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金絲雀(20)
蘇宴的笑容凝固在嘴邊, 他猛地回頭,秦予洲靜靜地站在他身后。
他的目光很冷,高大而修長的身姿挺立著, 卻因為那雙星子般冷硬的蒼綠眼眸而顯得有些可怖, 像是嵌入夜幕中一般。
背后溫暖和璀璨的小燈沒辦法緩和他所帶來的令人生怖的氣氛, 蘇宴手中一抖,手上的卡片掉落到地上。
蘇宴連忙彎腰去撿,他眼中的珍視和緊張刺痛了秦予洲,他長腿一邁, 比腿腳將將痊愈的蘇宴矯健多了,也先他一步拿起了地上的卡片。
他瞥了一眼卡片上寫的字, 隨后嗤笑一聲:“一些花言巧語也值得你這么緊張?原來你吃這一套。”
蘇宴沒有說話, 眼睛盯著他手中的卡片, 然后仰起頭看秦予洲, 說:“還給我。”
自從他心理情況再次出現問題之后,他很少說話了,偶爾說話, 語氣也是溫吞又遲緩的。這一次同樣是遲緩的語速,但卻多了秦予洲能聽出來的堅定。
秦予洲也看了蘇宴許久, 他的神色太具有侵略性了,蘇宴忍不住有些瑟縮——如今的他對外界多了許多恐懼,而秦予洲在他這里,也代表了一個更加可怖的符號。
秦予洲本來想直接撕掉這張破紙, 但是他看到蘇宴露出害怕的神色后, 卻怎么都下不了手, 最后還是將手上的卡片遞還給了蘇宴。
他不想要蘇宴怕他。
蘇宴拿回了卡片, 警惕地看了秦予洲一眼, 隨后就將卡片小心而珍惜地放到了口袋里。
這一幕在秦予洲眼里礙眼得厲害,他收回視線,低聲說:“你要跟鐘毓明訂婚了?”
蘇宴將卡片收好后,緩緩點頭。
秦予洲的眸中漸漸褪去了溫度,他抿唇:“鐘毓明逼你的?”
蘇宴搖頭,有些懶得回答秦予洲這個問題,但又不愿意秦予洲這么詆毀鐘毓明,想了想,低著頭說:“毓明不會逼我。”
他聲音總是又軟又輕,但秦予洲卻聽出了諷刺感。
是,鐘毓明千好萬好,只有他秦予洲是個惡人。
那為什么不索性惡人做到底?
而且蘇宴這個回答,就算剔除為鐘毓明說話的成分,他的回答本身也讓秦予洲胸口發悶。
不是逼迫的,難道是自愿的?是他喜歡上鐘毓明了?
這個可能讓秦予洲眼中隱隱浮上血絲。
一直壓抑的情緒在此時似乎徹底無法平息了,他忍不住上前,按住蘇宴的肩膀,沉聲問他:“你愛上了他?”
蘇宴之前對鐘毓明的情感不是愛。
曾經秦予洲以為蘇宴把自己當做了鐘毓明的替身,但是四年來蘇宴的一片赤忱和傾盡所有的偏愛也讓他動搖。如果這樣的情感,還僅僅是把他當做替身,那蘇宴也未免太情圣了。而且他覺得自己也算得上了解蘇宴,蘇宴并不是這樣的人。
一開始只是動搖,越發越多的動搖,但是在鐘毓明回國后,他的猜想幾乎算是被證實了。因為他能看出蘇宴對待鐘毓明和對待他的不同,對鐘毓明是依賴和信任,對他,卻是愛慕。是疼痛中依然難以遏制的愛慕。
但是自從蘇宴出事之后,他封閉了自我,秦予洲再也無法像從前一樣輕易地從蘇宴的眼中讀懂他了。
這樣的認知讓秦予洲不安,也讓他煩躁。
蘇宴在被秦予洲按住雙肩后就緊緊皺起了眉,甚至臉色都蒼白了些許,如今的他真的非常抵觸旁人的觸碰。他用力掙扎著,但是他那點力氣在秦予洲面前完全不夠看。
怎么也掙脫不開后,他只能著急而急切地說:“放開!”
但是他表現出來的抵觸和抗拒同樣刺痛了秦予洲,他非但沒有松開,還直接掐住了蘇宴的腰。
“回答我。”他字字含霜,又隱帶急切,“你愛上了他?”
蘇宴似乎明白這人不得到答案是不會死心的,但是這個答案……
他愛鐘毓明嗎?
他覺得自己是并不愛的,他曾經擁有過愛情,哪怕那只是他單方面的愛情,但是他也知道他對鐘毓明的情感不是愛情。
可,那又是簡單的友情,或是親情嗎?都不是。
蘇宴覺得,那是一種更為特殊,也更為重要的情感。
而且,他為什么要跟秦予洲說實話呢?
蘇宴看著面前人刀削斧鑿般俊美面容,他一度以為自己失去了情緒,不會再將過去對這人的任何情感保留下來,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但是在秦予洲一次又一次地糾纏后,他卻再度對這個人升起了一種厭惡和煩躁。
很輕微,但是卻足以決定他說出這個回答:“是。”
在秦予洲驟然沉下去的神色中,蘇宴又復述了一遍:“我愛上他了。”
捏著蘇宴肩膀的手越發用力,蘇宴已經感到了些許疼痛了。
“你愛上他了?”秦予洲低聲重復,“怎么可能?”
蘇宴覺得他這個問題有一些荒謬和好笑,他忍不住問:“為什么不可能?”
如今回想起他過去的四年,雖然一切對他來說都像是隔了一層水霧,朦朦朧朧的,并不真切,也難以牽動情感。但是這也代表了如今他能站在客觀者的角度看待他的曾經。這樣一看……他覺得從前的自己真的是蠢的可以。
以前連秦予洲都能愛上,那為什么不能喜歡毓明呢,毓明分明比他好上一萬倍。
“你說過,你永遠不會離開我,不是嗎?”秦予洲說。
蘇宴愣了一會兒,才從記憶中翻找出了秦予洲所說的事情。
他確實說過這句話,而且不止一次。
在蘇行來找秦予洲之后,秦予洲就跟蘇宴說過,他有喜歡的人,他永遠不會愛上蘇宴。
蘇宴雖然很難過,但依然點頭,對他說:我不介意你有喜歡的人,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只要你不趕我走。
這番話引來的只是秦予洲冰冷又嘲弄的神色,秦予洲說“你真賤”。
他看著被他羞辱、臉色驟白的蘇宴,甚至笑了。
在秦予洲第一次找情人被蘇宴知曉的時候,蘇宴滿目受傷、不可置信,但秦予洲依然漫不經心地說“我和你從來不是戀人,只是‘住在一起’而已,你未免管太寬了。”
“你要是受不了,隨時都可以滾。”
分明犯錯的是他,但是先離開的也是他,最后蘇宴只能抓住他的衣袖,與他說:“我不會走,永遠都不會。”
蘇宴一直都是一個一根筋的人,當時的他覺得自己這輩子都無法放開秦予洲,也無法想象離開秦予洲的生活。
但是慢慢地,他越來越不會說“永遠”這個字眼,甚至開始期待一個契機,一個讓他徹底放棄秦予洲的契機。他做不到自我割舍,卻期待有那么一天,會發生讓他不得不割舍的事情,哪怕那件事會讓他痛徹骨髓。
終于他等到了,他以愛上秦予洲的原因,也成了他放棄秦予洲的因果。
以前的蘇宴恐怕都不知道,他一次次跟秦予洲承諾不會離開,是在一次又一次給了秦予洲肆無忌憚的籌碼,因為他知道,無論他做了什么,蘇宴總會原諒他。
可他沒想到有一天,“永遠”也有了人為的期限,于是他拿著這個承諾來質問蘇宴:“你說過,永遠都不會離開我。”
蘇宴抬起頭,想說什么,心中那股荒謬感卻始終揮之不去。
他沉默好久,終于找到了那股荒誕的源頭:“我已經為這個承諾,死去過一次了。”
就在那個廢棄的工廠里,曾經一根筋的蘇宴,曾經承諾永遠都不會離開秦予洲的蘇宴已經死去了。
僥幸活下來的蘇宴,如果再像從前一樣和秦予洲在一起,蘇宴想,那他的罪孽將大于他違背諾言的罪孽。
諾言是該遵守,可是他為了這個承諾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就算違背承諾有罪,就算離開秦予洲有罪,但罪有量刑,比不上他糟踐自己的罪。
而秦予洲此時拿著這個承諾來質問蘇宴,蘇宴非但沒有任何愧疚,反而覺得好笑。
“很抱歉,但是……”
“不是我跟你說了‘永遠’,你就可以肆意地傷害,如果違背曾經說過的話就能夠擺脫你,不是很好嗎?”
蘇宴說了三個月來最長的一句話,他說得甚至有些生硬,因為太久沒開口了,但語氣中的堅定卻無需質疑。
而秦予洲在聽到蘇宴的回答后,心跳卻像是驟然漏了一拍。
好像有什么東西被徹底地打破了。
是他對這段情感一直以來的依仗,和如今最后的妄想。
其實這個承諾困住不是許下承諾的蘇宴,而是被承諾的秦予洲。
他一次次跟蘇宴說“你接受不了,可以走”,然后一次次聽蘇宴說“我永遠都不會走”。
這就像是一個讓他樂此不疲的輸入和反饋,他不厭其煩,可他或許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一個承諾能承受的最大索取已經被他消耗一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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