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翌日,喬映瑤睡得比平時還要晚一些。
或許是因著昨夜里的夢魘,書懷并沒有急著叫醒自家姑娘,而是破天荒地讓自家姑娘睡到了自然醒。
自夜里夢魘驚醒之后,喬映瑤并沒有再做夢了,而是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到了天色大亮。
朦朧之中睜開眼,喬映瑤輕聲喊了句:“書懷?”
書懷本就在屋外守著,耳尖聽見了自家姑娘的聲音,朝著一旁的另外兩個小丫鬟使了個眼色,也沒有多說什么話,小丫鬟便心領(lǐng)神會地退下了。
書懷動作輕巧地推開了門,走到了喬映瑤的床前。
睡了好一會兒,喬映瑤的臉色看起來好了不少。
書懷輕笑著扶起自家姑娘,問道:“姑娘昨夜夢魘之后睡得可還好?”
喬映瑤不怎么清醒,意識模糊地點了點頭。
書懷又說:“昨夜里風(fēng)大,今早我起來一瞧,花園中的梅花都被吹落不少。姑娘沒被這北風(fēng)驚著真是太好了。”
“書懷,我也并不是那樣柔弱的姑娘。”喬映瑤清醒不少,十分無言地扯了扯唇角。
書懷也只是應(yīng)著是,看著自家姑娘回過神來,便順勢攙著喬映瑤起身到了梳妝臺前,拿起臺面上的篦子,仔細地為喬映瑤順著烏黑的長發(fā)。
“姑娘今日想梳個什么樣的發(fā)髻?”書懷輕聲問道。
喬映瑤想了想,一時間竟然也沒有什么頭緒,便只說:“輕便些的罷,同往常一般即可。”
書懷心領(lǐng)神會,放輕了動作為自家姑娘梳著交心髻,生怕扯斷喬映瑤的一根頭發(fā)絲兒。
喬映瑤本就生了一副好樣貌,瓷白的肌膚,小鹿一般的圓眼,眼瞧著便是十分沒有攻擊性的長相,讓人想起什么柔軟溫暖的小動物。
小丫鬟給她打扮也向來是干凈清淡的,像一朵白色的小花,不爭不搶地開著。
臨出門前,書懷拿出個暖手的小爐子遞給喬映瑤,輕聲道:“姑娘,今日又冷了些,您帶上這小爐子罷。”
喬映瑤本想爭論自個的身子沒有這樣不好,可看著書懷流露出真切關(guān)懷的眼睛,終究還是說不出什么話來,只好乖乖巧巧地接過,軟軟地應(yīng)了一聲好。
小爐子做得十分精致,看著就知道不是什么尋常鋪子里買的。
喬映瑤盯著上邊鏤空交纏的祥云與蓮花紋案看了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問書懷:“著爐子瞧著新鮮,是最近新買的么?看著倒不像是上京城的東西。”
書懷也瞧了一眼,才應(yīng):“是昨日大將軍回來之后差人送來的。說是途徑黎州的時候買的,確實是上京城見不到的精致做工呢。”
是兄長送來的。
喬映瑤生出了幾分后悔,今日應(yīng)當(dāng)是要去見見自家兄長才好的,怎的一時興起就想著要去張家了呢?
喬映瑤在門檻上踟躕了好一會兒,一邊想著兄長可以回來再見,一邊又想著謝裴前世做得種種,最后終于還是后者占了上風(fēng)。
她輕嘆一口氣,認命道:“走罷,書懷。”
書懷看出了自家姑娘的遲疑糾結(jié),笑了笑便開解道:“姑娘,書懷忘了與您說了,昨日傍晚時候,大將軍喚人傳了話來。說是大將軍今日有些事兒要出去一趟,若是姑娘有話與他說,怕是要等上一等了。”
喬映瑤明白,是小丫鬟瞧出了自個的遲疑,才說出話來哄哄自己罷了。
沉默半晌,喬映瑤問:“哥哥當(dāng)真是這么說的?”
書懷還是笑:“這是自然。書懷不過一個小丫鬟,哪里還敢做出哄騙姑娘的事兒來?”
這倒也是,喬映瑤松了口氣。
想著兄長,喬映瑤便有些難過起來。
上一世,便是因著兄長在自己大婚之夜帶兵闖入東宮,加之后邊有從將軍府中搜出不少私藏兵器的鐵證來,才坐實了將軍府意圖謀反的罪證。
喬映瑤不明白,將軍府自她曾祖父起便開始輔佐上京,自己的兄長更是次次為了上京沖鋒陷陣,身上落了一道又一道的傷,又怎么會意圖謀反呢?
這一整件事策劃得如此完善,倒像是如了誰的意一般,一舉便將輝煌了百年的將軍府打得潰不成軍。
盡管之后謝裴為將軍府洗清了污名,可將軍府上上下下皆已入了地府去,要著一聲清白又有何用呢?
喬映瑤明白,將軍府被栽贓謀亂這件事兒定然沒有那樣簡單。
這樣大的一局棋,或許從現(xiàn)在便已經(jīng)開始布好棋子了。
喬映瑤擔(dān)心的,是上一世的種種會在這一世重新發(fā)生一次。
一邊走著,她一邊在心中暗暗下了決定,這一世她定然是要遠離太子殿下的,還要扭轉(zhuǎn)將軍府的結(jié)局。
這一次,她定然不會讓將軍府走到末路上去了。
上京作為一個都城,自然是十分繁華熱鬧。
街道兩邊鱗次櫛比地坐落了不少的茶樓、鋪子與小酒樓,甚至鋪子的前邊還有不少擺著小攤的商販,小商販們臉上帶著諂媚的笑意,與每一個路過攤子的行人打著熱切的招呼。
冬日的晨光輕輕地籠罩在顏色鮮艷而明亮的樓閣之上,紅磚綠瓦投射出灰黑的影子,升騰而起的霧氣為繁華而熱鬧的上京城攏上了朦朧的紗。
一陣小風(fēng)吹來,掛在商鋪前邊的招牌旗幟就跟著在半空中飄飄蕩蕩,尖尖的尾端打了幾個頑皮的卷兒后又晃悠悠地垂落下去。粼粼而來的車馬從青石板的大道上匆匆駛過,臉上掛著笑意或是憂愁的、三三兩兩聚著談話的行人與喬映瑤擦肩而過,吆喝聲與談笑混雜在一起倒也不顯得喧囂。
盡管是嚴(yán)寒的冬日,可這樣的熱鬧仿佛能蒸騰出熱氣來,一點點地驅(qū)散了空氣中的寒意。
這是人世間最好的煙火氣。
喬映瑤自小便是在上京城中長大的,這座城中的一草一木,她都熟悉得很。
“姑娘,這鋪子怎的還要排這樣久的隊?”書懷墊著腳往前瞅了瞅,看著前邊望不到頭的隊伍,一時間兩眼一黑。
喬映瑤倒也是沒有想到這果子鋪竟是這樣受歡迎,也跟著墊腳看了看隊伍,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從前竟不知,上京城的人們竟是這樣喜歡吃果子。”
喬映瑤作為將軍府的嫡女,自然是被眾星捧月著長大的,但凡是她要的什么東西,哪里有她自己來排隊的道理,自然是有人前仆后繼地為她買來。
因著這層原因,饒是她上一世喜歡吃這間鋪子的果子,也從未自己出來買過。
更別說是排這樣長的隊了。
排在喬映瑤前邊的那個姑娘聞言回過頭來,看了看喬映瑤穿得一身綾羅錦緞,一眼便瞧出來這是富貴人家的姑娘,便解釋道:“娘子有所不知,這件鋪子是江南來的掌柜娘子開的,是上京城沒有的精美點心呢,價格也不貴,現(xiàn)如今可是一盒難求。”
喬映瑤前世只知曉這果子好吃,倒沒有想想到在坊間是這樣受歡迎。
喬映瑤又墊腳瞅了瞅,著排隊的人群一眼都望不到頭,她輕嘆口氣:“書懷,想來今日我們是買不到這果子去送給張娘子了。”
書懷十分認同地點了點頭。
排在前邊的姑娘思索了會兒,又說:“若是娘子并不趕時間的話,還是能買到的。這果子因著買的人多,掌柜娘子便只允許一人一日買一盒,再多就沒有啦。”
“多謝娘子,我們怕是沒有這個時間等了。”喬映瑤微微躬身,彎著眉眼給前邊的姑娘作了個福,然后便被書懷攙著離開了。
那姑娘砸吧砸吧嘴,想著到底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小娘子,金枝玉葉似的好容貌,還這樣有禮。
書懷攙著自家姑娘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有些苦惱地問道:“姑娘,買不到這果子該如何是好。早知如此,書懷出門前便要帶上一份禮物以防萬一來著。”
倒也并不是非要送果子嘛。
喬映瑤笑了笑,帶著書懷去了上京城頗負盛名的一間胭脂水粉店,挑了個現(xiàn)下姑娘們最為喜歡的胭脂,喚店家仔細地包了起來。
“姑娘自己并不喜歡這些,倒是對這些十分了解呢。”書懷捧著包裝精美的胭脂,感慨道。
喬映瑤沒有回應(yīng),只是慢悠悠地在街邊走著。
她原也是不了解這些的。
可上一世,為了靠近太子一些,喬映瑤只能是想盡辦法去與別的世家姑娘套近乎,這樣那些個姑娘舉辦什么宴會的時候,便會早早地與喬映瑤說。
而喬映瑤呢,便會悄悄地打探,這一次的宴會可會邀請?zhí)拥钕拢?
世家大族的姑娘們,一個兩個都像是人精兒似的,聽著喬映瑤這樣問,又哪里會猜不出來喬映瑤真正的心思呢,就也會意思意思地給太子殿下遞上一張?zhí)尤ァ?
謝呈并不是每一次都會赴宴,可對于從前的喬映瑤來說,只要是謝呈能來一次兩次,已經(jīng)足夠能讓她開心小半個月了。
后來漸漸的,喬映瑤與那些姑娘倒是相處成了十分不錯的關(guān)系,常常聚在一起談天說笑。
姑娘家的聊天也無非是這家的胭脂好看還是那家的簪子精致,饒是喬映瑤再不了解,慢慢地耳濡目染也能聽進去些東西。
從前可真是傻。
喬映瑤嘆了口氣。
這一次出門,喬映瑤的馬車停在了西街的外邊,主仆兩人一直走到了西街門口才坐上馬車往張家的方向去。
從西街去張家倒是不遠,喬映瑤只是在馬車上淺淺地瞇了一會兒,便聽見了書懷在外邊叫自己的聲音。
喬映瑤揉了揉睡眼惺忪的雙眸,輕挑開了門簾,問道:“可是到了張家了?”
書懷答:“回姑娘的話,是已經(jīng)到了張家了,方才已經(jīng)叫人去通報給張家三姑娘了,想來不過一會兒就有消息了。”
喬映瑤點點頭,扶著書懷的小臂下了馬車。
這邊才剛下馬車,書懷將暖手的爐子遞給自家姑娘,張府之中便有一位年紀(jì)稍大的女使急匆匆地小跑了出來,直到了喬映瑤的跟前才停下,又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個大福。
“給喬二姑娘請安了。”女使抬起頭來,露出一個慈眉善目的笑,“奴是三姑娘的教養(yǎng)嬤嬤,府中人都喊奴孫媽媽,奉了三姑娘的命出來接二姑娘進府。”
喬映瑤也輕行了禮,頷首道:“有勞孫媽媽。”
孫媽媽有些受寵若驚,忙道:“喬二姑娘這可使不得!”一雙手停在喬映瑤的身前,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還請孫媽媽帶路。”喬映瑤起身,露出一個十分溫和的笑意。
孫媽媽誒了一聲,見這喬二姑娘是個十分規(guī)矩懂禮的姑娘,也沒了什么擔(dān)心自家姑娘的心思了,轉(zhuǎn)身為喬映瑤帶起路來。
張府比起將軍府來并沒有那般張揚奢華,卻也是十分雅致。
入了大門后便是一條葡萄架子的曲折游廊,沿著彎彎繞繞的回廊走了好一會兒,才過一扇垂花門。垂花門之后便是石子漫成的花園小徑了,小徑兩旁應(yīng)當(dāng)種了什么花兒,只不過現(xiàn)如今的冬日蕭瑟,只剩下枯黃的、落滿雪的桿子了。
假山層層疊疊,小池中墜著兩朵枯荷,深綠色的池水被北風(fēng)吹皺。
不時有低眉順目的小丫鬟或者是小侍衛(wèi)從小徑中穿過,下人們一個兩個都是輕手輕腳的,連說話的聲音都放得極輕。
路過一個亭子時,喬映瑤卻忽然間停下了腳步。
“姑娘?”書懷不解,順著自家姑娘的視線朝著亭子望去。
只見亭子中跪著一個渾身濕透的少年,瘦削的身子搖搖晃晃,仿佛下一秒便要倒下一般。
忽然家,書懷想起,昨日跪在將軍府花園的好像便是這個少年。
喬映瑤自然也是認出了眼前這個少年時謝裴,他閉著眼跪在亭中,從亭前經(jīng)過的來來往往的下人似乎對此司空見慣一般,眼睛都不眨地就路過了。
喬映瑤卻無法邁開這個腳步,少年的謝裴實在是太狼狽了。
他仿佛是活在巨人腳下的螻蟻,那樣小心翼翼地活著,卻還是在不經(jīng)意中將惹了滿身的傷痕。
喬映瑤的心口涌上一股難以名狀的酸澀,像是在炎炎的夏日喝了一碗冰鎮(zhèn)的酸梅湯似的,就一下,身子便從頭涼到了腳尖。
走在前邊的孫媽媽也察覺到不對,往后走了幾步,問道:“喬二姑娘,怎么忽然便停下腳步來了?”
喬映瑤還在出神,沒有應(yīng)上孫媽媽的話。
孫媽媽便順著喬映瑤的視線望去,也瞧見了跪在亭中的謝裴,一時有些唏噓:“二姑娘是瞧見那亭中跪著的郎君罷?那是永平王的嫡子,是個可憐的孩子。”
“他……”喬映瑤問得遲疑,“他為何會跪在那亭子中?”
孫媽媽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喬映瑤,又飛快地瞥了一眼亭中的謝裴,最后囁嚅道:“府中的哥兒們貪玩了些,讓喬二姑娘見笑了。”
孫媽媽到底不過是個教養(yǎng)嬤嬤,喬映瑤心里明白,孫媽媽是害怕落得個背后嚼主子舌根的罪名,便也不再多問了。
或許是喬映瑤的視線太過于直白,謝裴忽然間抬起眸來,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喬映瑤的身上。
北風(fēng)瑟瑟,卷起飄落在碎石子小徑上的枯葉,在空中晃晃蕩蕩地打了幾個轉(zhuǎn)兒。
喬映瑤怔了怔,卻沒有移開視線,就這樣與謝裴四目相對。
謝裴有一雙十分好看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垂,纖長的睫羽像把小扇子似的蓋在他的眼上,在他垂眸思索的時候便會遮住大半的瞳孔。
在喬映瑤化作魂魄跟在謝裴身邊的兩年,瞧得最多的便是謝裴的臉。
可饒是這樣,在喬映瑤與這可憐兮兮的少年謝裴對視的時候,卻依舊會被他破碎的美震得出神。
待喬映瑤回過神來時,已經(jīng)抬起腳步朝謝裴走近了。
恍然間,喬映瑤有些困惑,這謝裴的身上怕不是下了什么蠱罷,怎的自個每次見到他都像是丟了魂一般,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做了自己都難以理解的事兒了。
比如現(xiàn)在,喬映瑤就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靠近謝裴。
直到她站在謝裴的跟前了,才十分勉強地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借口。
只當(dāng)是報恩罷,喬映瑤這樣想著,畢竟上一世還是謝裴洗刷了將軍府的冤案,是他為自己報了仇。
這一世……這一世只當(dāng)是報了上一世的恩情罷!
這么想著,喬映瑤蹲下身來,將暖手的小爐子往謝裴眼前一遞。
謝裴不接,喬映瑤也不惱,反而朝他露出一個比暖手爐還要暖和的笑意來:“又見面了,小郎君。”
謝裴盯著喬映瑤的眸子,像上一次一般,什么話也沒有說。
“這一次我可沒有穿斗篷啦。”喬映瑤保持著遞暖手爐的動作,面上笑意絲毫不減,溫聲道,“只有這么個暖手的小爐子了,借你用一用罷。”
謝裴抿著唇,依舊沒有動作。
喬映瑤也不管,像上次塞斗篷一般將小爐子往謝裴懷中一塞,起身就要走。
忽然間,身后傳來謝裴低沉而沙啞的聲音。
“我叫謝裴。”他說。
喬映瑤停下腳步,回眸朝他笑了笑,聲音清脆像是門檐上掛著的風(fēng)鈴:“我知道,謝小郎君。”
正要轉(zhuǎn)身,喬映瑤又想到了什么,輕聲道:“這小爐子是兄長送我的,你可不要將我的小爐子弄丟,我還要找你要回來呢。”
小姑娘說完這句話便慢悠悠地走了。
謝裴垂眸盯著暖手爐,緩緩地勾了勾唇,露出一個極淡的笑意。
再抬眸,喬映瑤的背影已經(jīng)走遠了。
他凝神盯著小姑娘的背影,眸中帶著連自己都不曾發(fā)覺的晦暗情愫。
(https://www.dzxsw.cc/book/35170533/30725666.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