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很多事是說不清的。就好像面對莫須有的指責，一個人永遠無法證明自己無罪。

        簡璇瑰捧著一角藍莓千層坐在窗前，安靜地品嘗甜點的滋味。口感柔軟，馥郁甜蜜的味道從口腔蔓延貫穿了整個食道，鼻尖充盈著這種獨屬于普通人的安逸的氣息。

        什么都不需要考慮，只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簡璇瑰沒有這種自由，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他打算安排莊解去跟著薛聲聲走兩個世界，之后放她去單獨作戰。

        “叩叩。”

        有人敲門。

        “滾。”簡璇瑰冷漠道。

        門外一陣響動，那人沒有依言離開，而是強行攻破了簡璇瑰在門口設下的禁制。

        來人推門，躡手躡腳地走進來，輕聲喊他：“璇瑰。”

        簡璇瑰繼續冷漠：“給爺滾。有多遠滾多遠。”

        “簡老板……”

        “不愿意和你做生意，滾。”

        “小玉——”

        被喊了小名的簡璇瑰太陽穴跳了跳。他斜眼看過去，語帶殺意：“小竹，你今天又是要玩哪一出，裝可憐？你六百年前就不做這種無用功了吧？”

        竹和曦搖了搖頭。他沒有裝可憐，只是覺得簡璇瑰狀態不太好。他隨手劃開空間，從中取出事先備好的食盒，放到簡璇瑰的辦公桌上打開。

        銀耳蓮子羹與桂花糕清香撲鼻，隨后散開咸鮮的燉筒骨的髓香、肉類煎烤的焦香，最后是帶著些冷意的淡香。

        “不提別的，只作為合作方，來一起吃個飯怎么樣？”

        簡璇瑰嘆了口氣，坐到桌前，“你還是把我當成那個人。”

        “我沒有。”

        簡璇瑰任憑他嘴硬，不客氣地拿起筷子，嘗了一口灑著生菜碎的烤魚肉。

        “璇瑰，你應該休息了。一直這么在宇宙中流浪，不累嗎？”

        累啊，當然會累。

        “我累不累不關你事。你累死了我也不會累。”

        “這不一樣，你畢竟累死過一次。”

        “那個不是我。我從出生到現在活得好好的。”

        “那你為什么要去尋找你的碎片呢？”

        “能變強為什么不變強？”簡璇瑰反問道。在亂流中實力才是一切，如果他沒有實力，他不可能因為無所事事就在亂流中開起客棧。

        “竹和曦，我再次聲明，我和你不一樣。你的一切是為自己犯的錯贖罪，而我只是一時興起，不想干了隨時可以走人。我們的合作也隨時可以終止。

        “我只是在他尸體之上誕生的另一個毫不相干的人。你認識的那個會寵著你任你亂來的簡璇瑰，不是我。”

        簡璇瑰給自己倒了杯酒，對著竹和曦遙遙舉杯，從清澈的液體中看見竹和曦頹喪的臉。

        “小竹，你應該知道，這世上的事一旦發生，便不可挽回。縱使你我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讓那個人回來。”

        竹和曦苦不堪言，轉移話題道：“不提這些，你最近收了新員工？”

        “對，叫莊解的那個小丫頭。挺可愛的。”

        “是啊，心思純粹的求道者，而且不會有濫用她的感情。”竹和曦回想起自己那邊的一堆爛攤子，試探道，“如果我也能有這樣的員工就好了。”

        簡璇瑰斜睨他一眼，專心吃菜。

        “不如我從你這邊……”

        “這個不外派。”簡璇瑰拒絕，“暫且不提你從我這兒挖走的小周、呂安、科宇他們，上次外派的小楚到現在還沒回來過呢。”

        “那不是他們自己的想法嘛，我不方便多加干涉。而且小楚的事是你自己同意的，契約里寫得明明白白。”

        簡璇瑰倒是被提醒了，“說起契約，你這算什么？”

        話音一落，由淡綠色血液書寫而成的契約落在竹和曦面前，合作補充條款上寫著一行大字：允許竹和曦在明愿客棧范圍內進行交易。

        “我不會為你的交易保駕護航，損耗與收益不成正比。”

        敲門聲響起，簡璇瑰道了一聲請進。

        薛聲聲推開門，兩人正在對峙的情景立刻映入眼簾。他心下暗道自己不幸，長話短說：“簡老板，來客人了。”

        簡璇瑰頷首，心念一動，帶著薛聲聲一并瞬移到引航樓里。

        被留在原地的竹和曦苦笑著留下關于外派員工的狀況報告，從空間門離開了明愿。

        一樓大廳端正地坐著一位長發的年輕人，正在和服務員甘苦一本正經地答非所問。

        “科學家啊！您這一聽就了不起！”甘苦給他倒完了茶，沖著他比了個大拇指。

        甘苦是沒讀過書的，他來明愿之前一直很崇敬知識人，即使如今他已經具有了極高的知識水平，這種崇敬依然保留下來。

        “沒什么了不起的，我沒考慮過那些推進科技進步、造福人類的事，走科研路單純是因為好玩。”他摸著下巴，“別的路太沒挑戰性了，沒勁。”

        薛聲聲聞言非常歡快地解釋：“和那些大志向沒關系，我們這邊的人是單純崇拜高智商而已。”

        “哦哦哦！是這樣嗎！其實我也覺得高智商的人他們都好厲害……”

        簡璇瑰在一旁看他們聊得歡快，默默探查起來人的身份。

        某個世界的國寶級科學家，愛好廣泛，無一不站在領域巔峰的位置上。智商遠在可測量極限之上，比莊解的170高了數倍。

        莊解和這位特殊性別的科學家坐在一桌，偶爾能搭上幾句話——她對這位科學家的世界很好奇，像對薛聲聲一樣。

        薛聲聲和科學家的對話十分跳躍，短短十句，已經從高智商拐到了星際航行上。

        “唉，你說得對，我新開發的航行艦就遇到了這種問題，在星際航行中……”

        “其實我覺得你這個方案還是很有創意的，我們世界的方案在你這邊說不定就不行，你看你的設計理念中對于這個問題的解決思路……”

        “對對對！小兄弟你很有天分啊！”

        “哪里哪里，我照本宣科，獻丑了。”

        莊解的世界文明發展程度遠不及薛聲聲和科學家，但她的接受能力良好，甚至在討論中從一開始的茫然逐漸能勉強跟上思路，偶爾還能提出一個關鍵問題。

        科學家就這么在引航樓里聊了一個小時，直到他的肚子響起咕咕的叫聲。

        “餓了。”他摸摸胃部，四下環視，“你們不是說這里是交易場嗎？怎么，你們老板都一個小時了還沒來？”

        一個小時前就站在這里的簡璇瑰：“？”

        薛聲聲干咳兩下，鄭重向科學家介紹了一直站在不遠處默不作聲看著這邊的簡璇瑰。

        科學家不好意思道：“哎呀，對不住。你的員工們看見你也沒什么特別的反應，我還以為你是和莊解一樣的新員工呢。”

        簡璇瑰并不生氣，開朗地笑著：“沒什么，優秀的人總該有特權。”

        科學家情商很低地直接挑明：“因為我也有你欣賞、愿意招攏的特點嗎？啊，這個表情……我猜猜，你喜歡的特點是專注嗎？對于某一樣品質的堅持，或者稱之為信守？”

        簡璇瑰但笑不語。

        周圍人大致知道簡璇瑰不在意這點小事，科學家同樣看出了這一點，繼續推測：“根據你的反應，以及這幾位朋友的表現，你是個很好說話的人，雖然你有未知的強大實力，但我并不需要擔心你對我做什么，你不是會殘害他人的人。

        “而你需要招攬一些具有特定品質的人是為了做什么嗎？啊，不是。那么招攬人才只是一個充分不必要條件了……哈，你把表情隱藏起來了，你是在害怕什么？不，你不會怕我……”科學家笑了起來，“那看來是我的表現很讓你滿意，但你又不想讓我太驕傲了。”

        簡璇瑰抬手緩緩鼓起掌來，“你很聰明，在我見過的人里，你可以排在第三位。”

        科學家的眼睛唰地亮了，他連忙道：“我可以和前兩位比試一場嗎！我真的很想……！！”

        簡璇瑰心下感慨這人的純粹與恣肆，略帶抱歉地搖搖頭。他也很希望這位科學家能有機會和另外兩位比試一場，那場面一定很有趣，可惜那不太可能出現了。

        “排在第一位的那個人受了傷，在沉睡；另一位有嚴重的精神問題，還在治療。”簡璇瑰遺憾道。

        “太可惜了。”科學家也露出遺憾的神色。

        甘苦看科學家暫時沒有說話，打算向他好好重新有條理地介紹一下明愿客棧是什么地方，能做什么。之前在介紹時被很快轉移了話題，幾乎什么都沒說。

        但科學家卻直接開了口：“店主你好，我想向你提出交易。”

        簡璇瑰站在他面前俯視著他，后者卻八風不動地坐在椅子上，神色自若，分毫不輸給簡璇瑰。

        他說：“根據我的推測，我來到這里，當前是處于一種意識離體的類空間遷躍情況，我隨時可以憑借軀體與原世界的聯系主動回去——只要沒有能力遠超于我的人阻攔。而我的能力在我那邊是星際前三，并且我有充足的依據推測各個世界能量級別類似，即我在這邊實力不弱。

        “基本的實力是自保的前提，你不會無故傷害我，所以我們的交易可以公平地繼續下去。”

        科學家淡定地微笑著，莊解對他未問而先知的智多近妖倒吸涼氣，薛聲聲面對兩人的對峙沉默不語。

        只有小店員甘苦隱約記起了一種既視感。

        他隱約記起，很多年前有一個女孩也是這樣和簡璇瑰對話，但足夠聰明也過于貪婪的她最終棋差一著，被簡璇瑰拖進了語言陷阱；在那之后，簡璇瑰逐漸憊怠于與人智斗，遇見精神失常的小楚先生時，他只派出了那位貪婪的女王陛下與他談判，大獲全勝。

        眼前的簡璇瑰顯然又進入了那種懶得和人爭辯的情況。這次，這位科學家能讓簡老板吃虧嗎？

        甘苦心里莫名生出一種好奇。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科學家忽然一改之前的得意與自傲，一聲輕嘆聽得在場所有人心頭一緊。

        “我希望從你這里買到兩樣東西：第一，我想要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第二，我希望有人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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