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懷一愣，繼而便道：“姑娘說的是，這一次是書懷逾矩了，姑娘莫怪。”

        喬映瑤抿了抿唇，瞥過眼去，便瞧見了掛在衣架子上的、齊齊整整的斗篷。

        上京城大多數(shù)的布料還延續(xù)著古時(shí)候傳下來的染布法子，許多布料并沒有那些西域流傳進(jìn)來的絲綢綾羅精美，可喬映瑤卻偏喜歡出自上京城城南那家染布坊的料子。

        他們的料子用的是蠶絲與細(xì)麻混雜在一起，揉成一股，再放在織布機(jī)上由那些紡織女使們織出來的。

        用以染色的也是從各種各樣花花草草中提取出來的汁液。

        比如喬映瑤的這件斗篷，便是用茜草染的，若是漿洗的時(shí)候用上了粗蠻的力氣，亦或者是用粗暴的方式去漿洗，都會讓這件斗篷鮮艷的絳紅色變得暗淡。

        這會兒，掛在這里的斗篷，便有些灰撲撲的。

        平日里將軍府的姑娘在漿洗這件斗篷時(shí)，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輕手輕腳地，生怕是將斗篷洗壞了惹得自己姑娘不開心。

        可說時(shí)候，喬映瑤在瞧見這斗篷灰撲撲地掛在這兒之時(shí)，心中也并沒有什么不開心的。

        只是有些惋惜，也有些憐憫。

        惋惜這樣好看的一件斗篷變得暗淡無光，同時(shí)又憐憫著謝裴。

        憐憫他分明是個尊貴的小世子，卻這樣卑微地任人欺辱。

        又憐憫鞋小世子在這樣寒冷的冬日里還為自己漿洗了斗篷，他定是洗了一遍又一遍，這斗篷的顏色才會這樣快地黯淡下來。

        在這樣寒冷的冬日，那樣刺骨冰涼的水中……

        喬映瑤垂下眸子，意味不明地輕嘆一聲。

        她自然不會天真地認(rèn)為張家還為他準(zhǔn)備了什么可以使喚的小廝或是小丫鬟，倒不如說，謝裴是否有個能夠遮風(fēng)避雨的、干凈整潔的小屋子她都拿捏不準(zhǔn)。

        畢竟張家對謝裴的態(tài)度，喬映瑤都看在了眼里。

        沉默半晌，喬映瑤才使喚著書懷道：“書懷，你且先去叫嬤嬤們準(zhǔn)備些金創(chuàng)藥來。”頓了頓，她抬起眸子來，又補(bǔ)充，“或者是別的什么治療淤青的藥也好，統(tǒng)統(tǒng)都備上一份。”

        “姑娘這是……”

        書懷的話沒有說完，她敏銳地捕捉到了自家姑娘臉上那一閃而過的真切擔(dān)憂，連忙止住了方才的話，垂下頭去，乖順地應(yīng)道：“書懷明白了，姑娘還有什么話要吩咐的么？”

        是不是還應(yīng)該為謝裴準(zhǔn)備些什么過冬的東西？

        正欲開口說話，喬映瑤又猛地回過神來，她與謝裴無親無故，若是她真什么都為謝裴準(zhǔn)備好了，怕是明日里的上京城便什么流言都傳開了。

        頓了頓，喬映瑤只說：“現(xiàn)下暫時(shí)是想不起來了，你且先退下罷，讓我自個待會兒。”

        書懷依舊垂著頭，應(yīng)一聲是。

        喬映瑤又道：“吩咐人去哥哥的院子通傳一聲，若是哥哥回來了，午后我便去哥哥的院子一趟，與哥哥說說話。”

        書懷開門的手一頓，回身又應(yīng)了一聲“是”，這才推開門走了出去。

        待書懷的腳步聲慢慢地變輕，直至聽不見時(shí)，喬映瑤才起身走到了斗篷前，捻起了斗篷的一角，垂眸盯著出神。

        她有些想不明白，謝裴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從人人厭棄的謝小世子，到人人敬畏的十三皇子的這中間，發(fā)生了什么事兒喬映瑤無從得知。

        可她依舊有些莫名地在意，這些年里，謝裴到底都經(jīng)歷什么？

        是什么讓謝裴從現(xiàn)如今溫和有禮的模樣，便成了多年后那個陰晴不定、恣意暴虐的十三皇子的模樣呢？

        自己……自己應(yīng)該要做些什么？

        自己做的這些事兒，真的是對的么？

        喬映瑤頹然地松開手，任由斗篷的一角從手心隨意滑落。

        只當(dāng)是報(bào)恩罷。

        喬映瑤理直氣壯地想，上一世謝裴在自己死后還為將軍府做了這么多，既然他曾經(jīng)為自己報(bào)了仇，那么這一次……

        這一次換她來救謝裴。

        午后不久，大雪便歇了，只余一些洋洋灑灑的雪粒隨意飄落著。

        天空依舊是布滿了烏壓壓的云，將冬日里那僅剩的一點(diǎn)兒溫暖都遮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連一絲一毫的縫隙都不漏出來。

        喬映瑤抬頭望了望，繼而又垂下眼來，一下一個腳印地踩在積了一點(diǎn)兒雪的花園小徑上。

        小徑兩旁的紅色山茶也被早些時(shí)候的那一場大雪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倒活像是為山茶花蓋上了一層厚厚的被衾。

        書懷本是不愿自家姑娘在這樣不好的天氣出門的，可到底她這個小丫鬟終究是拗不過喬映瑤，最后只得是妥協(xié)了，小心翼翼地?cái)v著自家姑娘走在積雪上，生怕自家姑娘一個腳滑便摔倒了去。

        在這樣冷的冬日，單單只是摔上一跤或許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可若是一個不剛好，摔進(jìn)了積雪里邊去……

        那怕是要躺在床上將養(yǎng)個小半個月了。

        喬映瑤才穿過了喬溯院子的垂花門，便瞧見了自家兄長正坐在庭院中的小石凳上，直直地盯著院門的方向，沉寂如水的目光中甚至帶著幾分殷切。

        身旁站著一位撐傘的小廝，滿臉的無可奈何。

        直到他瞧見了自家妹妹穿過垂花門，才猛的一下站起身來，嚇得撐傘小廝往后推了幾步，險(xiǎn)些有點(diǎn)兒站不住。

        喬溯是個十分沉默寡言之人，他自少年起便征戰(zhàn)四方，或是駐守在邊疆小城，一年之中待在上京城的時(shí)間可謂是屈指可數(shù)。

        因著這層原因，他與自家這個小妹妹的相處時(shí)間也是寥寥無幾。

        可喬溯依舊打心底里寵愛著自家這個小妹妹，若是在外邊瞧見了什么新奇的小玩意兒，第一時(shí)間便是要買下來，再使喚屬下快馬加鞭地送回上京城。

        送到自己這個可愛的妹妹眼前去。

        在瞧見喬映瑤的那一霎那，喬溯面部表情的臉上便浮現(xiàn)出一點(diǎn)兒微笑來，沉聲道：“瑤瑤，這天氣這樣冷，本應(yīng)是我去見瑤瑤才是。”

        有多久沒有聽見過兄長的聲音了？

        喬映瑤怔然，與那一日宴席之上的遙遙一瞥不同，現(xiàn)如今的兄長就這樣活生生地站在自己跟前。

        喬映瑤鼻子一酸，忍不住地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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