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浮空(十五)
寧不為十分慈愛地將倆傻孩子拎到了大鐵鏈子上。
江一正瘋狂地往自己和馮子章身上甩大清潔術(shù), 馮子章奄奄一息地被妹妹攙扶著,淚汪汪地望著寧不為,“爹,下面還有兩位姑娘……”
寧不為頓時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不等他阻止, 便聽馮子章道:“那二位姑娘之前出手救了我的性命, 我、我不能放著她們不管。”
救命之恩因果頗重,寧不為不可能說讓這傻子別管那兩個人, 更何況馮子章口口聲聲喊他爹, 這因果他多少也得擔(dān)著,見死不救說不過去。
寧不為打量了一眼馮子章,他被江一正用大清潔術(shù)收拾得干干凈凈,這會兒連頭發(fā)絲都冒著香味。
對著兒子他懶得連哄帶騙,提溜住他的領(lǐng)子就將人扔了下去,如法炮制遠(yuǎn)程引導(dǎo)著馮子章尋人, 最后在一堆爛肉泥里拽出來一大一小。
江一正再次瘋狂地扔大清潔術(shù)。
這一大一小不像馮子章這般自帶逆天氣運,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 尤其是那大人,心口被一條鐵索洞穿,整個人已經(jīng)了無生氣, 只不過是強撐著一口氣。
“師叔!”那小姑娘斷了半根胳膊, 跪在她身邊聲淚俱下, “師叔求求你不要死, 我是醫(yī)修,我、我一定可以救你的!師叔!”
仰千柔虛弱地?fù)u了搖頭, “靈竹, 你別哭, 好好記住我接下來說的話……”
仰靈竹使勁擦著眼淚,但是那淚像是怎么都擦不干凈一樣,不斷往外涌出來。
“……醫(yī)仙谷滿門滅絕……如今就只剩了你一人……我將掌門印和宗門紋交予你,你以后就是、醫(yī)仙谷的谷主……”仰千柔將一枚納戒重重放在仰靈竹的手心,咬牙道:“寧帆滅我醫(yī)仙谷,此仇不報,誓不為人!靈竹……仰靈竹,你記住,有朝一日,一定要殺了寧帆……殺了他……別讓醫(yī)仙谷斷在你手里!”
仰靈竹緊緊抓住她的手,一邊哭一邊搖頭,“師叔,師叔你告訴我怎么才能救你?師叔……師叔?”
仰千柔大睜著眼睛,整個人已經(jīng)徹底沒了聲息。
馮子章見狀,也是嘆息一聲,半跪下來伸手闔上了仰千柔的眼睛,對仰靈竹道:“仰小道友,節(jié)哀順變。”
仰靈竹攥著手里的納戒,狠狠擦了把眼淚,往后膝行兩步,對著仰千柔重重磕了三個響頭,聲音悲慟,“靈竹……定不負(fù)師叔所托。”
江一正在旁邊看得紅了眼眶,別過頭去悄悄擦眼淚,結(jié)果正看見寧不為饒有趣味的目光,愣了愣,“爹?”
寧不為混不在意,“嗯?”
“人家死了師叔,好歹別笑得這么開心啊。”江一正用氣聲苦口婆心地勸她爹,“這樣很容易被人記恨的。”
寧不為輕嗤了一聲,正要開口說話,就聽馮子章驚呼一聲:“小道友!”
那仰靈竹竟一時急火攻心悲痛過度昏死了過去,馮子章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馮子章茫然無措地看向?qū)幉粸椋遄瞄_口道:“爹,你介不介意——”
寧不為:“…………”
不,他介意。
自打他從無盡河邊醒過來,孩子這玩意兒就開始和他犯沖,甭管大的小的,一沾上甩都甩不開,他清清白白一個大魔頭,已經(jīng)淪落到打架都要拖家?guī)Э诘牡夭剑瑐鞒鋈タ峙乱屓诵Φ舸笱馈?
他只是想踏踏實實當(dāng)個魔頭,為什么這么難?
寧不為決定無視馮子章乞求的目光,果斷轉(zhuǎn)移話題,“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馮子章便一五一十地將自己在這里的遭遇說了,待他說到明桑禪師突然出現(xiàn)時,寧不為忽然臉色一變,“你說誰?”
“明、明桑禪師……”馮子章磕巴了一下,“仰千柔道友是這么說的,那位禪師也沒否認(rèn),我們本來以為得救了,誰知明桑禪師竟然直接扣住了那老怪,進了什么合陣,還說要那人帶路……什么的。”
“離合陣。”寧不為目光凝重。
“好像是吧。”馮子章不怎么確定,道:“他們還一直在說一個叫晏錦舟的人,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寧不為冷笑道:“死禿驢還敢找到這里來。”
他身上凜冽的殺意將馮子章和江一正嚇了一跳,江一正和他一起見過晏錦舟的幻象,險些嚇去了半條命,現(xiàn)在見寧不為這副要殺人的模樣,趕忙道:“爹,咱們要不還是趕緊離開這里吧,你不是說太尊在找小山和歡歡嗎?咱們過去幫忙啊。”
寧不為涼涼地掃了她一眼,江一正大著膽子跟他對視,聲音卻越來越弱,“實在不行等太尊來了……咱們再打架。”
她話音剛落,寧不為便聽到褚峻的聲音從識海傳來,“元白和黑龍都找到了,我們在晏府外。”
寧不為深吸了一口氣,最終還是帶著馮子章和江一正從院子中出去,和褚峻匯合。
寧不為以為這倆大的已經(jīng)夠不省心,結(jié)果他剛出大門,就見褚峻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一手抱著哼哼唧唧的寧修,一手抓住條嚎啕大哭的小龍崽,背后還趴著個試圖沖龍崽子噴火的崔元白,大黃也不知道抽什么風(fēng),圍著褚峻激動地汪汪大叫。
寧不為:“…………”
想立刻回去找人打架。
寧不為發(fā)誓,褚峻這廝在看見他的一瞬間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
之前一并被傳送過來的軀殼也自動找了過來,褚峻取出他身上帶著的飛舟,設(shè)了個隱蔽的結(jié)界,和寧不為一起將這群不省心的小祖宗們?nèi)既诉M去。
結(jié)界徹底關(guān)閉的時候,由于道契的作用,兩個人同時感受到了雙倍的如釋重負(fù)。
飛舟最大的一個房間,人和靈獸都自動找好了窩,受傷昏迷過去的仰靈竹被放到了榻上,馮子章和江一正在榻前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好。
崔元白見寧不為黑著臉,也乖乖站到了江一正旁邊,但還是忍不住好奇看向榻上斷了半根胳膊的小姑娘。
大黃老老實實趴在墻根,小黑龍抽噎著將自己盤成一坨,腦袋上還頂著個大包。
寧修坐在榻上,看看褚峻又看看寧不為,大概是察覺到了緊張的氛圍,低著頭開始認(rèn)真玩自己的小人偶。
人偶真好玩呀~
“寧修。”寧不為直接點名,指著那條小黑龍道:“這事兒是不是你干的?”
那大白蛋本來是只死蛋,就算是褚峻也做不到起死回生,就憑他們這幾個小崽子和條狗怎么可能孵出活龍了,而且這龍和寧修自動結(jié)了靈獸契約,誰是始作俑者不言而喻。
然而始作俑者不僅不知悔改,還負(fù)隅頑抗,嬉皮笑臉,只見他咧嘴一笑,歪了歪腦袋,“啊噠!啊~呀~”
是我和哥哥姐姐孵出小黑來噠!小黑剛才不聽話被娘親打腦殼殼了~我最乖啦~
寧不為打了個響指,寧修就漂到了他面前,身為一家之主,大魔頭聲音冷颼颼道:“你認(rèn)不認(rèn)錯?”
“啊~呆~”寧修開心地抱住他爹的頭,吧唧一口親在了大魔頭的鼻尖上。
爹爹最好啦~爹爹~
寧不為:“……撒嬌也沒用。”
寧修乖巧地把自己團成一團,自己鉆進了寧不為的懷里,奶聲奶氣地喊他:“噠!噠~”
爹爹!爹爹~
突然怒意全消的寧不為:“…………”
默默松了口氣的崔元白馮子章江一正:好弟弟!干得漂亮!
誰知下一瞬寧不為突然變臉,“以為這樣就完了嗎?再這樣下去你們遲早要惹出更大的亂子,都給我待在船上好好反省!”
大魔頭慘無人道地對眾人做出了懲罰。
馮子章和江一正被罰抄心訣六百六十六遍,崔元白被要求一個月內(nèi)必須將紫府完全煉化并且沒有大人允許不許隨便往外掏東西,大黃被扣一半狗糧,至于寧修和小黑龍則被殘忍地沒收了各自最喜歡的玩具。
寧不為惡狠狠道:“誰再敢搗亂,我就將他掛到桅桿上晾成咸魚干。”
連人帶狗乖巧點頭,大魔頭才出了心中一口惡氣。
褚峻在旁邊優(yōu)哉游哉地沏茶,適時給寧不為的塞了杯溫度剛好的茶,寧不為一口氣喝完才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頭看向他。
褚峻又給他添了一杯,溫聲道:“他們已經(jīng)知錯,別生氣了。”
寧不為瞇起眼睛看他,端起茶杯來抿了一口。“哦?”
‘求情?’
褚峻對上他的目光,眼帶笑意:“少罰些給個教訓(xùn)便是。”
‘再不還給寧修和小黑玩具,又要哭。’
被他訓(xùn)得蔫頭蔫腦的祖宗們看向褚峻的目光頓時充滿了感激,就差抱著大腿喊親娘。
一個哭都魔音灌耳,倆崽子一起就是驚天動地。
寧不為清了清嗓子,一副勉強被說服的樣子,“唔,有道理。”
過了片刻之后,寧不為和褚峻十分默契地走到甲板上透氣,留著那具軀殼分神看著崽子。
“府邸中遇到了何事?”褚峻突然開口問。
寧不為下意識地想糊弄,“沒什么事。”
緊接著他后知后覺意識到他們之間的道契還沒徹底封印,他所有的情緒波動都被褚峻知道得一清二楚。
就像現(xiàn)在,褚峻只是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心中的擔(dān)憂和關(guān)切卻是分毫不差地傳遞過來。
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卻并不反感抗拒。
他站在甲板上,身后船艙時不時傳出小兔崽子們的笑鬧聲,身邊褚峻安靜地和他一起吹著風(fēng),沒有再繼續(xù)追問。
寧不為突然意識到,方才在晏府大門的時候,他并非是真的想提著刀轉(zhuǎn)身離開,一頭扎進那血色的離合陣。
只有見著褚峻和這群吵鬧的崽子時,他才好像終于從那些壓抑沉悶的往事中抽離,痛痛快快地喘上一口氣——
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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