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麗對她不好。

        盛麗見不得她過得好。

        在這個時代，在學校里，給一個女孩冠上偷竊的名聲。

        完全不能用常理去揣測，盛麗的意圖。

        從期待，到失望，不再期待。

        比難過更多的是，感受到奇怪。

        沈盼睇像一個局外人，審視自己與盛麗的關系。書本里的母愛，跟她沒有多大的關系。盛麗的孩子多，四女兩兒，不在意她或者不喜歡她，偏寵別的孩子是尋常的。

        可，要害她，見不得她好過。

        是什么樣的心思？

        甚至是有預謀的。

        “有的媽，有還不如沒有。”

        薛宣真是服了盼睇的媽，就是他后媽都沒這樣對他的，盼睇還不是重組家庭的孩子，自己給不了孩子好的生活也就算了，還非把孩子拉到地上，想讓人跪著生活。

        他特看不起盛麗。

        “你說你會不會是撿來的？”

        沈盼睇：“我媽是覺得生了三個女兒沒有顏面，丟人，順便把我討厭上了……”

        這事說起來也不奇怪，不是沒有這樣的人。

        薛宣指了指對面的大紅字：“生男生女都一樣。”

        “就是老封建，也不帶她那樣的，她那是討厭你？她是恨你。”薛宣嘆氣，“人要是能換媽就好了，從她肚子里爬出來，晦氣。”

        “那你離我遠點。”

        “我是說她晦氣，真別說那時候撿孩子的人家不是沒有。”

        沈盼睇明白了：“你是不是不如意的時候就想著，自己是爸媽撿來的，過段時間自己的當了大官的爸媽回來接你。”

        薛宣奇了：“你怎么知道。”

        能不知道么，都寫在臉上了。

        “薛宣你怎么這么幼稚。”

        “我比你大三歲，我幼稚你是小屁孩啊。”薛宣樂呵呵的。

        “……”沈盼睇深沉不起來了，“你破壞我氛圍了，你知道么？”

        薛宣大張著笑臉，露出他那口白牙：“這樣不就好了。”

        “我討厭她。”

        “你當然可以討厭她。”薛宣說，“討厭一個人都不需要理由，而她擺了這么多理由在你面前，你還猶豫自己能不能討厭她。你怎么這么傻！”

        就去討厭她，她就是討厭。

        什么人啊，也能當媽？

        沈盼睇偏過頭：“那我真的討厭她了。”

        薛宣瞇著眼點頭：“嗯。”

        開學是開學了，沈盼睇也交了住宿費，她每天還得往家里趕。

        她早晚都照料蘑菇。

        花兩分錢坐車，每趟能省下二十分鐘的路。

        坐車省二十分鐘，不是為了蘑菇，是為學習。

        村里頭還沒有通電，天一黑就只能點煤油燈、點蠟燭。

        早二十分鐘回家，就多二十分鐘學習；次日早二十分鐘到學校里，也是一樣的道理。

        蘑菇成熟前，需要灑水。

        一兩個月后開始成菌，又需要每天都采菇。

        即使已經是種蘑菇的第二年，這事也馬虎不得。

        九月三十這天中午，沈盼睇久違地燒了一大鍋的水晶糕。

        青羊鎮上，早就有了別的人賣水晶糕，味道或許是不一樣的，但看起來是差不多的。

        水晶糕已經成為，青羊電影院邊上的常見飲品。

        沈盼睇擺水晶糕，不打眼。

        三十這天晚上，生意果然不如去年好。

        那時候差不多是獨一份的生意。

        不過，十一三天，沈盼睇的生意，是一天比一天更好，四天籠統掙了兩百塊。

        也有人打探他們的事，沈盼睇是這樣說的，別人雇她擺攤，就擺這幾天。

        李匠：“這幾天有人過來說我真人不露相，家里頭有秘方偏偏不賣。”

        “師妹，你不知道你就賣了三天的水晶糕，我們這兒多了多少的竹杯訂單，都沒法跟著師傅做二胡了。”

        “可不是，師傅自己也沒時間做二胡。”

        沒人去找沈盼睇的麻煩，了解情況的都以為，是李匠在推銷竹筒。

        “賺錢不磕磣。”鋸竹節的活都雇人來做，可見訂單確實多，里頭也忙忙碌碌的，“這么多人過來，就沒人看上師傅的二胡，他們都這樣沒有眼光？”

        李大蠻/林木：……

        知師傅者，師妹也。

        也難怪師傅會念著師妹，這不……師妹也掛念著師傅。

        “我的二胡倒也沒什么，留著也能升值。就你兩個師哥做出來的二胡，不賣出去他們怎么能娶到媳婦。”

        李大蠻/林木：胡說

        看，師妹都笑話他們了。

        師妹笑起來，可真甜哦。

        師妹可以大鍋燉水晶糕。

        作為木匠預備役，李大蠻跟林木接觸最多的不是各種木材，而是竹子。誰知道呢，他們現在已經有兩個山頭的竹子了，用師妹的話說，這叫可持續發展，行業的可持續性。

        用師傅的話說，這是師妹給他們帶來的福氣。

        總而言之呢，受到好處的是他們。

        他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在師傅這里的這一年，掙到的錢比一開始預料的多許多。很多學木匠的，不僅學的時候沒錢拿，后頭還要白做工。

        師傅人真好。

        師妹人也好。

        而他們，是運氣好。

        “師傅你看看能不能給這個做個外殼，是個收音機，我想弄個木頭的外殼。”

        沈盼睇解釋了一下里頭的器件，其實只要不弄斷，這個器件都是有可動性的，不過到底是已經組裝好的，外殼設計還是有限制，得跟著組裝好的收音機器件來制作外殼。

        “我試一試。”李匠還沒做過收音機的外殼，徒弟難得需要竹杯以外的東西，難得的要求，也是時候送徒弟東西了，去年的二胡還是徒弟花錢買的呢。

        收音機是薛宣組裝的，沈盼睇手里頭還有個短波收音機，能用來收聽bbc/voa。

        滿足了沈盼睇想聽英文廣播的需求。

        不一定都能聽懂，可是也不會完全聽不懂。

        要是收音機換了外殼還有用，她打算把收音機放在寢室里，讓室友們聽英文。

        要是沒有用，那就讓薛宣跟著外殼組裝收音機，那樣也是有用的。

        十一過去，月考成績下來，沈盼睇毫無疑問拿到了第一名。

        而且她的成績拉了第二名一大截，是完全斷層的成績。

        室友們知道，沈盼睇是一點沒有坑她們。

        她真的是一點兒也沒有落下學習。

        “姐我怎么就要小學畢業了！”

        學校里多了一大批小人書《三國》《水滸》《岳傳》《抗日》……可他已經六年級，馬上就要畢業了。

        再說了他是有遠大目標的人，考上南林中學，不能把時間都花費在看小人書上。

        “那一堆小人書，我畢業前都看不完！”

        沈盼睇：“那就不畢業了？”

        ……

        也不能這樣：“我是有遠大目標的人，我要跟著宣哥學做收音機。”

        “他們怎么就這樣幸運？”沈水鳴不理解。

        怎么就多了一批小人書，都不用花錢買，就可以看整套的小人書。

        他特意算了算一套《三國》小人書，要十二塊錢呢！在學校里，不花一分錢就能看完。

        看過就是賺到。

        沈水鳴現在就這樣激動，等知道小人書是他宣哥捐的，會是什么表情。

        她有些期待了。

        給平葉村捐的小人書是最多的，足有五百本，比學校里的學生還要多。

        能確保每個想看小人書的學生，都能看上小人書，能在閱覽室里頭看書，但借回家看只能借一本，一般是三天，延期是七天，以確保小人書的流動性。

        沈盼睇收來的小人書，有一部分是又回到回收站的，有的缺漏得厲害，已經不能夠正常的閱讀，不再是一本完整的小人書。

        送到學校里頭的，就算是舊的，也是不影響閱讀的。

        里頭也有一些新的小人書，整批買來，價格要比單本買低一些。平葉村小的五百本小人書里頭，有一百五十本是全新的，其中五十本是比捐到別的小學多出來的新書。

        附近幾個小學，也送了小人書，但是新的就一百本，舊的兩百來本。

        薛宣可是受了一次又一次的表揚，這個年代往村小送小人書的人可真不多，村里頭誰家買了小人書，家門口都能熱鬧幾天。幾個孩子圍擁在一起看書，看過的都能對著情節討論起來。

        村里頭大人發現，小孩子最近都文雅起來，動口不動手了。

        沈盼睇跟盛麗，現在是進水不犯河水。

        盛麗自從在青羊鎮中學丟了臉，一次鎮集都沒去過。

        看到沈盼睇，她都有些犯怵。除了生了第三個女兒的那一年，就再也沒有這樣丟臉過。當年是因為三女兒，現在還是因為三女兒。

        沈盼睇跟她犯沖。

        在村里丟了顏面，本要在學校里讓沈盼睇丟臉一回，找回自己的面子，沒想到，也沒成。

        總之，她現在很不想看到沈盼睇。

        可沈盼睇就是跟她較勁，她沈盼睇明明去了學校，偏偏天天回來，日日回來。

        回來就回來，這一遭，沈盼睇真的是什么事也不做了。

        豬草不打，碗也不洗，衣服也不洗，雞也不喂。

        真的就是啥事都不做，還偏偏得了她幾個孩子的喜歡。

        盛麗生怕沈盼睇跟幾個小的嚼舌根，說她的壞話。沈盼睇這是要她的命啊！每天她都得問問龍鳳胎，沈盼睇跟他們說了些什么，必須說“你們三姐”“三姐”，別的稱號兩個孩子都是不認的。

        以前怎么沒發現，沈盼睇這樣多詭計。

        這么簡單就把人心拉攏過去了，這不是魔鬼是什么。

        村里人不知道盛麗心里的計較，沈盼睇種蘑菇的事，村里頭轟動過一陣子，可到了現在都不如隔壁的雞下了幾個蛋轟動，村里頭的事情那樣多，哪會只盯著沈盼睇一個人看。少了盛麗為沈盼睇尋存在感，還真沒幾個人在意沈盼睇種蘑菇的事。

        至于沈盼睇天天回家，那又不是回他們家，還能趕人不成。

        看見回來的二女兒，盛麗才覺得揚眉吐氣：“嬌嬌！”

        “我家嬌嬌回來了，我先走了。”盛麗放下手里頭的瓜子，有別的人抓過去，“你家時嬌是個出息的。”

        盛麗露出笑顏，她家時嬌是個出息的。

        盛麗對二女兒噓寒問暖，母女兩個有說有笑，走到家門口兩個人都突然停下，是從蘑菇房回來的沈盼睇。

        沈時嬌想問媽怎么了，就見沈盼睇目不斜視進了門，跟沒看見她們似的。

        沈時嬌問起來才知道，沈盼睇現在是天天回家，卻是天天什么事也不做，這也太令人氣憤：“她怎么能這樣！這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這話盛麗愛聽，她現在煩沈時嬌煩得很：“你幾個弟弟妹妹都被她拉攏了過去。”

        “她肯定拿吃的給星星珍珍吃了，那兩個貪嘴的，誰給他們吃的他們就跟誰好。”沈時嬌說，“媽，這事不能這樣，不能讓他們跟著三妹學壞了。會讀書有什么用，她這樣的讀出來也沒有用。”

        兩個人有商有量起來，怎么讓珍珍星星不跟著沈盼睇。

        沈盼睇完全不知道母女倆的熱鬧，沒聽過沒吃飯還要洗碗的，她又不是傭人。

        沈盼睇吃完盒飯，就把飯盒拿出去沖洗了，而后拿著換洗的衣服洗澡。

        夏天的衣服薄，洗起來很輕松，不費什么時間。

        晚風吹過來，還有絲絲涼意，雖然比不上吹著電風扇愜意，但也不差。

        “三妹，你對媽是不是太不尊重了。”即使媽說不用給她出氣，可沈時嬌就是不明白，沈盼睇怎么就能這樣自私，這是書讀傻了，讀書讀出來的傲氣？

        書讀得再好也是個初中人，別人大學生，都見不得有沈盼睇的傲氣。

        “二姐，你說門口的時候？媽最近不想瞧見我，瞧見我也當瞧不見我，這事你可能不知道，所以我也當作看不見她，就是互不礙眼。”

        沈時嬌氣笑了，她就這樣多理由：“我是說你在家里頭什么也不做。”

        “我也什么也沒吃啊。”沈盼睇說，“家里的雞蛋沒有我的份，家里的肉也沒有我的，家里的糧食也不是我的，我應該做什么？”

        ！！！

        沈時嬌轉身進屋，問盛麗，沈盼睇說的是不是真的。

        這謊撒不開，沈盼睇就是吃用都沒有用家里頭的，其實沈盼睇是不是吃用家里的，家里的賬單沒有多大的變化。

        沈盼睇就是邊角里撒一點，就能養活養大的，一點也不精貴。

        這么些年，沈盼睇都沒花銷家里頭多少錢。

        長大一點兒就會做事，能有耐心跟著采常見草藥掙錢……

        “那她也不好這樣的。”沈時嬌說話有些沒有底氣，“這是她的家，媽，她有沒有把你當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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