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市政府隆重召開竹嶺市民營經濟發展先進集體、先進個人表彰大會。按照實際繳納稅金排序，表彰獎勵了30個納稅有突出貢獻的民營企業，其中金牌獎、銀牌獎、銅牌獎各10家，獎金分別為10萬、8萬、5萬元。

        房地產行業是竹嶺市的利稅大戶，有7家從事房地產開發的市內公司榜上有名。慶川省盛達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此次獲得了銅牌獎。

        程海平最近才知道：盛達公司總經理和法人代表趙大才是熊妍的丈夫。熊妍擔任盛達公司副總經理，主要負責樓盤營銷業務，同時繼續掌管著竹嶺佳嘉印務公司。

        前幾年，趙大才瞄準房地產行業巨大的利潤空間和市場潛力，與堂兄和弟弟合股成立了慶川省盛達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注冊資金500萬元，經營范圍除了房地產開發，還兼營廣告印務、建材裝飾等。在取得省建設廳頒發的房地產二級開發資質后，公司不斷發展壯大，現已擁有資產近9000萬元，聘用了各類中級、初級專業技術人員和經營管理人員30多人。公司在竹嶺還修建了新的辦公大樓。

        趙大才為人做事一向低調，人也主要奔波在各項目工地之間。他照例委托熊妍代表公司出席表彰大會，并上臺接受了市領導親自頒發的獎牌和5萬元獎金。

        那次一同去省女子監獄探望祝梅回來后，熊妍很久沒見到程海平。直到上月她到市政府辦事碰見程海平，才意外地得知他已經調來市上了。兩人就那么站在路邊，說了一些相互的近況。

        在這之后，熊妍兩次約他吃飯，程海平都說時間不合適。其實，根本的原因還是有所顧忌，覺得跟她還是少一些交往為好。

        領獎臺上的熊妍風姿綽約。精心盤起的發髻，熠熠生輝的白金鑲鉆項鏈，時尚的月白中長呢絨外衣，襯托出一個精明干練的女經理形象。程海平看著看著有些走神，后來杜書記和沈市長熱情洋溢的講話都沒大注意去聽了。眼前和腦子里浮現的滿是熊妍的影子，一會兒是當年“小葉”放浪不羈嘻嘻笑著的神態，一會兒是她雙眼泡腫地走出拘留室后在街邊小吃店里慢騰騰地吃酸辣粉的情景；一會兒又閃回到當下，熊妍在臺上光彩照人的樣子……

        散會后，程海平本想打個電話或發短信向她表示祝賀的，但一回辦公室就被其他事情岔開了。

        星期五下午的政治學習照例由程海平來主持。學習的內容主要就是市紀委、市委組織部聯合發出的關于吳小芹身份造假案件的處理通報。

        這份通報已經印發到了市級各部門。按照上級要求，除副縣級以上領導干部傳閱外，還要組織全體黨員和機關干部進行傳達學習。

        童處長不在家，程海平請示是否等下星期他回來再學習這份文件。童勁松說不要等了，你就按原先的安排組織大家學習，還要針對干部選拔任用問題進行認真討論；每個人都要寫一篇心得體會文章，到時在我們的學習園地上全部張貼出來。

        學習討論結束，時間也臨近下班了。程海平在辦公室一邊上網瀏覽新聞，一邊等妻子的電話。陶昭遠星期五晚上要回竹嶺，陶嵐說好兩人一起回去看望父母。

        程海平聽到手機響，以為是陶嵐打來的，一聽卻是熊妍的聲音：“程處長，我登門拜訪來啦！”

        程海平正要說今天不行，那邊已說“我到你辦公室門口了”。熊妍本人的聲音跟電話里傳來的聲音串在了一起，同時還混和著高跟鞋底觸擊走廊的花崗石地面的“嗒嗒”聲。程海平抬眼一瞧，綜合科的主辦科員尹冰虹引領著熊妍已經站在了門外。

        “可以進來么？”熊妍問。

        “說哪里話！”程海平趕忙起身，“企業家光臨，哪有不讓進的道理？請進，請進。小尹，倒杯茶過來！”

        熊妍走到桌前，掃了一眼桌面，看見了那份通報上醒目的標題，笑道：“小芹的事我早曉得了。好多人都說，她是個當官的料呢，哪想到這么一下就翻船了。我老公斷定，她是叫你們官場里頭的人算計整下臺的。程哥，到底是不是呀？”

        尹冰虹進門來，把泡好茶的紙杯放下后又出去了。程海平直到她的腳步聲遠去了，才對熊妍道：“你說的這些我不清楚，你也別問我。還有，以后別叫我程哥，特別是在外人面前，影響不好。”

        “好好好，以后叫你程處長得了。”熊妍坐到了皮沙發上，抿了一小口茶，“你們當官的人就是前怕狼后怕虎的！怪不得，你老是躲我。”

        “直接叫我名字也可以，就是不要叫得那么親昵，叫人生疑。”程海平道。

        “嗯，我懂了，嘻嘻！”熊妍從提包里取出一個精致的四方紅絨面盒子來，“新年快到了，送一套馬年的生肖擺件給你，是24k金的。”

        “你這是干啥？”程海平一聽是純金的，知道價格不低，連忙推辭，“不行，不行，這么貴重的禮物我受之有愧！”邊說邊把盒子推了回去。

        熊妍道：“我曉得你們的規矩，送紅包怕違紀，送購物卡又嫌俗氣。這個是工藝品，代表我和公司的一片心意，你一定得收下。祝程哥……不不，祝程處長心想事成，在新年里馬到成功、一馬當先。嘻嘻嘻嘻！”

        程海平還是不肯收，熊妍掏出一個手掌大的硬面筆記本：“市上好幾位領導我也送了，不信你看我記的。”

        “你記來干啥？”程海平神色驟變，“你曉得傳出去啥后果么？”

        “曉得，曉得，我做事很謹慎的。記一下是怕遺漏了哪位領導，沒別的意思。未必你還擔心我拿這去告發哪個喲？”熊妍又說，“這本子我隨身帶著，別人不可能看得到，看到也搞不清所以然的，我又沒寫送的啥東西。嘻嘻，我不記你的名字就是了嘛。程處長，你硬是弄得神乎其神的喔！”

        程海平道：“你以為我平白無故嚇唬你哪？”

        在熊妍面前，程海平不想多做解釋，那樣反倒顯得他虛偽。最近，他在網上看到一個帖子：有人稱他撿到一份某公司《中秋、國慶雙節客戶慰問明細表》。表上清楚標明了省建設廳、人事廳、國資委等部門的多名官員得到了3000至5000元不等的慰問金。由于圖文并茂、有名有姓，當事單位只能一個勁地強調該清單只是一份計劃，沒有經過公司高層的同意，更沒有付諸實施。這很難讓人相信，結果是越描越黑，想賴也賴不過去。弄得那些收了慰問金的官員們既尷尬又窩火，已經收下的錢成了燙手的山芋，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類似泄露天機的事例還有不少。有媒體報道，某縣的政府部門組織公款出國旅游，一行10多人從北京直飛香港機場，又乘坐國泰航空航班飛往約翰內斯堡，參觀了鴕鳥養殖場和桌山自然保護區，游覽了開普敦半島，乘坐豪華游輪參觀了海豹保護區，并前往企鵝灘觀光。在隨后的半個多月時間里，考察團相繼游覽了好望角、太陽城、開羅、亞歷山大、伊斯坦布爾、迪拜，參觀了金字塔、獅身人面像、龐貝神柱和迪拜七星級的帆船酒店等多個著名景點，用公款給每人購買了南非鉆石做紀念品，坐四驅越野車進入沙漠，盡情享用阿拉伯燒烤大餐，興致勃勃地觀賞妖艷女郎的肚皮舞表演和泰國人妖表演……

        歸國后，考察團成員中有個馬大哈竟把存有視頻照片的u盤和旅游賬單遺失在公交車上，結果被撿獲的網友全部發到了網絡上。帖子上面的錄像照片有圖有真相，生動地記錄了一行人在國外吃喝玩樂的整個行程，更有快活瀟灑的考察團員們在泰國擁著半裸的人妖合影、以及幾名長著啤酒肚的胖男人光著上身和同行的兩位女士一起在公共場所狼吞虎咽的雷人照片。同時，截圖上還顯示了考察團豪華出國游的驚人花銷……

        這件事情的處理結果是：作為考察團團長的朱某被免去縣委副書記職務，并責成其辭去縣長一職，考察團成員自行承擔出國旅游全部費用。

        辦公桌上的座機響了，是陶嵐打來的，說她快要到了，叫他過10分鐘就下樓，他們一塊兒去父母家。程海平接完電話，向熊妍說明了情況。

        “那我先告辭啦！”熊妍說著站了起來。

        “等一下，這個你……”程海平拿起茶幾上的盒子要退還她，但熊妍沒等他說完，轉身就往門外快步走去，想攔住她已來不及了。要是這么追出去，熊妍又不肯收回擺件，兩人在走廊里推來推去的，別人看見反而不好。程海平走到了墻角的鐵皮文件柜前，打算暫且把盒子放進柜子最上層鎖起來。里面已經存放了一些接待的客人贈送的禮物，還有開會或參加慶典時領取的紀念品，光是不同品牌的手機就有五六只。另有厚厚一疊面額1000到5000元不等的提貨卡和各式各樣的消費卡、貴賓購物卡、會所會員卡，分別是哪些單位、企業和朋友送來的已記不大清了。這些東西他和陶嵐都用不上或難得使用，所以大多擱置在一邊。

        在縣上時，程海平對收受禮物、禮金的事律己甚嚴，尤其對那種帶有交易性質的錢物一概謝絕。熟人朋友送禮和趕禮后，也一定要找個機會回禮。所以在清源，他被一些人說成假正經、“腦殼是翹的”。

        調到市接待處后，部門工作的性質迫使他不得不做出相應的改變。隨著接觸面擴大和見聞增多，他的思想觀念和行為方式也“開化”了許多。童勁松經常說：到哪山唱哪山的歌。我們是禮儀之邦，禮尚往來是社會習俗，也是人際交往、上下級溝通的需要，在各行各業、各個階層都具有普遍性。只要注意分寸、把握好度就算不得違紀違法。他的這種說法得到了不少人認同，對程海平也產生了很大影響。

        想到熊妍送的是工藝品，程海平不由把那個絨面盒子放到了辦公桌上。反鎖上門后，他打開了盒蓋，只見晶瑩剔透的長方形水晶基座上，3匹小金馬昂首奮蹄，活力迸濺。嘴里還各銜了3枚金幣，上面的字分別為“福”、“祿”、“壽”。整個擺件鑄造工藝非常精美，在燈光下反射著璀璨的光芒。

        程海平估摸3匹小金馬的重量有好幾十克，價格應該在15000元以上。他有些不安，但又自我寬慰著：比起那些動輒價值幾十上百萬的字畫玉器來，這實在算不得什么。況且，按熊妍所說，市上好幾位領導都笑納了，沒啥大不了的。

        這么一想，程海平也就安心下來，準備把金馬擺件帶回家，放在書房的書柜里。這樣既能透過玻璃看見它，又不是太招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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