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璇瑰初次落入這次的世界時，極其無語。

        落地沒看見任何人，也沒有感知到任何有靈智的生物存在，他還以為自己找錯了地方。

        結果幾分鐘后，他忽地發現自己旁邊的那棵大柳樹已驟然枯死，而他一轉眼成了樹的樣子。

        ……好極了，這個世界他變成了樹妖。

        這是他第一次當樹，總體感覺來說，不算太差。

        簡璇瑰的本體是一塊石磨大的玉。化形前，他生長在極陽之地，有幸聆聽天音而成靈，他的旁邊是“樹”——后來被糾正了那不是樹，是長得高大的“草”。他化形后才知道，那一叢草叫做竹。

        “小時候”他也好奇過，“小竹，你長在這里是什么感覺？”

        小竹和他說了一長串，諸如“好玩！”“肯定比你一動不動要好。”“我得到了太陽的青睞！”云云。簡璇瑰聽著他竹葉沙沙作響，心里羨慕他能比自己更被太陽喜歡。不提他們的根骨不同于外界的玉和竹子，即便是凡物，又有誰不喜歡仙元充足的東西呢？

        后來他們能迅速化形，同樣有這些助力的很大功勞。他們這些親近太陽的人將祂當做信仰，甚至竹和曦曾由太陽真火重塑己身。

        直到現在，簡璇瑰才知道都是騙人的。長在地里完全沒什么好的，跟他當初作為玉石躺在地上沒啥區別。

        不，長在地里要更累一點。

        “啊，日。”

        簡璇瑰試圖抬頭望天看看他的信仰——望不著。他現在沒有視野，只能憑著感知力向外進行感知。他一咬牙，果斷先回了明愿。

        ——以上就是他短暫的探路時光。

        聽簡璇瑰講述完，薛聲聲和莊解也沉默了。他們這些凡人，實在猜測不出當一株沒有行動力的植物是什么感覺。

        “就像一個毛球，全身只有腦袋和無數的手。”簡璇瑰介紹著，想了想說，“大概有點像海星。”

        說這話時，簡璇瑰的無數根系正扒在長凳上，枝條還在往樹根上澆茶水。幸好是植物，否則這個場面真的讓人一看就崩潰失智。

        “你們這個世界還要繼續跟我去嗎？或者你們兩個去隨機別的世界逛幾天？”

        明愿的人并非只能去簡璇瑰要去的世界。比如大麗蓮，她半小時之前走的，剛發消息時說她現在在某個末世打喪尸，光明系魔法不管有沒有殺傷力，喪尸碰見了就一打一蹦跶。

        但薛聲聲非常果斷地搖搖頭，“我狀態不好，跟著你比較安全。”

        薛聲聲是不打算死的。他小時候活得不好，但死了報復到的絕對不是那些人。他要活著，比任何人都活得更久。他還打算給父母過一萬周年的忌日呢。

        莊解想著自己去別的世界也沒什么特別需要忙的，也說要跟簡璇瑰一起走。她對仙俠世界起碼抱有一定的好奇心。

        “確定跟我去了？不改了？”

        “不改了！”

        “好嘞！”簡璇瑰揮舞著枝條卷住兩人的腰，背后裂開一道空間門，松開抓住凳子和地面的根系，傾身一躺——“沖！”

        空間門很便捷，但是礙于簡璇瑰的姿勢，倒地時還是有那么短暫的數秒失重感。

        還好兩位乘客見多識廣，這么一轉眼功夫的難受不至于引起什么大問題。

        簡璇瑰嘩啦嘩啦地調整根系位置，平穩落地，讓拐來這個世界幫忙的兩個小助手和他介紹一下附近的地形。先前視力正常的時候沒好好珍惜，失去視力后又只能保持這棵樹的同級別實力，他竭力向遠方探索，剛剛看到周身一千米外。

        在這個世界里，他們三個不存在身份沖突，故而薛聲聲和莊解都還是原來的人類樣子。

        然而……

        “嗯？你們怎么不說話，這周圍怎么了嗎？”簡璇瑰用小枝條在他們倆身上寫字。他所借的樹精實力不足，發不出傳音，能動已經不錯了。

        一旁薛聲聲沒有擺出攻擊或防御的架勢，莊解便猜到情況不算緊急。

        她看了看眼前，又看了看這個灰突突的、地上爬滿奇形怪狀的黑氣的世界，以及頭頂遮天蔽日的黑色霧氣，一時之間無語凝噎，頗有種幻想破滅的感覺。

        怎么會這樣。

        說好的仙俠世界，為什么環境比里世界還要糟糕。她明明只是想偷懶繼續一下她在表世界時被打斷的退休假期而已。

        莊解心里感慨完，忽地一怔。

        什么時候她也會如此憊怠了？暫且不提在役期間和后來落入里世界，她即便是在校期間也從未松懈過，一直保持著特種兵的狀態去面對一切學校事務，處于不拿第一都會遺憾好久那種級別。

        她來明愿交易人生之書后，還不到半個月吧？

        難不成是那場交易有漏洞？或者簡璇瑰偷偷在交易之外對她做了改造……

        不對，如他所說，他沒必要偷偷摸摸的。反過來想，其實放松一些也沒什么不好？她不是早就說了，她希望能得到幸福？不為任何人犧牲，只讓自己活得更痛快的那種幸福。沒必要緊繃著，她可以更相信一些，對交易對象，也是，對朋友。

        倏忽間分心想了許多事，莊解壓下旁的心思，對打量到的周圍的環境做起了分析。

        看起來和里世界差不多，充斥異變植物的環境，地上也能看出一些完全不是正常生物的異獸尸體。只是里世界那種程度的話還好……

        她正暗自忖度，卻聽薛聲聲開口問道：“簡老板，這個世界里哪些是正常的？哪些又是危險的？”

        簡璇瑰寫道：“植物方面正常的和大多數世界一樣，綠色（他停頓片刻，劃去），彩色的都正常。動物方面除了純黑的全都不正常。”

        聞言，莊解吃了一驚。

        她看向地面上的動物尸體，都是黑色的，皮肉與血液都一黑到底，只有骨頭是純白色，但這僅有的白色生長著密密麻麻的黑點，細看去盡是植株幼芽。

        這些像異獸，像她曾經對戰了十幾年的敵人的，是正常的生物？？

        簡璇瑰看不見她的微表情，繼續寫：“這個世界里植物和動物是對立關系，仙界的兩個陣營分別對植物和動物進行了改造，把仙界變成了現在這副鬼樣子。”

        說好的無欲無求的單純的仙人，也像這個世界一樣本質糟糕。

        莊解：毀滅吧，吐槽累了。

        “來之前我只得到了這個世界的很小一部分信息。不說前情，現在主要分三個勢力，其中的一個千人組織可以信任，另有化鬼的大概二三十萬的仙人們希望屠盡一切。”簡璇瑰寫道。

        薛聲聲搶答道：“剩下的就是最數量廣大的無關民眾了吧？我懂，惡鬼殺人，小組織試圖救世，剩下的民眾集體圍觀。接下來我們定一個處理惡鬼的計劃——”

        簡璇瑰的枝條一頓，他察覺自己給薛聲聲灌輸的莊解的性格似乎情況不太好。莊解那么謹慎的性格，從來不在這種時候、開可能造成任何誤導的玩笑。但薛聲聲這邊暫時還能撐一段時間，他繼續在兩人身上寫情報。

        “剩下的不是民眾，是正在戰爭的百萬罪魁禍首。”

        以為自己猜對了的薛聲聲：“……什么百萬？百萬什么？”

        “這百萬人主要分兩個勢力，你們可以當做是兩個全球性的國家聯盟。兩方對戰時做實驗，一邊禍害動物，另一邊禍害植物，禍害完覺得應該有成效了，就轉去‘造福’己方仙人。結果出了岔子，這個原本不存在鬼的世界里出現了鬼。

        “冤魂們一開始還能保持理智，但沒有任何一個能持續到死后的第二周。然后就沒有然后了，所有鬼都在殺人，原本戰爭中的兩大陣營互相推諉，即便現在也一盤散沙。

        “我在這個世界里沒有交易對象，沒有必須完成的任務。一棵剛剛誕生靈智就死去的樹……我沒什么能為他做的。”

        莊解略顯天真地問這個在她眼中無所不能的半神：“你不能復活這棵樹嗎？”

        簡璇瑰沒有寫。

        倒是薛聲聲替他答了：“他不是真的神，簡璇瑰也有做不到的事。”

        【不。】

        簡璇瑰內心否決。

        他可以復活這棵樹，只是那需要付出的代價太高。而此刻，樹雖然已經沒了，那一點靈智卻未完全散去，未必不能借其他的什么重新聚集成一道完整的靈智，至于新生的魂魄是不是那個倒霉的樹精，已經無所謂了。

        像他一樣。新生的簡璇瑰向往著完整的、圓滿的自己，但他沒必要循著上一個自己的記憶與道路，那不是他。

        令此樹復生，喚回未散盡的靈智，然后呢？那些耗費與他的所得并不匹配。

        想要復活一個如此弱小的存在輕而易舉，他只是懶得去做。

        他不是慈善家，他是一個殘忍冷酷的商人。對于值得投資的人，他不會吝惜自己的寬仁；但當對象毫無能力，他也會立刻收回全部多余的同情與憐憫。

        世界上那么多人，他不可能全部都救一遍。更不需說他救人只是順帶。

        感知到莊解和薛聲聲順著話題聊了起來，簡璇瑰內心響起一陣無奈的苦笑聲。

        【如果你們知道我的真面目，知道我的秉性與所作所為……你們還會這樣相信我嗎？】

        【或者，到你們發現這一切都并不如你們想得那么美好的那天……我會被原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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