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解看到那片異獸巢穴中的建筑物，剎那間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里世界的一切，是有人類在操控嗎？是有人因一己貪欲造成了偌大的慘案嗎？怎么會有這樣的人？

        不，確實會有這樣的人，她不就是被如此陷害的嗎？惡人從來只怕混亂不夠大，而不怕會造成何等殘忍的后果。

        【……是誰？】她深深吸氣，盡力壓抑憤怒的聲音仍是顫抖的。

        【冷靜些。仔細想想吧，里世界的出現(xiàn)，本就和人類脫不開關(guān)系，不是嗎？】

        如果不是人類的貪欲，不會出現(xiàn)畸變之災，也不會有一個expiator來催生里世界的出現(xiàn)。

        簡璇瑰對那唯一一枚突破異獸封鎖的監(jiān)控器進一步發(fā)出詳細指令，監(jiān)控器搖搖晃晃地按著早已探清的路，飛進了那片建筑群。

        建筑群中沒有異獸環(huán)伺，那里空無一物，什么都沒有。空蕩蕩的破敗的房屋，偶爾會出現(xiàn)幾個做工粗陋的稻草人。真奇怪，為什么會有稻草人呢？

        僅僅是看著，卻無可抑制地感到怪異與懼怕，還有一絲絲的難受。

        這里究竟是誰造出來的？背后的人又為什么操縱異獸？

        【莊解，我猶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告訴你，因為這可能為你帶來額外的痛苦。但我相信你。】

        簡璇瑰用盡可能溫和的語氣說著，操縱監(jiān)控器飛進一間傾塌的廢屋。

        廢屋中鋪陳著滿地白骨與血跡，殘血中有一團巨大的生物趴伏在地上。似乎是察覺到了有什么東西潛入，那團巨物蠕動起來，逐漸展開軀體，化作一個怪異的生物。

        它沒有下肢，上半身也僅僅是一團保有雙臂與頭顱形狀的肉團，但在它的頭上有一張臉——他安睡著，表情平靜。

        但他永遠不會從夢中醒來，因為那只是一張臉，不具備思考所用的大腦與供其行動的身軀。

        【expiator？】莊解很快猜到了那個人的身份。

        【對。你看到了嗎？他守護著這個世界，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變成了更令人恐懼的兇手。】簡璇瑰分屏調(diào)出了他近兩日的研究報告，繼續(xù)解釋道，【這是我對異獸做的解剖與能量譜調(diào)查，它們大部分是具有□□的生物，而小部分更接近于能量聚合出實體的意識體。

        【我據(jù)此對你們的expiator進行了分析，他的異能可能催化了身體的異變，與過多異獸戰(zhàn)斗過的他，自身的能量也受到影響產(chǎn)生了變異。】

        那張臉是他唯一保留下的屬于人類的他的東西，而那個怪異的生物，是已經(jīng)變成異獸的他。

        與異獸產(chǎn)生過多的交集，其結(jié)果便是被同化。莊解這些戰(zhàn)士若是能像他這樣活過數(shù)十年，最終的下場亦逃不過變成自己最厭惡的東西。

        簡璇瑰卻還沒說完：【你們近三年間被異獸突襲摧毀了六個安全點。根據(jù)我的調(diào)查分析，其中的五個都是在他的操縱下被摧毀的。他的能力產(chǎn)生了變異，所有異獸均受其所控。】

        莊解打斷道：【有辦法救他嗎？】

        簡璇瑰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

        “你可真是個有意思的小家伙。”他自言自語，離開機房站在倉庫門前。

        驗證掌紋信息，倉庫門緩緩開啟。莊解看著門后的東西，不由得一怔。

        空曠的倉庫中央停放著兩輛車，一輛現(xiàn)下常用的綜合型科研探測車，還有稍小一些的重機車。

        簡璇瑰大步上前，翻進探測車內(nèi)部，打火、拉動操縱桿，車輛很快隨之開動。

        他問：【你想怎么救他？】

        【你能怎么救他？】

        簡璇瑰答：【你希望這個世界得到和平。細則里已經(jīng)談好了，人與人、國與國之間的摩擦不可避免，我只會助你解決掉會帶來大規(guī)模無辜死亡的那一部分。里世界戰(zhàn)士與誤入的民眾總死亡率高達91，健康退役的戰(zhàn)士人數(shù)目前是零，這是我需要解決的。

        【他有操控所有異獸的能力，如果他恢復清醒，或者從報復與痛苦中解脫出來，你的愿望立刻就完成了六分之一。】

        簡璇瑰語焉不詳，但莊解聽明白了，挑明道：【你能讓他清醒過來，或者讓他徹底死去，變成一個程序化的管理者？】

        【對。】

        這是個難題。理智上，誰都知道后者更加安全，代號“贖罪者”的那人畢竟曾經(jīng)犯過大錯，且對許多人心懷恨意。但異能者中不乏有對他抱有復雜感情的人。莊解也對他有很復雜的想法，恨不起來，又原諒不了，還有一點心疼與兔死狐悲之感；那人分明是個敵人，可是……

        expiator只是個單純的人，當初的罪行，他不是主犯，卻以自身受到漫長的折磨為代價，終結(jié)了全世界一個黑暗的時代。

        莊解陷入長久的沉默，簡璇瑰也沒叫她，開著探測車出了安全點，徑直開向被異獸擁簇保護的區(qū)域。

        前一日，簡璇瑰搜刮原料花費了整整半日打造鍛造工具，又熬了一整夜打造零件、組裝，這才造出了這臺探測車。車子看起來和同時代的其他車并無不同，實則使用了領(lǐng)先于這個世界的能源技術(shù)和裝甲改造技術(shù)。

        一路上遇到什么異獸，直接開車碾過去，一遍不行就碾兩遍。車下陸續(xù)不絕的破碎聲讓莊解頭皮發(fā)麻，仿佛在鏟蟑螂窩一樣，威脅不大，但惡心。

        異獸……有這么好殺嗎？她分明記得，異獸皮和肉的硬度最弱也可比鋼鐵。里世界僅有的幾輛探測車絕沒有這種能力。

        一路碾過了異獸防線，莊解滿面恍惚。

        就這么簡單？無數(shù)人前赴后繼地征戰(zhàn)亦不能取勝的對手，就這么被碾壓了？

        在她愣神的空當里，簡璇瑰下車看了看周圍的環(huán)境。

        稻草人、空房子、沒有異獸足跡的道路。他大概猜得到瘋掉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懷念作為人的過去，同時不可抑制地恨著被他保護的人。

        莊解其實是一樣的。她也會恨，為什么偏就是她從未體會過普通人的幸福生活？如果她從未有過異能，她是不是會擁有一個平凡、樸實、幸福的完整人生？她不后悔為世人奉獻自己的一切，但她遺憾，她恨。

        正是出于這些考慮，她復員后，組織才安排她去“圓夢”，讓她至少在最后，不要再不得已而為之。

        簡璇瑰在交易之外對交易者們的優(yōu)待，正是源于這些遺憾。交易的目的是獲取他的能量，但他不介意順水推舟幫上一把。永遠只有受害者最能共情受害者，他可以冷眼旁觀，但他不愿意。

        【我會為他提供治療。】

        莊解的心懸了起來，緊張地問他：【真的能治好嗎？】

        【可以的。順手救了，我不額外收費。】

        簡璇瑰轉(zhuǎn)入房間，看著地上那一團扭曲的生物對他的到來顯出敵意，背脊上與前胸處有四瓣肥厚的觸手朝他壓來，簡璇瑰雙手異化，輕易避過觸葉，將其從根部撕下，一腳踩爛。

        然后他按住這半個身體進行修整，摘除所有被他意識混亂中融合的、變異的不該屬于他的身體。

        生物發(fā)出了怪異的嘶鳴聲，不可名狀的聲波朝外擴散。

        【不好！】莊解警告道，【他要召集異獸了！】

        簡璇瑰不當回事地一笑了之。

        建筑群中，開啟的探測車釋放著昨日錄到的控制聲波：【離遠點……離我遠點……】

        異獸群被同時到達的靠近和遠離的指令弄得手足無措，最終聽從了“喊”得更響、更多的那個。

        摘除多余的肢體后，expiator也沒有移動的力氣了，安靜地趴在地上，間或痛苦地顫抖幾下。簡璇瑰輕輕碰了碰他保留下來的臉，抱起他回到探測車上。

        探測車里能完全阻絕外界的聲音，反之一樣。暫時丟下那些異獸，簡璇瑰給他做了急救，回到臨時營地，抱著他進入事先準備好的手術(shù)室。

        【我不打算處理他已經(jīng)變成另一個物種的身體，簡單給他治療一下傷口就好，免得他意識清醒過來接受不了。】

        內(nèi)心和莊解說著自己的打算，說著說著簡璇瑰自己就先一笑：這位“贖罪者”說不定早就看見過自己的身體不可制止地異獸化。

        對簡璇瑰而言，精神方面的治療很容易。

        打開精神壁壘，喚醒反應能力，然后灌注能量讓他自己醒來即可。

        但醒來需要的時間很長，或許要一周，或許是一個月……

        【放心，最長不會超過三個月的。他的身體素質(zhì)現(xiàn)在和異獸差不多，一年能補充一點能量就不會死。】

        簡璇瑰安慰了幾句，然后帶著莊解有去了機房。

        電腦屏幕上對異獸的實時監(jiān)控仍在持續(xù)，簡璇瑰掃了一眼便把界面調(diào)到一邊，然后調(diào)出了另一些監(jiān)控。這些監(jiān)控不屬于攝像頭，甚至不在里世界的范圍內(nèi)。

        ——是對表世界的電腦進行了黑客入侵。

        “這些都很有意思。你們世界還是好人比較多。”簡璇瑰露出懷念的神色，“好想在這里多待一些時間啊。”

        可是不行。他在每個世界最多只能停留一周。在expiator身上耗費過多，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到第四天了。

        莊解留意到簡璇瑰的表述，簡直在說：你活在一個很好的世界里。

        這樣的世界很好嗎……？一個每天都有數(shù)百戰(zhàn)士與平民死去的世界，一個有人會為了一己私欲而做出許多離譜的事的地方。哪怕相比之下，她世界里的一切并不殘酷到極致，這也不代表這個世界就足夠好。

        簡璇瑰笑而不答，點開了他入侵的第一臺設備——時城的辦公電腦。

        【你認識這個的主人吧？】

        莊解看著電腦屏幕背景上可愛的小女孩——時城家里的獨生女時幸，疑惑道：【時城？】

        【對。你和你的同學老師們落入里世界的意外，就是他刻意為之。】

        莊解早有預料，卻更為不解。既然如此，簡璇瑰為什么還是那副留戀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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