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不再受阻之后,    觀音第一眼便看向了趟在床榻上的白衣僧人。

        他的表情依舊是寡淡的，靜默亭亭，高挑挺拔的站在那里,    好似南海之上那一片迎風而立的勁竹。

        然而若是再仔細一看就會發現,    此刻他的目光在落到唐三藏那殷紅的雙唇上時,    漆黑的瞳仁變得格外的幽深，像是蘊含著無數復雜難辨的情緒。

        楚孑對于觀音的到來并沒有感到太意外。

        或者更準確一點的說,    若是觀音沒有出現在這里，楚孑反而才會覺得奇怪。

        楚孑很清楚事情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是他受到了腦海里這個妖怪的影響。但其實真要深究下來,    從另一方面來說，是楚孑自己,    選擇了放任。

        他需要借此確認一些事情。

        再者，西天路上多磨難。

        他作為唐三藏,    本身就需要在取經之路上經歷一些磨難,    九九歸一，最終的結局才能圓滿。

        畢竟這很符合那些神佛們給予他的設定,    不是嗎。

        楚孑勾起唇角，對著站在距離床榻三米遠的觀音微微一笑。

        這笑容，十分的溫和,    清雅得好似這春日的夜里徐徐吹拂而來的晚風,    乍一看，似乎和他平日里的狀態沒有任何的不同。唐三藏還是那個唐三藏，風雅德高、霽月芳華。

        但也僅僅只是乍一看的原因。

        因為此刻的楚孑,    無論是那鮮紅如玫瑰的雙唇,    還是眉宇之間未曾收斂的慵懶和倦懶,    又或者是額頭中間綺麗的紅蝶,    都與唐三藏本該有的形象沾不上邊。

        像是一顆珍藏在青燈古佛里的珍珠，徐徐落入進了軟爛悱惻的泥濘里。

        但這泥濘里不是污水，更一點也不污穢，而是充斥著一種撩人心魂的繾綣，像是深淵里的海藤，散發著癡纏的誘惑。

        是純凈的佛蓮，墜入成了糜爛的妖花。

        似能引出人內心深處的黑暗面。

        這些種種本不該出現在唐三藏的身上，但是眼下，這映入觀音眼簾的白衣僧人，矛盾、卻又無比真實。

        觀音沒有手持玉凈瓶和楊柳枝，他的雙手自然的垂在身側，盯著楚孑唇角邊勾起的弧度，溫雅清雋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隱約的薄怒。

        盡管觀音從不曾體會過情愛，也對這世間的男歡女愛不在意，不看重，不關注，但是這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

        相反，作為尊者，他了解蕓蕓眾生的一切。

        親吻，擁抱，水|乳|交|融。

        無論是正軌上的、屬于男與女之間的陰陽調和，還是偏移了大千法則的男子與男子，女子與女子之間的交|合，他都很清楚，也看得平淡。

        因為四大皆空，所以跳出了紅塵之外，世俗之情于觀音而言，就如蓮花池中的水，淡漠而又平靜。

        然而，在明白唐三藏那艷麗水潤的雙唇是和孫悟空激烈親吻所造成的之后，觀音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甚至連帶著唐三藏此刻嘴角所勾起的這一抹溫和淺笑，落在他的眼里，都成了一種微妙的挑釁，攪擾著他的情緒，讓他第一次有了一種理智緊繃的感覺。

        除此之外，還有幾分不可名狀的惱怒。

        觀音不說話，就這么看著楚孑，燭光漫灑到他的身上，冷冽之氣從他的身體里蔓延而出。

        氣氛變得越來越詭異。

        就這樣持續了兩秒，孫悟空一個闊步，直接用身體擋住了觀音看向楚孑的視線。

        在觀音朝著他看過來的時候，孫悟空英俊硬朗的臉上帶著桀驁不訓的笑，但是眼眸深處卻不見一絲笑意，“菩薩，你這是來救場的？”他上下打量著關心，瞳孔里閃過一抹隱晦的不爽。

        如果不是觀音突然到場，指不定他現在能和師父更親密了。

        洞察力極強的觀音，自然沒有漏看孫悟空眼底的這一抹情緒。他視線掃過孫悟空的唇角，又掃了一眼孫悟空脖頸處的傷口，便大致猜到了孫悟空和唐三藏的進展。

        好在，并沒有釀成大錯。

        觀音道：“你師父受幻靈蝶的影響，暫且不談，你不知三皈五戒？”

        孫悟空挑了挑眉，正欲說話，觀音就繼續說道：“若是他擺脫影響，回過神來，你二人往后又如何相處？

        孫悟空輕嗤道：“我和師父之間的事，用不著菩薩你擔心。”他面色上看起來毫不在意，但其實心底還是有一絲心虛。

        說到底，孫悟空還是害怕師父會因此而疏遠他，而這種擔心從他主動伸出舌|尖去勾|纏師父的唇舌時，就在內心深處埋下了種子。只不過那個時候孫悟空選擇了沉溺于師父帶給他的誘惑。

        但如果時間倒退，孫悟空依舊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即便設想到師父回過神之后，他可能會面臨一個什么樣的結果，他仍然會主動攫取師父口中的清甜。

        于孫悟空來說，唯一有些遺憾的，就是他和師父只是親吻了，讓他心跳加速的美好熾熱感持續的太短。

        簡單而言，孫悟空現在的狀態，就是雖然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做錯了，但是就是不改，也不后悔。時間倒退，他還會這么做，還敢這么做。

        觀音讀懂了孫悟空的意思，眼底的冷意更甚了。

        孫悟空喜歡唐三藏。

        作為徒弟的孫悟空喜歡上了自己的唐三藏。

        意識到這一點之后，觀音的唇線閉得更加的冷硬和深刻，平靜無瀾的內心第一次掀起了一種煩躁感。

        這樣的變數是觀音不曾預料到的，唐三藏師徒四人原本的軌跡被打亂，而這或許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孫悟空斜了觀音一眼：“菩薩，你知道我性格如何，那些佛家的清規戒律束縛不了我。更何況你們當初所要求的，是讓我保護師父。我向來遵守承諾，也定然會護師父平安到雷音寺取得真經。”說到這，他微微頓了一下，才繼續道：“至于旁的，你們管不著，也沒有權力干涉。”

        孫悟空這一番說辭，明顯是在鉆空子。

        觀音盯著他看了兩秒，緩緩道：“或許當初該說服唐三藏為你戴上緊箍。”

        孫悟空一聽，揚了揚下巴：“菩薩說得緊箍莫非是那帽子？”他嘴角一翹，有幾分囂張的說道：“那東西被師父壓在了箱底，怕是到了西天都會再見天日。”

        話落，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孫悟空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意味不明，他說道：“菩薩，你不覺得你對于我師父過于在意了嗎？”

        觀音微微一頓，隨即語氣平淡的說道：“你師父是六翅金蟬的轉世，是如來麾下的二弟子，我擔負著引導你師徒四人西行取經的責任，自然會在意。”

        孫悟空聞言，拖長語氣，“哦——”了一聲。

        他看著觀音的眼睛說道：“菩薩，你越是這么直白的解釋，越是讓老孫我覺得有些刻意。”

        觀音擰眉，不打算再繼續這個毫無意義的話題：“你且讓開，我需看看你師父的情況。”

        孫悟空聳了聳肩，側過了身體。

        觀音將目光轉向了楚孑，朝著他這邊走來。

        而從孫悟空用身體擋住觀音的視線開始，就一直未曾發過一言的楚孑，此刻看著朝著自己一步步走來的觀音尊者，也依舊沒有說話。

        待觀音走到床榻邊之后，楚孑也坐起身。

        “唐三藏，”觀音喊著楚孑的法名，語氣里透著一分冷然，他凝視著楚孑漆黑的眼睛，陳述著一個事實：“你破戒了。”

        楚孑微微歪頭，聲音有些輕，帶著幾分有些隨意的疑問：“所以呢？”他伸手摸了摸自己那發熱的額頭，不疾不徐的問出了一句：“我還是唐三藏嗎？”

        觀音沉默了一瞬，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道：“我會幫你將幻靈蝶驅除。”

        孫悟空看了一眼觀音，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師父，他想到師父說的這一句看似隨意、實在充滿玄機話語，眼眸深處劃過了一抹思索。

        他微抿雙唇，正準備走向楚孑，就聽到觀音對他說道：“豬八戒和沙悟凈被關進了天牢。”

        孫悟空反問道：“所以菩薩的意思是讓我去救他們？”話落之后，不等觀音回答，他又緊跟著說了一句：“菩薩確定我去了會有用？”

        以豬八戒和沙悟凈的實力，文榮國的天牢不可能真得困住他們，那兩人完全可以在不傷害旁人性命的情況下順利脫身。

        既然他們沒有選擇用法術離開，那必然是打算堂堂正正的走出天牢。豬八戒和沙悟凈那邊不缺戰力，而作為戰力的他，自然也不用過去。

        眼下，他最想待在師父身邊。

        他最在意的，也是師父的安危。

        觀音回頭，拿出了一個精致的小藥瓶，手輕輕一揮，小藥瓶便懸浮到了孫悟空正前方。

        孫悟空問道：“這是什么？”

        “去文榮國的皇宮，把里面的藥丸喂給文榮國的國主。”

        孫悟空沒動：“等師父徹底安全了我……”

        “去吧。”楚孑打斷了孫悟空。

        孫悟空皺眉：“師父，我……”

        “悟空。”楚孑喊著孫悟空的名字。

        “好吧。”孫悟空妥協了，他應下來后，一把拿起懸浮在眼前的藥瓶，看了觀音一眼，隨即消失在了原地。

        孫悟空這一走，偌大的空間里只剩下了楚孑的觀音兩人。

        觀音半垂著纖長的眼睫，看著坐在軟榻上的楚孑道：“你的身體現在應該還很熱。”

        孫悟空的鮮血只能緩解一時。幻靈蝶妖以欲為食、以血為生，新鮮的血液只能短暫的替代欲。

        “尊者玉凈瓶中的仙脂露可有用？”楚孑記得在菩薩洞時，觀音就用仙脂露將他體內的熱意驅除過。

        不過那一次，他是中了藥，而這一次，顯然更棘手。

        觀音道：“有用，但還需另一樣。”

        楚孑問他：“另一樣是什么？”

        觀音并沒有立刻回答楚孑的問題，而是靜靜的看了楚孑好幾秒，才說道：“血。”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聲音平靜且沒有起伏：“我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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