或許有另一番不同看法!
    辛不再就此與太師比干爭辯甚么,他轉(zhuǎn)而道:“叔父前來,所為何事?”
    “我見殷都城門之前,甲士如林絡(luò)繹不絕,押送周、濮等九國囚徒的囚車頻頻穿過城門。
    是以特來問一問大王,大王可是要將此九國方伯的子嗣盡質(zhì)于殷都?”比干語氣不咸不淡地問道。
    “正如叔父所想!毙辽裆謴(fù)平靜,他在條案后跪坐了下來,手掌尤在胸膛前用力按揉著,在他前頭站立的比干,未曾注意到大王胸前的衣衫已漸漸被鮮血浸濕。
    “大王行此強霸橫蠻之道,不能使諸方伯歸服,只能使各方人心愈發(fā)與大邑商背離,終會逼迫諸方國群起,謀叛大邑商!北雀缮裆珖(yán)肅了下來,與帝辛如是說道。
    帝辛對比干所言亦頗為贊同,點了點頭,道:“使九國方伯子嗣質(zhì)于殷都,此為第一計。…。。

    此后一段時日內(nèi),寡人會將濮、庸、蜀、羌、髳、微、盧、彭此八個方國的質(zhì)子,陸續(xù)釋放,使之歸回舊地。
    須令八國質(zhì)子物盡其用,撥弄周與八國之間聯(lián)盟,瓦解其聯(lián)盟,而后行蠶食之策,逐步吞并九國,令八方來朝——”
    帝辛還在說著自己的構(gòu)想與謀劃,比干卻已經(jīng)不想再聽下去,他揚聲打斷帝辛所言:“我聽聞周國方伯姬昌,系世間少有賢德之人,大王將其嫡長子質(zhì)于殷都,必致天下與大商離心離德!
    尤其是周國對大商連年朝貢不絕,大王卻仍要將其長子質(zhì)于殷都,天下人必然更視大王為殘虐昏庸之輩!
    是以,請釋姬昌長子,使之歸于周國,如此可以不致大商名聲淪喪,不使大王背負(fù)罵名!”
    辛聽得比干這番言語,他面色一僵,呼吸一滯,緊跟著心臟咚咚咚狂跳了起來,面紅如火,須發(fā)皆張:“周國今時如何強橫,叔父久在殷都,莫非盡充耳不聞?!
    你可知,寡人耗費多少英勇之士的性命,才使姬昌獻長子‘考’于殷都?
    如今就為了那所謂虛名,竟然就要令寡人無故釋回考?
    將考釋回,倒也未嘗不可。
    但其余八國質(zhì)子,便必須留在殷都,叔父以為如何?”
    “以貞人占卜卦象而論,如今應(yīng)是休養(yǎng)生息之年,不該大動干戈!北雀赊抢燮ぃ降氐,“質(zhì)八國方伯子嗣于殷都,不過是令方國對大邑商徒生怨懟而已,應(yīng)依貞人之占卜,盡釋八國質(zhì)子。
    些許甲兵,外部蠻夷而已。
    耗費一批,再從外面捕捉一批就是。”
    “狗屁貞人!
    狗屁占卜!
    天欲亡我大商,你要將大商拱手獻祭于天乎?!”辛霎時怒吼出聲,雙手按在身前條案之上,生生在那條案上按出兩個一指頭深的掌印,他胸前鮮血淋漓而下,怒視比干,“世傳太師比干有七竅玲瓏之心,能識奸邪,斷忠奸,明善惡,辨是非——你難道真正心有七竅?
    假若真正心有七竅,為何還能如此昏昧?!
    是誰!是誰令你來與寡人諫言?令你勸諫寡人釋放姬昌長子?!
    是不是微?
    是不是微!
    去問問他,去問問微——收了周人多少賄賂,拿了周人多少好處,才讓他如此不顧大商社稷,敢就此請動你來勸諫寡人?!
    寡人要殺他,寡人恨不能殺了他。。!”
    一道道裂紋順著帝辛雙掌按落的位置,在整道條案上完全蔓延而開,最終在轟隆一聲中,整道厚重古樸的青銅條案直接碎裂一地!
    比干何曾見過帝辛如此狂怒之相?
    他與大王雖然政見不合,素有爭執(zhí),但自心問心無愧,所有作為俱為大商國祚綿延,長盛不衰,持此公心,自然一往無前,無有畏懼,而帝辛亦知其忠直,從來不會因與他有甚么爭執(zhí),而仇恨于他,問罪于他!。。

    然而,他如今見大王盛怒至此,以至于雙目血紅,口噴鮮血,乃至胸膛衣衫上都有淋漓血跡——他頓有惶恐之感,更覺得自己今次只怕真是做錯了甚么事情——他慌忙跪倒于地,膝行至帝辛身前,要為這個子侄,也即是如今的大王驗看傷勢——
    然而辛此時胸中悲怒交加,見比干如此,卻更難過——至今時過后,自己于天下人眼中,便要又增添上一個不敬長輩、暴虐無德的罪名了!
    他推開比干,背對著叔父,道:“叔父請回罷。
    叔父久持宗廟祭祀,少知政事,或許不能清楚此中內(nèi)情,回去以后了解內(nèi)情,當(dāng)知寡人所為問心無愧!
    比干垂頭看著大殿地面上灑落的一灘灘血跡,他神色震恐:“大王胸膛之上為何會有那樣嚴(yán)重傷勢?
    應(yīng)當(dāng)盡早請來醫(yī)官、貞人,為大王醫(yī)治病情,此事絕不可拖延!”
    “醫(yī)官無用!
    貞人無用!”
    帝辛聲音更低,他背對著比干,向其連連擺手。
    他瞳孔緊縮,汗如雨下,劇烈痛楚如狂濤怒波般不斷沖擊著他的神智,今下卻還要分出心力與比干交談!
    他已經(jīng)不能再多勉強自己半分,隨時都會因為這般劇烈疼痛而昏厥過去,再從劇痛中驚醒,周而復(fù)始!
    而此般慘相,卻不是一個為君王者應(yīng)當(dāng)呈現(xiàn)給阿衡的狀態(tài)!
    比干看著大王因為劇痛而微微顫抖的肩膀,再將目光轉(zhuǎn)向那倒在地上的酒爵、散發(fā)酒香的銅罍,他嘆了口氣,內(nèi)心忽然明白了甚么——外界傳聞帝辛縱情聲色,耽于飲酒作樂,只怕完全是假的。
    大王嗜酒,應(yīng)有他的苦衷。
    太師向辛躬身拜伏,行了一禮,繼而起身,憂心忡忡地離開了宮殿。他確因長久把持宗廟祭祀,而忽略了對國政朝綱的了解,今下正要借這個時機,了解清楚大商而今究竟是何狀況!
    直至身后再沒有任何人的腳步聲,帝辛終于維持不住這般姿態(tài),一下子癱坐在地。
    鮮血已經(jīng)染紅了他的衣袍下擺。
    他癱坐在血泊之中,雙手捂著胸膛,耳邊響起了密集的、類似環(huán)佩碰撞的清脆響聲。
    叮當(dāng),叮當(dāng)叮當(dāng)——
    一道道恐怖陰沉的人影化作了玉中的棉云,它們身帶鱗片,擁擠于大殿之中,盤繞成一條條頭尾相近的蛇形——這一道道陰沉的蛇形,轉(zhuǎn)瞬間變作一道道天帝玦,無數(shù)天帝玦環(huán)環(huán)相扣,最終擁擠在帝辛身畔,將他胸腹上的裂縫撕扯得更加擴大,以至于他的內(nèi)臟從胸腹間擁擠了出來!
    那些恐怖陰沉的人影頭連著尾、尾連著頭,最前頭的五顆先祖首級,競相啃咬起帝辛擁擠出胸腹裂口的臟腑來!
    “嘶——”
    帝辛雙目血紅,他從貼身衣袋中拿出了兩塊漆黑尖銳、隱隱散發(fā)火氣的石頭。
    他揮汗如雨,雙手不斷碰撞、摩擦那兩塊燧石。
    兩塊漆黑燧石在此般不斷摩擦碰撞中,漸漸分裂出‘人’字形的裂縫。
    裂縫中,火星跳躍。
    火星里,有座泥巴堆砌的小廟里淌出汩汩鮮血——帝辛便以手蘸取那火中流淌出的鮮血,不斷涂抹在胸膛上。
    那些奇異而古老的血跡,覆蓋在他的胸膛上,便至于簇?fù)碇摹斓郢i’一寸寸遠(yuǎn)離了他。
    他胸膛上的裂縫逐漸彌合,擁擠出來的殘破內(nèi)臟,頓又歸回原位。
    (本章完)
393148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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