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文出事了？程銘疑惑地望著師長，不會吧？因為他清楚地知道，由于這次行軍環(huán)境惡劣，童文的師特務(wù)營被特意安排在了負(fù)責(zé)給全師殿后、收容的位置。經(jīng)過了前面部隊對一些小寨子的清剿，他們的行進(jìn)途中，不可能會遇到敵人的襲擊。

　　童文的特務(wù)營的確沒有遇到來自任何拿著刀槍的敵人的威脅，可他們卻遇到了一個比拿著刀槍的敵人要難對付的多的困難，其實(shí)也是與各路挺進(jìn)中的大軍普遍面對的困難一樣，那就是饑餓。不過，對于殿后的他們來說，這種困難也許是更嚴(yán)重一些。

　　很多將士身上的米袋子都沒了，留在了大山那面海陽的百姓窩棚里。為了以后更艱巨的任務(wù)，為了以防不測，各連隊剩余的糧食都被暫時集中起來，兩天一夜不停的行軍中，每一個將士分得的食物都有限至極。在海陽的“休整”中，就沒有一個將士吃上頓飽飯，而現(xiàn)在這些食物，不僅僅是要照管他們自己干癟的饑腸，還要用來挽救一個個落伍下來的弟兄們。這些弟兄能落到自己隊伍的后面，原因都是一個，摔傷。而導(dǎo)致摔傷的直接原因，又都是饑餓和疲憊。饑餓會令人的疲憊更加劇，疲憊又會叫人在不知不覺中掉落路邊。

　　對將士來說，除去越發(fā)棱角分明的臉上泛著蒼白之外，好像其他一切都還和往常一樣的童文，在沒到海陽之前，就一直鬧著肚子。離開海陽進(jìn)入大山后，他的病也犯的愈發(fā)嚴(yán)重。

　　這個當(dāng)年在天京城里因為同伴碰翻了百姓蘋果擔(dān)子，用自己母親留下的唯一紀(jì)念物，替同伴賠償了那兩個被損傷了的蘋果的強(qiáng)壯大個子，現(xiàn)在有多么的虛弱，只有他自己知道。

　　營部分給他的食物和開始就一樣，都轉(zhuǎn)到了其他士兵的手里。面對不愿意接受的手下，他會伸手在路邊抓上一棵被前面的部隊難得地放過了的野菜，香甜地咀嚼著，“還是這個好啊，就是他娘的前面那些家伙太狠，摟的太光了。”說到這兒的時候，他總會一笑，“唉，師長真不夠意思，干嘛把咱們丟到了最后？呵呵，大概是嫌咱們吃肉吃多了吧。早晚見到咱們的老軍長的時候，非得狠狠告上他一狀，看誰厲害�！�

　　聽到這話的士兵們也會舒心地笑起來。本來就是嘛，咱們可是紅二師的鐵拳頭，放在后頭豈不成了爛尾巴了，師長太偏心。

　　“其實(shí)啊，殿后才不容易呢�！蓖�文牽著戰(zhàn)馬，在崎嶇的山間小徑上一步一步挪動著腳步，看看前后的士兵們，“現(xiàn)在是長途行軍，越走在前面越輕松，殿后苦啊。這份苦差事也只有咱們最硬的部隊才能完成啊。呵呵，師長這是相信咱們哩，相信咱們不會丟下一個掉隊的兄弟。你們說是吧？”

　　士兵們又笑了，這次的笑聲中帶著驕傲。

　　“都別悶著走路，唱歌，唱歌能夠解乏、解餓、解腰酸，不信大家試試。”

　　“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終于出了大山，終于踏踏實(shí)實(shí)地騎到了馬背上，就要到預(yù)定的臨時休整地了。一陣陣歡快的笑聲此起彼伏，將士們早已忘記了一切的煩惱。只要好好喝上一頓熱米湯，前面即將見到的沙俄鬼們，對他們來說，那就是一只只的臭蟲，怎么碾怎么是。

　　“營長，你的臉色可是越來越難看了，”副營長憂慮地瞅瞅嘴角兒同樣也是掛著笑，卻難以掩住那一臉疲憊的童文，關(guān)切地勸說著，“到了前面也只有一個時辰的休整時間，下一步行動你就別上了，留在后面好好休息休息�！�

　　“呵呵，你當(dāng)我是泥捏的呢？”童文輕輕帶了下馬，嘿嘿地笑了笑，“當(dāng)兵的跑肚拉稀要都當(dāng)成病了，那成什么了？”

　　“跑肚拉稀？你說的可是太簡單了，”副營長搖搖頭，“我說你啊，就再別瞞我了。你這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什么人這樣也受不住。”

　　“我……”童文的身子忽然搖晃了一下，眼前一黑。他下意識地想前探身體，伏在馬背上，可沒有做到。

　　“營長……”副營長一探身，劈手抓去，落空了……

　　“營長……”

　　童文的頭涌流著著鮮血，眼睛微微張著，嘴也半張著，任由多少他親愛的兄弟們悲聲呼喚，任由悔恨的不停抽著自己臉的副營長拼命地?fù)u晃，他卻再也不能和他們說一句話。

　　他就這么離開了這個美好的世界，也許還帶著無限的遺憾。因為他還沒有能來得及親手砍掉幾個沙俄鬼的腦袋，沒有實(shí)現(xiàn)他對海陽那一片破爛窩棚里的父老們的諾言，更沒有看到安王殿下當(dāng)初說的那個美麗的人間天國。不過，他也許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因為他從大山里帶出來了一支完完整整的部隊，不僅自己的部隊一個沒少，還多出了一百多人馬，沿途所有掉隊的人馬，沒有被丟掉一個，即便也有像他這樣倒下的，同樣都在。

　　不久，隊伍又開始行進(jìn)了。童文被他的弟兄抱在懷里，一樣在馬背上，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與他并排的，是一面飄擺的紅色軍旗，接下來是高亢中帶著悲壯的歌聲，“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腳踏著祖國的大地，背負(fù)著民族的期望，我們是一支不可戰(zhàn)勝的力量……”

　　他將和所有為了民族解放英勇捐軀的紅軍將士們一起，化作輕輕的骨灰，被送回天京。然后，在另外一批弟兄們的護(hù)送下，進(jìn)入他們早在紫金山給自己選好的家。

　　“真他娘的，偏偏就碰上了一塊兒尖尖的石頭……”梁成富帶著濃重的鼻音，把腦袋向上一揚(yáng)，使勁兒閉了兩下眼睛，緊緊攥著軍帽的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捶。

　　程銘半天無語。紅一軍中老教導(dǎo)旅過來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內(nèi)，當(dāng)初不下一個連，可經(jīng)過兩廣戰(zhàn)役及剿匪后，剩下的已經(jīng)僅有不足六十個人。再經(jīng)過擴(kuò)軍，在紅一軍中存下了的只有他們十幾個。童文是紅二師乃至全軍出名的偵察英雄，尤其在廣西剿匪作戰(zhàn)中，更是聲名赫赫。也正為這樣，當(dāng)其他人至少都坐到了相當(dāng)于副團(tuán)長位置上的時候，也僅有童文被愛才的梁成富死死抓在手里不放，否則……

　　“這里繳獲了多少糧食？”梁成富抽了一下鼻子，低垂著頭沒看程銘。

　　程銘舉起手臂使勁在眼睛下抹了一下，“沒有多少。縣衙糧倉里的糧食居然還沒有沙俄鬼兵營里的存糧多，全加到一起，也最多夠我們?nèi)珟煶陨蟽商斓�。真他娘的不知道這些狗雜種都在干什么！”

　　“這也是一種戰(zhàn)術(shù)啊，”梁成富嘆了口氣，“沙俄鬼前一階段做過防備我們打過來的準(zhǔn)備，所以，大批的糧食一定都在威海的衛(wèi)城及劉公島上，即使拿下文登營，也和這里的情況差不多。”

　　“現(xiàn)在最緊張的就是糧食，真要敞開了吃，不用一天我們?nèi)珗F(tuán)就要完全斷糧�！背蹄懷壑樽愚D(zhuǎn)了轉(zhuǎn)，“我說師長，城里的大戶和商戶們手里肯定有些存糧。明天我就派人上門挨家警告，不需他們囤積糧食哄抬物價，否則堅決沒收。這樣的話，我們繳獲的糧食就可以動一動了�！�

　　“我也是這么想。”梁成富點(diǎn)點(diǎn)頭，“行營給我們完成整個戰(zhàn)役的時間是十天，現(xiàn)在才過去六天，各部就都面臨糧食的嚴(yán)重問題。這樣吧，這些糧食你馬上拿出一部分，組織部隊護(hù)送到汪曈方向去，陳廷香他們恐怕是要比我們還困難，其他的留給三師他們，解解燃眉之急吧�！�

　　“現(xiàn)在嗎？”程銘?yīng)q豫了一下，看看顯然就是這個意思的師長，又不自覺地問到，“那這里……”

　　“你呀，你也太看得起那些洋毛鬼了，別說他們來到野外，就是守在文登營不出來，八九百人也扛不住咱們一個師的攻打，不在乎少不少你這里的個把營�！绷撼筛唤K于又有了些笑意，“保障友軍的戰(zhàn)斗力才是關(guān)鍵，畢竟我們馬上就要有了休整一下的機(jī)會，可他們不行啊�！�

　　“是。”程銘用力地點(diǎn)點(diǎn)頭，“馬上照辦。”

　　戰(zhàn)火平息的沙俄守備司令部內(nèi)，一溜兒并排靜靜地躺著二十幾個被鮮血染紅了征袍的年輕的軀體。他們每一個人的頭邊兒，都放著一個碗。在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十幾門沙俄小炮在時不時地沖天空放，一排紅軍士兵肅然地鳴放著手中的沙俄火槍，像是給死難的英雄們致意。

　　尤金默默地從二排長的軀體邊站起來，來到大門外不停地在撫mo著戰(zhàn)馬馬背的徐芳身后，“連長閣下，對不起。”

　　“沒必要，尤金，你做的很好，像個紅軍戰(zhàn)士了�！毙旆紱]有回頭，繼續(xù)做著那幾乎是機(jī)械的動作。

　　“我……其實(shí)，我要是……”

　　徐芳停下了手，回過頭來望著尤金，“我不是屠夫，咱們誰也不愿意做屠夫，可我們是軍人，尤其是我們還是為了光復(fù)自己被掠奪者奪走的江山而戰(zhàn)的軍人，我們必須殺光那些敵人。否則，將來躺下的就是我們自己�！�

　　他從衣兜里摸出小半個玉米餅子，輕輕地放到尤金的手里，“去吧，把這個送給二排長，他平時的飯量大�！�

　　尤金看看手里的餅子，再抬頭看看已經(jīng)翻身上馬的徐芳，遲疑了一下后，轉(zhuǎn)身走向靜臥的二排長。自從由海陽開始，接著是一路翻山越嶺，他和他的幾個同伴們雖然總會得到大致能填飽肚子的食物，可他也清楚地看到了身邊兒所有的紅軍將士是個什么樣。即使是昨天臨戰(zhàn)之前的“大餐”，僅僅也就是一碗幾乎能清澈見底的米湯，再加上這樣一小塊兒的玉米面餅子。就是這樣，他從那每一個仿佛就是在吃著盛宴一樣的將士們臉上，卻絲毫也看不出有任何的沮喪，更不要說不滿。他們都是鐵打的人。

　　“集合……出發(fā)！”徐芳朝著院子里最后又望了一眼，輕輕一磕戰(zhàn)馬，坐騎邁開輕盈的四蹄，得得地敲響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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