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夜晚，漆黑的蒼穹上閃耀著璀璨的繁星，明月的光像輕薄的銀紗，飄飄灑灑的映照在子誡寺。

        房間內，暖色的燭光和皎潔的月光相融。

        楚孑坐在桌前，翻閱著手里的經書。

        光暈籠罩在他的身上，那大小不一的紅疹印在那張經過偽裝后平凡無比的臉，充斥著一種與他周身那種清雅沉靜的氣質完全不符合的駭人。

        楚孑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作為被眾人敬重的大師，他看得佛經雖然很多，但那也僅僅只是歷史流傳下來的經書。

        因為還有很大一部分經書，在時間的流逝里并未被保存下來，所以對于這一部分書籍，楚孑自然也就不曾閱讀過。

        而如今，他成了唐三藏，這個年代又正是佛教禪學較為盛興的年代之一，在他前世千金難得的佛經，放到這里，幾乎在每個稍大一點的禪院或者是寺廟里都能看到。

        學無止境。

        楚孑喜歡不斷充實自己，他也享受去吸收知識的這個過程，無論這個知識是哪一方面的。

        在楚孑看來，知道得多，了解得多，總歸是好的。

        閱讀經書，去悟經文中的佛禪之意，能讓一個人的心更加平靜。旁人楚孑不清楚，但是卻對他很管用。

        因為楚孑在成為大師之前、或者更準確一點得說是在決定沉靜下心緒去往禪院修行之前，他也曾有過一段較為瘋狂的年歲。

        不過現在于楚孑來說，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過去。他很享受當下，至于他為何會來到這個世界，為何會成為唐祎，楚孑有自己的思量，也有自己的一套準則，他并不會去過多的糾結無意義的事情。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桌上的蠟燭燃燒到了三分之一。

        原本只是打著瞌睡的豬八戒此時已經徹底睡了過去。

        房間里安靜得只能聽到楚孑淺淺的呼吸聲和豬八戒那還算輕微的鼾聲。

        此時，距離子時一刻還有半個多時辰。

        楚孑依舊沒有絲毫困意，他看了一眼陷入睡眠中的豬八戒，又站起身走到窗戶旁，看了看這夏日的蒼穹。

        院子里的香樟樹在晚風的吹拂下輕輕飄動著繁茂的枝葉，空氣中傳來了花草淡淡的清香。這無疑是非常閑雅幽靜的夜景，但誰又能想到，這樣的夜晚即將迎來一場不小的風暴。

        楚孑低下頭看向自己的雙手，五指收攏了又伸開。隨著屬于金蟬子的那部分能力的覺醒，楚孑現在的五感遠遠超過了普通人。只要他閉上眼睛認真聆聽，他能聽到幾百米開外的孫悟空和沙悟凈那邊的動靜。

        楚孑半闔著眸子，收斂住心神之后，將窗戶關上，接著重新坐回到了方才的位置，拿著翻閱到一半的經書繼續看了起來。

        就這樣，直到桌上的蠟燭燃到了一半，窗外突然刮起了一陣大風。

        大風過后，天色有一瞬間的暗沉，像是被一塊巨大的布遮住了一樣，沒有了星星和月亮，更沒有一點光亮，只剩下漆黑的一片。

        不過這樣異常的變化也僅僅只須臾之間，一般人根本發現不了。

        子時一刻，到了。

        孫悟空和沙悟凈應該與金角銀角那兩個妖怪遇上了。

        楚孑翻閱經書的手微微頓了一下，隨即又若無其事的繼續看了起來。

        兩分鐘之后，楚孑聽到了一道腳步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停在了楚孑的房間門口。

        楚孑從經書中抬起頭，看向了房門。

        下一秒，站在外面的人抬手敲了敲門，“三藏法師？三藏法師你休息了嗎？”這聲音蒼老低緩，是老住持的聲音。

        楚孑抿了抿唇，正欲起身去開門，被老住持的敲門聲和說話聲吵醒的豬八戒，就先一步站起了身。

        “師父，我去開門……”豬八戒大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這老住持也真是的，都這么晚了還來找師父……”豬八戒嘴里小聲嘀咕著，一邊揉著睡眼一邊走向門口。

        豬八戒將門打開，看著站在門外的老住持說道：“老住持，你找我師父干什么？”

        夜色下沉，月亮躲進了云層里，屋外的光線自然較為昏暗，落在老住持的臉上有些模糊。

        他站在門外，左手拿著一本經書，右手托著一個檀香香爐，有些歉意的解釋著：“老朽方才讀佛經，看到一爭議頗多處，又見這房間燈還亮著，便想與圣僧探討一番。”

        豬八戒聞言，看向老住持手中的經書，經書上印著幾個清晰的大字———

        《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豬八戒只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雖然受菩薩點化入了佛，成了唐三藏的徒弟，但是對于佛經這些，雖不至于是一竅不通，但卻是一點也不感興趣。

        那些晦澀難懂的經文，他看著就頭疼。

        豬八戒回頭：“師父？”他詢問楚孑的意思。

        楚孑抬眸看向了門外的老住持，由于角度的緣故，他只能看到在陰影之下那老住持的下頷和那拿著佛經的那只布著皺紋的手。

        就這么盯著老住持看了兩秒后，楚孑才開口道，“進來吧。”

        聽到楚孑這么說，豬八戒這才側過身，讓出來一條路。

        老住持對著豬八戒微微頷首，然后抬腳走了進來。

        在老住持經過豬八戒的那一剎那間，不知為何，豬八戒突然感覺到了有些刺骨的涼意，空氣也好像瞬間變冷了。

        但這感覺來得太快，快得讓還沒有徹底從困意中清醒的豬八戒去意識到要捕捉什么，那股冷意就消散了，不過頃刻之間就已恢復到了正常。

        豬八戒將門關上，抬起手放在嘴邊又打了個哈欠，然后坐回到了方才的位置，也就是楚孑座位的右側。

        至于老住持，他將房間里已經燃盡的檀香香爐換上他帶來的新的之后，則是坐到了楚孑的對面。

        “三藏法師。”老住持將手中的經書輕輕放在桌面，翻到其中一頁之后，指著上面的一句話說道：“關于這本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圣僧是如何看待這一句‘受想相識，亦復如是’的？”

        “這里說□□、意念、行為、心靈，四者都是一樣的，圣僧亦是這般認為嗎？”老住持問著楚孑，那有些往里深陷的眼窩里，眸中浮動著一絲好奇。

        楚孑沉思了半晌，才緩緩說道：“在我看來這四者是一樣，亦是不一樣。”

        “噢？”老住持看向楚孑，“圣僧的見解是？”

        “意念受□□影響，行為因意念而動，而心靈束縛行為。四者可成單一之相，來相輔相成；亦可融為一體，釋為四大皆空。”

        楚孑不急不緩的說著自己的看法，燭光輕晃間，映著他溫潤的眉眼，像是三月里徐徐吹拂的清風。

        明明是一副極為普通的面容，面上還有慎人的紅疹，但此刻他半垂著眸子，認真地淺談著自我見解的時候，卻像是佇立在云端之上的皓月。

        老住持目光直直地看著楚孑，他的唇角邊勾著一抹淺淺的弧度，似乎在品讀著對面這個大唐僧人的話語，眸底深處卻有一絲詭異的紅光一閃而過。

        楚孑的注意力在經書上，并未捕捉到老住持眼中這快如閃電的異常，至于豬八戒，早在老住持說起那一句佛經開始，就又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的趴在桌上睡著。

        屋子里，換好的香爐里，飄散出裊裊青煙。

        淡淡的檀香味緩緩彌漫到空氣中，像是能沉靜人的心神，而這香味里，似乎又多了某種不一樣的東西。

        “圣僧說□□受意念影響，那圣僧覺得□□是什么？”老住持問著：“情和欲又是否能徹底分開？”

        楚孑聞言，抬起眼皮，看了老住持一眼。

        老住持對上楚孑看過來的目光，瞳孔中一片坦然，并沒有其他神色，仿佛只不過真得只是在單純的探討。

        楚孑思忖了幾秒后，回道：“我認為這兩者是能分開的。”

        “欲是心里的魔，情是關壓它的籠。”楚孑的眼睫輕輕眨動著，墨一般的顏色，垂在他眼瞼的下方，有那么一瞬間像一片深邃的、無法被窺探的深海，他說著：“欲是瘋狂，情是克制。”

        老住持輕輕點了點頭，隨即又淺笑了一下，眼角的細紋清晰可見：“圣僧的看法竟是意外的直白和犀利啊。”

        話落之后，他又往后翻了一頁，問道：“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這里說老與死都沒有盡頭，圣僧覺得這是否就是所謂的長生？”

        說完，他也不等楚孑開口，就又接著說道：“圣僧覺得追求長生不老，是大忌？還是因欲望而生的一種人之常情？”

        楚孑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垂下眼眸，極為認真的思考起了這個問題。

        而老住持也似乎并不急著要這個答案，他安安靜靜的凝視著楚孑，耐心十足，那眼神就像是猛獸偽裝成善良的路人，在一種靜默的方式循循善誘著看上的獵物。

        他單手托腮，手肘撐著桌面，壓低聲音意味不明的說出了一句：“圣僧，佛家憐憫，講究慈悲渡人、渡萬物蒼生，若是讓你以自身的血肉為引，去喂食求渡者，你又可愿意？”

        這話他說到最后，原本屬于老住持那蒼老的聲音慢慢轉變了，變成了一種冰涼的、透著陰寒之氣的森冷嗓音。

        聽著這聲音，楚孑立刻抬起眼眸，入目的并不是老住持那張皮膚松弛的臉，而是一張楚孑從未見過的臉。

        坐在他對面的，并不是老住持，而是一個于楚孑來說，完完全全陌生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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