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丑時過半，隱匿在云層里的月又露出了頭。
農(nóng)家莊院外，晚風(fēng)吹拂著樹木和野花，潺潺流動的小河里倒映著稀碎點(diǎn)點(diǎn)的星光。
這無疑是十分美好的鄉(xiāng)村夜色，然而穿梭在田野中的六個黑影卻打破了這份靜謐與祥和。
月光照在這六個黑影的身上，將一張張兇神惡煞的臉暴露得一覽無遺。這六人兩兩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即握緊手中的武器，唿哨一聲，沖向了農(nóng)家莊院。
房間內(nèi)，并沒有陷入深度睡眠的楚孑一聽到聲音，便從夢中醒了過來。他披上外衣，推開房門，入目的便是六個盜賊將孫悟空圍住的畫面。
這一幕，與楚孑前世記憶中的原著描述相差無幾。
楚孑不動神色的將目光移向了這六個滿臉橫肉的盜賊，只見這六人有的手執(zhí)□□，有的攜短劍，還有的舉著利刃強(qiáng)弓。
楚孑在打量這六人的時候，這六個毛賊也注意到了從房間推門而出的楚孑。
由于楚孑的位置正位于屋檐之下的緣故，屋檐的邊角處倒掛著的麥草簾幕垂落下來時，便恰好遮住了楚孑額頭的上半部分。
楚孑的身形高挑，雖然容貌過分精致，但只要從整體來看，并不會讓人覺得女氣，反而是透著一種斯文又優(yōu)雅的沉和。
然而此刻，他是將外衣披在身上的，里衣被腰帶裹住，纖細(xì)的腰身曲線便暴露了出來，在夜晚朦朧的光暈下，甚至有了一種盈盈一握之感。
而他眉心上方的那一抹蓮花朱砂，在偏差的視覺效果影響之下，落在這六個人的眼中，便平添了一種奪目的艷麗。
這六人同時吸了一口氣，有那么一瞬間差點(diǎn)就誤以為自己是見到了天上的仙人。
“大哥，沒想到這鄉(xiāng)村之地竟然有這般漂亮的美人！”拿著短劍的毛賊對著手執(zhí)□□的男人說著，眼神中露出了貪婪和欲望。
“大哥，我們把這美人搶過來做夫人！”另一個毛賊也附和道。
很顯然，這幾人是把楚孑誤以認(rèn)成了女子。
原本還起著戲耍心思，準(zhǔn)備跟這六個毛賊好好玩玩的孫悟空，在聽到這兩人的話之后，臉色瞬間一變。
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嘴角向下抿成了一條冷硬的直線，“找死！”他看著說話的這兩人，瞳孔里浮現(xiàn)出了冰冷的殺意。
被幾人喊做大哥的人見狀，大叱一聲，“兄弟們上！”話落，六個人便齊齊朝著孫悟空攻去。
為了避免這些人打擾楚孑，孫悟空便將這六人引到了莊院外。
這六個盜賊有些功夫，若是面對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自然是易如反掌。但他們面對的是孫悟空，他們的奮力攻擊對孫悟空來說連撓癢癢都不算。
在孫悟空眼中，這六人不過是螻蟻。
而區(qū)區(qū)螻蟻竟然對他師父動了歪心，孫悟空這么一想之后，便故意沒有用金箍棒將他們一招斃命，打算欣賞他們口吐鮮血、趴在地上狼狽爬行的驚恐模樣。
孫悟空的想法很簡單，他因?yàn)檫@六個毛賊不痛快了，他便也不給這六個毛賊痛快。
他這么想著，下一秒也確實(shí)這么做了。
猩紅的血液從這幾人身上噴涌而出，伴隨著陣陣慘叫，空氣中彌漫出了濃郁的血腥味。
他們面色慘白又扭曲，嘴唇發(fā)青，拼命的往外爬著，想要逃離這里，爬過的地面留下了一道道血痕。至于，孫悟空則是不急不慢的走在這些人的身后，將金箍棒橫放在肩膀上，雙手搭在上面，欣賞著他們的慘烈。
而這一幕，恰好被追上來的楚孑看到，他秀挺的眉皺了起來：“悟空！”楚孑喊著孫悟空的名字，“別沖動�！�
孫悟空頓了一下。
這些人見狀，立刻求饒道：“大…大俠……饒命！大俠饒命，我們再也不………”然而他們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孫悟空一棍打死。
楚孑猛地一怔，看著地上的六具尸體，眉頭皺得越發(fā)深刻。
楚孑曾經(jīng)生活在文明法治的社會，陡然看到六個人慘死在自己面前，周圍又是一地血腥，即便他再如何沉穩(wěn)，也不可能一下就適應(yīng)。
楚孑深吸了一口氣，收回落向那些尸體的目光，轉(zhuǎn)而看向了孫悟空，沉靜的眉眼之間已經(jīng)沒有了一貫的溫柔。
楚孑并非是愚善之人，但這并不代表著他就贊成孫悟空的做法。惡人有惡報(bào)，惡人該受到什么程度的懲罰也該由他們做出的惡事來衡量。
孫悟空沒有把他的出言放在心上，有些激進(jìn)和沖動。
最重要的是，孫悟空是他的徒弟，便也算是佛家的弟子，佛家講究慈悲，而這石猴不僅殺了生，還以欣賞旁人死前的掙扎為樂，這也正是楚孑有些氣惱的原因。
“這些毛賊不是好人，他們不無辜。”孫悟空說道。
楚孑沒有說話，他的雙唇緊閉，面無表情的樣子透著一種隱約的冷。
楚孑的沉默讓孫悟空感到一絲沒來由的心煩和緊張，他倔強(qiáng)的強(qiáng)調(diào)：“他們本來就該死�！�
楚孑依舊沒有說話，他就這么站在原地靜靜看著孫悟空。
他那原本偏琥珀色的眸子，在這夜色里似乎被一片幽黑所覆蓋，不再是孫悟空所熟悉的那種如水般的溫潤與柔和，而是隱隱浮現(xiàn)著一種讓人捉摸不透、辨別不出深淺的冷冽。
這一瞬間，仿佛他身上那種平易近人的親和感全部消失了，變成了一種旁人無法靠近的距離感。
孫悟空不喜歡這個已經(jīng)是他師父的人用這種眼神看他，這讓孫悟空覺得很陌生很陌生，那樣的眼神就像他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存在，被完完全全的排斥在外。
孫悟空頓時覺得有些委屈，他不認(rèn)為自己做錯了，他殺的都是惡人！“我沒有錯！”孫悟空拔高音量道：“他們本來就該死！”
楚孑聞言，面色徹底冷了下來，看向?qū)O悟空的眼睛里浮現(xiàn)出了一抹失望。
而孫悟空的脾氣也上來了，他本身就不是一個溫和的性格，心里的委屈和煩悶在看到楚孑眼中的失望之后也徹底爆發(fā)了出來，于是下一秒一句話也沒說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楚孑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體，沉默無言的回到了農(nóng)家莊院內(nèi)。
安撫好受了驚嚇的老農(nóng)和小男童，等楚孑進(jìn)到房間后，發(fā)現(xiàn)木桌上多了一頂金光閃閃的華麗花帽。
楚孑走到木桌旁，在花帽的下方看到了一張黑色的字條。
字條的最上面寫了一排大字——
石猴頑劣，若不服管教，待他戴上花帽，你念下咒語，便能管束于他。
在這一排字的正下方，是一串金色的梵文咒語。
楚孑心里瞬間有了數(shù)，這是觀音留下的。
原著里用來困住孫悟空的緊箍便是由這花帽而變。
雖然他獲得花帽和咒語的過程和原著里記載的并不一樣，但最終的結(jié)果卻是一樣的———花帽到了他的手中，他也記下了緊箍咒。
不過楚孑不是原著里的那個唐僧，他也不需要用緊箍來束縛孫悟空，他有自己的思量，有自己的一套準(zhǔn)則。
在楚孑看來，真正能將一個人束縛住的，不會是冰冷的死物，而是情感。
將印著緊箍咒的字條放在蠟燭的火焰上燒毀之后，楚孑將花帽放進(jìn)了行李的最下方，不打算再拿出來。做完這些后，楚孑又從一個小布袋里摸出了一個東西。
而與此同時，另一邊。
孫悟空孤零零的站在河邊，發(fā)泄似的往河水里扔小石頭。
月光照在孫悟空的身上，他低著頭，額前的碎發(fā)耷拉下來，眼睫垂著，看起可憐兮兮的。
這幅模樣，明明是他自己賭氣跑開了，卻更像是別人不要他而將他拋棄了一般。
看著小石頭落在河水里飛濺出的水花，孫悟空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他的師父唐三藏看向他時、那不贊同的失望表情。
憑什么……
孫悟空嘀咕著，憑什么這個和尚要用那種眼神看他！
他本來就沒有錯！
他殺的那幾個人都是惡人，他們都不無辜！
這么一想后，孫悟空整個人更心煩意亂了。
而就在這時，孫悟空的身后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聽著這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猜到來者是誰的孫悟空雖然沒有回頭，但是心中的那種煩悶感卻隨著這聲音而消散了很多。
孫悟空知道來的人是他的師父唐三藏。
但他才不要搭理這個和尚。
雖然看不到孫悟空此刻的表情，但楚孑知道孫悟空定然還在賭氣。
楚孑走到孫悟空旁邊，視線同孫悟空一起落向了泛著波瀾的水面，“還在生氣嗎？”楚孑率先開口。
孫悟空聽到這句話，只覺得有些可笑，明明是這個和尚先生氣的不是嗎？這會兒卻反過來問他。雖然后面他也確實(shí)是生氣了，并且直到現(xiàn)在都還很不爽，但孫悟空絕不會承認(rèn)。
“沒有。”孫悟空冷冷地說出了這兩個字。
楚孑并沒有在意孫悟空冷淡的語氣，他微微偏頭，說道：“悟空，我給你看一個東西�！�
“不看�！�
楚孑挑了挑眉，也不說話了，就這么盯著孫悟空的側(cè)臉看著，目光沉沉靜靜。
一秒…兩秒…三秒……
最終，孫悟空還是崩不住了，他有些懊惱的抓了抓碎發(fā)，認(rèn)輸般地看向了身側(cè)的楚孑，“你要給我看什么？”
楚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輕輕一笑，對孫悟空說道：“悟空，你把手伸出來。”
“干嘛？”孫悟空嘴上這么說著，但在看到楚孑眼中的笑意后，盡管表情不情不愿的，卻還是乖乖伸出了手，又在楚孑的示意下，將手?jǐn)傞_。
“你到底要給我看什……”孫悟空這話還沒說完，楚孑就將手里握著的東西放到了孫悟空的掌心，“給你。”
硬的。
孫悟空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的掌心處，赫然是一顆四四方方的糖果。這一瞬間，孫悟空的心情突然變得十分微妙。
孫悟空在跟著菩提老祖學(xué)法術(shù)之前，是去過人間的，他自然知道這用花綠色的紙包裹住的東西是糖果。
但正是因?yàn)橹�，他才覺得很意外。
糖果是甜的，孫悟空從來沒有吃過，因?yàn)橹挥行『⒆硬艜矚g吃糖果，也只有小孩子收到糖果才會開心。
糖果是用來哄小孩子，而他又不是小孩子。
這糖果對他一點(diǎn)都不頂用。
孫悟空的心里這么想著，然而看著手里的這一顆糖，孫悟空一直緊皺的眉頭卻在這一刻舒展開來，唇角邊也勾起了一抹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細(xì)微弧度。
一直注意著孫悟空的楚孑自然沒有錯過孫悟空臉上的變化，他緩緩說道：“悟空，這是我的賠禮�！�
“賠禮？”
楚孑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的視線看向前方，泛著漣漪的河面在月色下泛著銀紗般的光，“作為你的師父，在發(fā)現(xiàn)你沖動行事之后，應(yīng)該與你講明其中的對錯、去正確的引導(dǎo)你，而非是什么也不說的用沉默，來無言的否定你�！�
孫悟空嘴唇動了動，他沒有想到楚孑會這么說，那一直哽在心底的最后一絲郁氣，在這一刻突然就散去了。
也是在這一刻，孫悟空才發(fā)現(xiàn)，原來真正讓他感到委屈和難受的，不是因?yàn)樗X得自己沒錯而別人不認(rèn)同。
真正讓他在意的、讓他煩躁得跑到這里的原因，是他師父唐三藏什么也不說、以及在看向他時，那個宛如看陌生人一般的眼神。
因?yàn)樗麑O悟空不是聽不進(jìn)任何道理，也不是一意孤行、聽不得別人真心的勸慰，只要同他好好說，他也會很認(rèn)真的去聽，甚至去試著改。
“你……”孫悟空怔怔的看著楚孑。
楚孑感受到孫悟空的目光，他重新看向?qū)O悟空，眼眸微彎，語氣輕輕的說道：“所以啊……悟空，原諒我吧�！彼耐桌锪魈食隽俗屓藷o法拒絕的溫柔光暈。
“什……什么呀……”孫悟空突然有些磕巴，英俊的臉上也浮現(xiàn)出了一抹詭異的紅暈，他錯開視線，抬頭看著天，轉(zhuǎn)移話題道：“是…是不是……快到卯時了…”
楚孑聞言，也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悟空�！�
楚孑低聲喚著孫悟空的名字。
孫悟空也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嗯。”他整個人安靜了下來，仿佛是知曉楚孑接下來還有話說。
“佛家以慈悲為懷，更講究萬事因果，那幾個盜賊該受到怎樣的懲罰，是可以擁有一次改過的機(jī)會，還是罪孽深重只能一死，這是需要去衡量的�！�
“縱使不得已殺生，卻不可虐生�！背莸穆曇舨桓卟坏�，似沐著春風(fēng)的山間里那緩緩流淌的水：“悟空，我知你不愿受清規(guī)戒律的束縛，但你既已成了佛家弟子……”
說到這，楚孑看向了孫悟空的眼睛，“你能答應(yīng)我，以后不可再像從前那般沖動行事嗎？”
答應(yīng)嗎？
孫悟空垂下眸子，看了一眼手中的糖果，輕輕說了一聲，“好�！泵鎸@樣的唐三藏，他沒辦法拒絕。
楚孑聽到孫悟空這一聲回答，唇角邊勾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他用食指輕點(diǎn)了一下孫悟空掌心的糖果，“那悟空現(xiàn)在吃下這一顆糖果，我們就冰釋前嫌，可好？”
孫悟空輕哼一聲。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給他一顆糖吃嗎。果然，他的那些猴子猴孫們說得都很對，凡人，也太狡猾了！
雖然是這么想著，但是孫悟空還是在楚孑的是線下撕開了糖果紙，將這一顆代表兩人和好的糖喂進(jìn)了嘴里。
濃郁的糖味在孫悟空的口中慢慢融化開，甜膩得好似濃稠的蜂蜜一般。
原來這就是凡人的糖果啊。
孫悟空用舌尖輕頂了一下這糖果，他不喜歡吃太甜的東西，然而這糖果的甜他卻一點(diǎn)也不排斥，并且十分喜悅的、任由那甜意緩緩流淌進(jìn)他的喉嚨，再直達(dá)他的心尖。
這一刻，也似乎是有什么東西正隨著這份甜意，落進(jìn)了孫悟空的心底。
楚孑輕笑道：“走吧，我們該回去了。”
孫悟空點(diǎn)頭：“好。”
＊＊＊＊＊＊
這條河距離農(nóng)家莊院還有一段路，回去的路上，楚孑和孫悟空并排的走著。
夜色下，月光將兩人的身影拉長。
楚孑和孫悟空并沒有挨得很近，然而地面上的倒影卻因?yàn)榻嵌鹊腻e覺而緊緊相貼，影子的手臂處甚至交疊到了一起。
像是兩人在牽著手一般。
孫悟空看著這倒影，莫名就想到了這個有些奇怪的點(diǎn)。他偏過頭，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側(cè)的師父，目光在觸及到師父這精致的側(cè)臉后，孫悟空突然就想到了那幾個毛賊將這人誤認(rèn)成女子的事。
他的師父確實(shí)很好看，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天上的那些神仙比不上他的師父。
那些自認(rèn)為容顏惑人的妖精也不及他師父半分。
而且，孫悟空總覺得他的師父跟這里所有人都不一樣，他師父的身上，似乎縈繞著一種霧一般讓他看不真切的朦朧感。
那是一種這里的人、妖、又或者是佛都不曾具備的東西。
他好勝心強(qiáng)，天生就有著很強(qiáng)的探索欲，他想找出師父身上帶給他的那份不同感究竟是源于什么。
這么一想后，孫悟空竟開始有些期待與師父的西天取經(jīng)之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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