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懿德怎么也沒有想到，結(jié)果竟然會是這樣。

　　西城這里的一切都安置完了，他要去南門看看，看看那里到底有多少搗蛋的長毛。就在他一腳踏進大轎，另外一只腳才離地的那個節(jié)骨眼兒，北面突然響起了震耳欲聾的炮聲，他的身子一抖，撲通坐到了地上。其實，炮火并沒有這么大的威力，只是他內(nèi)心的一種感覺而已。

　　正恭送總督大人離去的周天受也是渾身一顫，連忙上前攙扶起王懿德，下意識地朝北面看了看，“大人，長毛在攻打北門！”

　　王懿德拍打了拍打身上的灰塵，惱怒地橫了眼身邊兒的幾個轎夫，“慌什么，遠遠的幾聲炮響，就嚇成了這個樣子嗎？”他把自己跌倒的責(zé)任硬安在了轎夫們的身上。

　　怎么會是這樣呢？王懿德扭頭望著城北的方向，腦子在飛快地轉(zhuǎn)動。不知怎么的，往常非常好用的腦袋，現(xiàn)在仿佛是灌進了一腦子的糨糊，越想越糊涂越煩躁。

　　周天受，字百祿，四川巴縣人。咸豐初年，就隨川兵出川，追隨向榮在廣西同太平軍作戰(zhàn)，之后曾轉(zhuǎn)戰(zhàn)湖南、湖北、江南，積功至游擊，賜號沙拉瑪依巴圖魯。后閩中鬧起暴亂，向榮命其率川兵赴援福建。這樣一來，由于平定福建暴民有了功，不僅被授予以總兵記名，還僥幸躲過了天京城下被剿的一劫。

　　幾年的摸爬滾打下來，到底還是有了不少的經(jīng)驗。如果說開始的時候根據(jù)總督大人的介紹，再把西、北兩個方面一對比，他也同意總督的判斷話，而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斷定，太平軍在城北的進攻決不是什么虛張聲勢。城北地勢險要，也正因為這樣，那里的守軍并不充裕，最關(guān)鍵的是沒有配置更多的后備力量，一旦形勢危急，那就是一瀉千里。

　　“大人，必須趕緊向北門增派援兵，不然，后果不堪設(shè)想。”

　　“這……”怎么會是這樣呢？王懿德沉吟了一下，“這樣不妥。本督斷定長毛這只是騷擾，試想一下，如果是你指揮這只軍隊長途奔襲而來，喘息未定的時候，你該怎么辦？”

　　周天受無言以對。如果換了自己，會這么孤軍深入嗎？不會的，這是兵家大忌。

　　仿佛就是為了驗證這二人的正確性，西門外的紅三師沖鋒號驟然吹響。

　　“不必再說了，你馬上去組織防御，本督另調(diào)東面的人馬去城北，不管是真是假，有備無患總是好的。”王懿德果斷地一擺手，鉆進了大轎，“回衙門。不，馬上在去北門。”

　　走在半路上，轎子里的王懿德忽然感覺北面的炮火好象弱了一些，在傳來和西門外同樣尖利、刺的人心顫的號角聲同時，又有一陣奇怪的聲音。“停，停轎！”王懿德掀開轎簾兒，側(cè)耳細聽著。其實，他早聽出那甚至都已經(jīng)壓倒了槍炮聲轟鳴的樂曲聲，只是他不相信。這是戰(zhàn)場，又不是堂會。

　　聽著聽著，王懿德竟有些感慨了。他喜歡音樂，對江南這里的絲樂頗為欣賞，但是又總感覺這里的絲樂趕不上家鄉(xiāng)河南的小戲更硬朗。偶然的時候，他也聽過西洋人的樂聲，對，那是在廈門，是法蘭西艦隊用和這里同樣的樂器演奏的叫什么馬什么的曲子。當時聽了之后，他就感到一種慚愧。今天不錯，這個曲子足夠與法蘭西相媲美的，呵呵，誰說我堂堂中華沒有正經(jīng)的音樂。

　　啊呸！王懿德突然使勁兒朝地上吐了一口，氣死我了，差點就走火入魔。“走，快走！”他大聲吆喝著，手上的轎簾兒剛要放下，他的眼睛卻忽然發(fā)直了。我的天，屏山上有火光！

　　王懿德瞬間呆楞之后，呼地從轎子里竄了出來，搶過侍從手里拿著的千里眼向不時閃爍的火光發(fā)起處觀望。這一看，他渾身都是一激靈。

　　“快，快飛調(diào)東面剩余的所有軍隊，不，還有各府衙所有能動的人都去增援屏山，屏山不能丟！”王懿德放下千里眼，一邊兒發(fā)布著命令，一邊兒拔腳就朝屏山方向跑。剛跑出幾步，他又停了下來。鎮(zhèn)靜、鎮(zhèn)靜！北門有布政使主持，屏山防務(wù)也有自己的小舅子李覺統(tǒng)管，身為主帥，現(xiàn)在關(guān)鍵是該要掌控大局，不能意氣用事，因小失大。

　　于是，他掉頭向東跑。那里還有他的閑置軍隊，盡管已經(jīng)派人去通知過了，可他還是不放心，救兵如救火，片刻時間都耽誤不得。

　　“大人，還是上轎吧？”侍衛(wèi)在詢問。

　　“上什么轎？”王懿德狠狠地撇了眼身后還跟著的大轎，“丟了，丟了它！”他這個時候忽然感覺這頂往常用著頗為愜意的綠呢大轎，怎么看怎么都像個活棺材。他后悔，后悔怎么沒騎馬來。輕敵，太輕敵了！

　　不可能上來人的屏山中端，上來了英勇的紅軍將士，烽火熊熊燃起，告訴著北門外的所有人，登城成功。此時上來的已不是一個班，隨著首登勇士的不停拓展，后面上來的是整整一個營，一個無堅不摧的鋼鐵營。

　　陳廷香在打退兩面?zhèn)}促反撲上來的清兵之后，將特務(wù)營兵分兩路，劉明遠帶著一個連尾追潰逃的清兵掃蕩向北門，支援北門的攻城戰(zhàn)。他自己親帥營主力沿馬道去搶奪屏山主峰。一個個警鋪，一座座敵樓在手榴彈和槍雨中化為烏有……

　　北門外，戰(zhàn)事正酣。教導(dǎo)旅一營的三架云梯幾乎同時搭上城墻，掩護隊把籃子里的手榴彈飛蝗似的投上城頭。

　　“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紅軍士兵們緊繃著嘴，心里在和著那雷鳴似的軍樂在唱，一個跌下來，再一個補上去。一架云梯倒了，后面又架上來。一個個年輕的軀體，要么永遠融進腳踏的祖國大地，要么就是一個字，“沖”！去完成他們背負著的人民的希望。

　　清軍開始的抵抗是頑強的，可當屏山上意外地沖下來紅軍部隊的時候，任你再頑強也要瓦解。福州再厚的城墻最終也抵擋不住這只不可戰(zhàn)勝的力量。

　　北門被打開了。

　　陳玉成看了看懷表，三十分鐘。

　　早已攢足了氣力，有勁兒沒處使的后續(xù)梯隊潮水似的涌進福州城。不怕建制混亂，不要什么周密計劃，哪里有槍聲就朝哪里打。針對福州城內(nèi)河岔縱橫交錯，而失去堅城為依托的清軍，再難以在紅軍猛烈的火力下組織起有效抵抗的情形，陳玉成事先的命令就是一個，槍聲就是命令，只要還有槍聲，戰(zhàn)斗就沒有結(jié)束。

　　文工團進了城，軍樂卻始終不停。他們排列著整齊的隊伍，走上城墻，順馬道一點點靠近屏山之顛。隊伍也許漸漸有些凌亂，間或會有人一時短暫的中斷，或是跑個調(diào)兒什么的。

　　嘹亮、威武的紅軍軍樂，在屏山上響徹了半個夜晚，直到東方破曉，一輪冉冉的紅日躍出海面，把金色的朝霞撒想新生的福州大地。

　　正象他們的安王說的那樣，他們也是戰(zhàn)士，他們干裂的嘴角、嘴唇也在流血……

　　王懿德還真是不跑。即便他組織起來的援軍還在半路北門就已經(jīng)陷落，他依然是沒有喪失最后的意志，一面命令集中起來的這數(shù)千清軍在潰退下來的小舅子率領(lǐng)下，反攻屏山主峰，一面策馬趕奔城南。

　　城南還有數(shù)萬的兵力，還有森嚴壁壘的于山、烏山做為依托。要守住半個城池，等待外面的援軍。

　　屏上主峰燃起烽火之后，紅三師突擊隊在大夢山上擲彈筒等火力的強有力掩護下，開始強攻西門。外城門很快被打開，可是，一沖進外城，他們的腳步卻不能不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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