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秦安安跑到身前“匯報”，馮靜柔已經(jīng)被她的心聲震驚了。
  手一顫，一碗冰沙散落在地。
  她顧不上收拾，抱起秦安安就往里面跑。
  秦安安：【誒？我都還沒說話呢，媽媽怎么跑起來了？】
  【難道說，媽媽也知道外公在這里？】
  【天啊！媽媽不會跟霍振川一樣，也能聽到我的心聲吧？！】
  秦安安嚇傻了。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又放下心來。
  【想多了，想多了，應(yīng)該是老師傅告訴媽媽外公在這里的吧。】
  自己說服自己。
  思緒又飄到另一個問題上。
  【外公是大學(xué)教授啊，就算退休了也有豐厚的退休金，為什么會來店里打工？】
  【還有，他的腿是斷了嗎？】
  馮靜柔沖過門簾，秦安安立刻指著外公的方向：“媽媽……外公！”
  話說出口，她卻愣住了。
  陽光最好的那臺縫紉機(jī)前，此刻正坐著一個扎著馬尾辮的陌生女人。縫紉機(jī)旁也沒有拐杖。
  她左看右看，小小的縫紉車間里，根本沒有外公的身影？
  【咦，外公去哪兒了？】秦安安整個懵掉。
  馮靜柔問了車間里的工人，每個人都搖頭，說沒聽說過叫“馮錦年”的人。
  她眼里的光熄滅。
  抱著秦安安，垂頭喪氣地走出去。
  崔長風(fēng)已經(jīng)收拾了地上的冰沙，擔(dān)心地看著馮靜柔。
  “師父。”馮靜柔抱著最后一絲希望，走到老人身邊，“我爸爸有沒有在您這兒工作？他叫馮錦年。”
  她聲音顫抖著。
  崔長風(fēng)看著馮靜柔，沉默許久，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為難些什么。
  半晌，緩緩搖頭：“我這兒沒有叫馮錦年的人。”
  馮靜柔給崔長風(fēng)鞠了躬，抱著秦安安慢慢走出毛衣店。
  這個世界上，比絕望更可怕的是，明明看到了希望卻眼睜睜看它被打碎。
  崔長風(fēng)站在門邊，看著馮靜柔母女緩步穿過馬路，身影消失在街對面的公園里，長長地嘆一口氣。
  “柔柔，別怪你爸爸媽媽啊！”
  “他們故意避開你，只是因?yàn)樘珢勰懔恕�…�?br />  他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慢慢走進(jìn)后面的縫紉車間，在車間后面的小院子里找到馮錦年。
  馮錦年坐在涼亭里，臉埋在掌心里，肩膀一聳一聳地在哭泣。
  崔長風(fēng)喊他的名字，他過了許久才使勁兒擦了把臉，抬頭問：“走了嗎？”
  崔長風(fēng)點(diǎn)點(diǎn)頭。
  告訴他馮靜柔是來滬市采購機(jī)械，偶然路過。馮錦年臉上的表情很復(fù)雜。
  既高興女兒出息了，有了自己的事業(yè)。
  又因?yàn)椴荒芨�她相認(rèn)，而痛苦萬分。
  聽說馮靜柔在找他，馮錦年垂下頭，長久得沉默。
  “我都把話說那么絕了，那么傷她的心了，她還找我做什么？”他茫然地望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反反復(fù)復(fù)重復(fù)一句話，“她找我做什么呢？做什么呢？”
  在他心里，他早已經(jīng)把自己從“馮靜柔爸爸”的崗位上開除了。
  中午，毛衣店下工，工人們紛紛走出店門，回家吃飯。
  一個衣服上打著補(bǔ)丁卻洗得干干凈凈的老太太，推著一個小推車，腳步蹣跚地走到店門口，對著店門喊：“錦年，吃飯啦！”
  小推車?yán)铮�有她拾荒得來的廢品，和一個很舊的飯盒。
  馮錦年聽到喊聲，拄著拐杖從店內(nèi)出來，很自然地跟老太太一起并肩坐在店門口的臺階上。
  打開飯盒，吃她今天準(zhǔn)備的午餐。
  “玉芝，我……”他干澀的嘴唇顫抖著，“我今天見到我們的女兒了。”
  鐘玉芝震驚許久，突然激動地使勁兒拍馮錦年的后背，差點(diǎn)兒把他剛吃下去的饅頭都快拍得吐出來了。
  “錦年，我就知道，我們的女兒是個有大志向的！她絕不會甘于被困在農(nóng)村一輩子。”
  “錦年，我們養(yǎng)了個好女兒。”
  “她現(xiàn)在在哪兒？”
  她哈哈大笑，笑完了才發(fā)現(xiàn)丈夫的臉色不對。
  “你沒跟她相認(rèn)，是嗎？”鐘玉芝很聰明，聰明到自己都沒辦法欺騙自己。
  馮錦年：“我沒讓她看到我。”
  鐘玉芝眼中的光熄滅，淡淡看著腳下的地面，等老伴兒吃完飯便接過飯盒，一言不發(fā)地走開了。
  街對面，兩顆腦袋隱藏在灌木叢后方，安靜地看著一切。
  “安安，你看，他們就是你的外公外婆！”馮靜柔紅著眼睛，對秦安安說道，極力克制自己想要沖過馬路的沖動。
  秦安安很心疼媽媽。
  小手輕輕地幫媽媽擦掉眼淚：“外公外婆，愛媽媽！”
  馮靜柔此刻腦子里很亂。
  她不知道爸爸媽媽為什么不要她？
  不知道爸爸媽媽為什么會淪落至此？
  不知道爸爸為什么躲著她？
  難道他真得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自己這個女兒了嗎？！
  她嘴唇顫抖，極力克制。
  抱著秦安安，隔著一條街，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媽媽往前走。
  她要跟去爸爸媽媽的家里看看。

  爸爸媽媽都是極其聰明的人，如果在大街上相見，他們有一百種方法能夠甩脫她。
  她要找到爸爸媽媽的家。
  她要爸爸媽媽再也逃不開，親口解答她所有的問題。
  然而，整整一個下午，鐘玉芝卻都沒有回家。
  她沿著滬市的大街小巷慢慢走著，翻遍路旁的每一個垃圾桶，任何能賣錢的東西都不放過，全部裝進(jìn)她的小推車?yán)铩?br />  臨近太陽下山，她走進(jìn)一家廢品收購站，賣掉車?yán)锏臇|西，只賺了幾毛錢。
  廢品收購站的老板一副不爽的樣子，大聲嚷嚷說：“老太太，以后多攢些廢品再來賣啊！你這一點(diǎn)點(diǎn)東西，真不配我忙活一場的。”
  鐘玉芝沒說什么，推著小車走開了。
  馮靜柔的心像是被刀狠狠剜掉一塊，痛得幾乎窒息。
  她媽媽以前可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小姐，從來都受不了氣的。
  她能因?yàn)橐煌氡�沙專門跑去跟師父吵架，現(xiàn)在，被欺負(fù)了卻一句嘴都不回。
  媽媽怎么被欺負(fù)成這樣子了啊？
  馮靜柔的眼淚，無聲滑落。
  鐘玉芝走后，她一口氣跑到廢品收購站，對著店門破口大罵。
  “你們是什么了不起的東西？憑什么欺負(fù)我媽媽？她是當(dāng)鋪大小姐，是滬市大學(xué)教授！是能任你們欺負(fù)的？！”
  “你們以后要是敢再欺負(fù)她，我一定會砸了你們的店！”
  她怕跟丟鐘玉芝，罵完后不待里面的人反應(yīng)，抱著秦安安就跑開了。
  在下一個路口，又跟上了推著小車的鐘玉芝。
  鐘玉芝路過毛衣店，接上馮錦年，兩位老人相互扶著，迎著夕陽一步一步往前走。
  夕陽將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他們都很瘦，瘦到隨時來一陣風(fēng)都可能會吹倒他們。
  最終，他們走進(jìn)一個狹窄逼仄的弄堂。
  秦安安看著弄堂里一間間燈光昏暗小屋子，不禁皺了眉頭。
  【這里跟小洋樓相比，簡直一個地獄，一個天堂。】
  【外公外婆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會從天堂跌入地獄？！】
  【媽媽呀，咱們快跟上去，安安想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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